春光無限,北靜王府的早晨,靜雅堂的廂房裏,幾聲嬰兒的啼哭,把一院子的丫頭婆子都驚動了起來。黛玉從睡夢中醒來,推開壓在自己身上的胳膊和腿,剛翻了個身,那隻胳膊繼續霸過來再次把她摟進懷裏。


    “什麽時辰了?該起了。”黛玉推推水溶,輕聲說道。


    “今天不用上朝,不用早起。”


    “今天妹妹回門,我們要早起預備著。”


    “唔……回門隻有午宴,哪裏用得著這麽早起來等她?玉兒,再睡一會兒。”水溶閉著眼睛,不為所動。


    “那你睡你的,我先起來了。”黛玉說著,便欲起身。


    “不許……”水溶抬起腿,手腳並用把她禁錮在懷中,“你走了我還怎麽睡?”


    黛玉無奈,皺皺眉頭,心道這是何時慣出來的臭毛病?一邊想著,卻又一邊偎進了他的懷中,合上眼閉目養神。


    巳時三刻,水溶禁不住黛玉的催促,總算睜開了眼睛,同意起床。


    “好生穿上衣服,我要叫丫頭們進來了。”黛玉說著,把自己中衣的帶子係上,便要下床,水溶瞧她嬌羞無限的模樣,便又摟過來,在她耳邊輕聲問道:“身上覺得怎麽樣?”


    “去,能怎麽樣?”黛玉便紅了臉。


    “今兒不許勞乏了,晚上更不準再找借口。”水溶說著,輕輕地咬了咬她的耳垂。


    “不行,今晚上說什麽也不能夠了。”黛玉推開他慌忙下床,對著外邊叫了一聲:“紫鵑?”


    水溶便搖頭笑笑,伸手拿過中衣披上。


    丫頭們應聲進來服侍,水溶和黛玉尚在梳洗,婧玥和婧瑤便已經進來給她們二人請安。黛玉便笑道:“你們從哪裏來?”


    “回母妃的話,我們從太妃房裏來。太妃說,請父王和母妃用了早飯再過去也不遲,但一定要把兩個弟弟都抱過去呢。”婧玥回道。


    “是了,你們二人也在這裏用飯吧,等會兒再一起回去,今兒你們姑姑回門,我們一家人總要好好地聚一聚了。這些日子忙裏忙外,親戚朋友的來來往往,一家子總沒好好坐在一起用頓飯。”黛玉一邊照著鏡子裏打量自己的妝容,一邊對婧玥兩姐妹說話。


    二人便答應著,婧瑤又笑道:“母妃,我們去看看弟弟再來。”


    “去吧,剛我還聽見他們哭了呢,你們去瞅瞅吧。”


    二人答應一聲,開心的跑出去。水溶看著兩個女兒的背影,笑道:“她們兩個如今越發來的勤了,每天總要往這邊房裏跑三四次,到底是給你我請安來,還是來瞧琛兒和琨兒來?”


    “你果然長進了,女兒們麵前,也這麽較真。他們姐弟感情好,你還不開心啊?”黛玉已經梳妝好了,便起身離了妝台,也往外走。


    “你去哪裏?”


    “我去瞧瞧孩子們。”黛玉回頭,嗔怪的笑了笑,總覺得這幾日水溶比兩個剛過滿月的小娃娃還纏人。


    早飯後水溶黛玉帶著婧玥婧瑤水琛水琨並一大群婆子丫頭們往凝瑞軒來。太妃也已經用了早飯,見他們來了,也不讓水溶黛玉給自己行早安禮,隻管叫奶媽子把兩個孫子抱過來,一手一個摟在懷裏,左看右看。樂得直合不攏嘴。


    “這兩個孩子,越發的沉了,我這一隻胳膊,已經有些抱不動了。”


    “母妃,您抱一個也就罷了,還一邊兒一個,仔細晚上睡覺胳膊疼。”


    “不相幹的。”太妃盤膝坐在羅漢榻上,兩個孩子自然是一半在她的腿上,一半在她的臂彎裏,卻不怎麽累,“我也隻是趁著他們小,這樣抱抱罷了,再過一個月,就是我有那份力氣,恐怕他們兩個也不會這麽老老實實的憑我抱了。”


    “不讓您抱,他還能自己爬去嗎?”水溶覺得母妃越發的跟孩子一樣,往日那些道理規矩,隻要遇見了這兩個孩子,全都不靈了。隻要孩子一哭,憑天大的事情也要往一邊放。


    “你不懂,再過一個月,便是五月裏了,他們身上的衣服單薄了,這繈褓也用不上了,他們很該躺在搖籃裏,伸胳膊蹬腿兒的了,我哪裏還敢這樣抱?”太妃一邊說著,一邊低頭親親水琛,又親親水琨,愛不釋手。


    黛玉如今也插不上嘴,隻管和婧玥婧瑤在一邊看著笑。


    水安家的進來,回說:“園子裏煙波至爽樓上已經收拾停當,太妃和王爺王妃及姑娘世子們,是這會兒就過去呢,還是等郡主和姑爺進門來一起過去?”


    “嗯,咱們先過去吧,雖說是新姑爺上門,可耿延鋒這孩子原來也是常來的。況且我們先過去瞅瞅,可有什麽地方需要調停的,也正好調停一下。”太妃說著便那眼睛瞧著黛玉,似乎是在等她說話。


    “太妃說過去,咱們就先過去。隻是總要留個人在這裏迎接郡主和耿將軍。”


    “太妃父王母妃且請先去園裏,女兒和妹妹在這裏恭迎姑姑姑父。”婧玥乖巧的站起身來,福了福身說道。


    “恩,這自然好,還是咱們玥兒懂事。也不枉你姑姑疼你一場。”太妃便高興地點頭,瞧著九歲的婧玥,的確是少年老成的模樣。這一年多來,黛玉對她們二人極為上心,除了教導他們讀書習字,更有很多規矩道理。且婧玥原本就是個細致孩子,如今更比十二三歲的孩子還懂事。


    水溶也十分喜歡,又囑咐了婧玥幾句話,方服侍著太妃坐上竹椅小嬌,眾人跟隨著往園子裏來。


    有道是“人間四月盡芳菲。”如今四月初,北靜王府的院子裏,果然是繁花似錦,牡丹,芍藥,芙蓉,玫瑰,杜鵑,蘭花各色花卉開的重重疊疊,偌大的園子裏,到處都是五彩繽紛,就連假山青石的角落裏,都是碧草青青,繁花點點。果然是春日遲遲,卉木萋萋。倉庚喈喈,采蘩祁祁。


    煙波至爽閣乃是靜雲池邊的一所專門宴請賓客用的樓閣。此處樓閣一動兩層,四周皆是長長地隔扇封閉,此時春風微醺,四周隔扇盡數打開,園裏的風景盡收眼底,實在是敞亮至極。


    因郡主回門,水安家的一大早便帶著家人抬了高幾矮幾,各色新鮮花卉盆景,精雕細琢的假山石子,以及設宴用的桌椅,茶具,酒具色色都十分的講究。


    煙波至爽閣的西側,是靜雲池凸出去的一片水域,水不深,原是種了一片荷花的,此時荷花尚未打苞,隻是一片片碧綠的葉子。水安便帶著人在那一片淺水上打起了戲台,預備了一班小戲。


    黛玉攙扶著太妃登上二樓,微風乍起,吹著她一身杏黃色的衣衫飄揚起舞,舉目望去,煙波飄渺,整個靜雲池如一塊溫潤無暇的翠玉一般,映著蔚藍的天空,波瀾不驚。


    “今兒這天兒真是好。”太妃的心情也很好,看著周圍的景致,和環繞在身邊的兒子媳婦孫子,一會兒還有女兒女婿孫女,可謂兒孫滿堂,承歡膝下,人生最大之幸福,也莫過於此。


    “今兒是咱們郡主回門的日子,老天爺也湊趣。”黛玉扶著太妃坐在正位的太師椅上奉茶,家人們便抬了兩個小搖籃來放在太妃跟前。兩個孩子已經睡著,奶媽子把孩子放在搖籃裏,讓他們安穩的睡。


    太妃便笑道:“這兩個孩子是極好的,你們瞧瞧,他們吃飽了就睡覺,睡醒了便自己玩兒,從來不哭不鬧的。不像他們的父王,小時候難纏的很。”


    黛玉聽了,便掩嘴偷笑,又瞥了一眼水溶,卻見水溶很無奈的樣子看著太妃,瞧那意思像是在說:母妃,您能不能給兒子留點麵子?


    這邊幾個人議論著孩子的事情,秋茉和耿延鋒便已經到了,二人隨著婧玥婧瑤,帶著家人一路直奔煙波至爽閣,登上樓來,雙雙給太妃磕頭見禮。黛玉便細細的打量秋茉的神色,因見她紅光滿麵,眼睛裏洋溢著幸福的神采,也會心一笑。心道終究是天賜良緣,看來他們二人相處的還算很好。


    眾人見禮畢,秋茉自然是先跑到小搖籃跟前,瞧瞧熟睡的孩子,愛憐的握握他們的小手,輕聲笑道:“這才幾日不見,便長了許多。”


    “你也太誇張了,不過才三日未見而已,能長得多少?”黛玉拉著她回來,送至太妃身邊坐了,又悄聲道:“既然這麽喜歡,你自己也生一個來抱著。”


    “去,你這促狹鬼,我還沒跟你算賬呢。”秋茉方想起黛玉所說的寶貝來,便要悄悄地捏她一把。黛玉怕癢,秋茉的手剛觸及她的腋下,她便輕快地逃開,然後回頭,又神秘的笑了笑,方轉身坐回自己的椅子上。


    耿延鋒雖然一臉嚴肅,但卻在看著秋茉的時候,眼睛裏閃過淺淺的柔情。水溶和他共同西征回來,二人感情極好,又深知這位硬漢子的脾性,如今這般,已經是十分難得。於是笑道:“皇上倒是偏愛賢弟,竟然給了你一個月的假期,真是叫人羨慕。”


    “話雖如此,想來著一個月後,便是我南去的時候了。恐怕到時候,郡主是不能跟著去的。”耿延鋒神色一暗,眼睛裏便閃過幾分無奈。


    “皇上的心思,無人能解,也未必就是賢弟想的那樣。”水溶便端了茶,讓著耿延鋒,又道:“來,吃茶。以愚兄的意思,賢弟竟是先好好地休息一下才好。等將來瑣事纏身的時候,可是想閑都閑不下來啊。”


    “王兄言之有理。”耿延鋒素來不是多愁善感之人,水溶一句話,他便把哪一點無奈拋開,舉起茶杯,點點頭,慢慢的品茶。


    一時太妃叫開宴。眾人放下手中的茶盞起身,分男女兩席入座,管事媳婦們瞧著丫頭把一道道珍饈佳肴擺放齊全,方呈上戲單。太妃點了一出貴妃醉酒,黛玉便點了一出乞巧,秋茉隻說自己聽戲不多,不肯點。水溶便讓耿延鋒,耿延鋒更加不懂這些依依呀呀的東西,便笑道:“還是請王爺點幾出好的給我們聽聽吧。”水溶便點了一出(挑滑車)。


    一時鑼鼓絲竹之聲響起,園子裏便更加熱鬧起來。因戲台子隔著有十幾丈遠,借著水音兒,這邊聽著不算太吵,兩個孩子依然呼呼的睡著,對外邊的事情充耳不聞。奶媽子們便坐在腳凳上守著小世子,太妃便叫廚房另做了奶媽子用的菜叫人端上來,不過是怕誤了她們的飯菜,影響了奶水的意思。不過能在這裏聽著戲用飯,倒也是她們的榮幸了。


    眾人說說笑笑的吃著酒,不多時便到了水溶點的那出(挑滑車)。因是武戲,黛玉便不怎麽上心,偏耿延鋒瞧著熱鬧,便讓水溶給他講戲。水溶便把這出戲從頭到尾的講了一遍,最後笑著說:“這宋徽宗倒是有幾分豪情的。”


    “這也倒罷了,隻是他這出戲,卻沒有咱們征戰西疆時那麽精彩。隻一個落花公子,便足足可以唱一出‘斬瞭台’了,到時彩排出來,一定比這(挑滑車)更叫座。”耿延鋒一語戳進水溶的心裏,水溶的臉上便有點不自在起來。那日清晨,自從落花公子帶著兩個婢女失去了消息,水溶便暗中派人四處打探,可這位落花公子竟像是從人間蒸發了一樣,無影無蹤了。


    黛玉原是在聽水溶給耿延鋒說戲的,說到後來,卻聽見耿延鋒如此一句話,便心中一動,暗道:“他們征戰西疆,怎麽還有這落花公子的事兒?他一個江湖劍客,怎麽會無緣無故的跑到軍中效力?聽上去那人似乎還立了大功似的,可這事兒怎麽沒聽水溶提及過呢?”


    “嫂子,想什麽呢這麽入神?”秋茉端著酒杯,在黛玉麵前晃了晃,黛玉猛然回神,笑道:“那裏想什麽,不過是因為聽見戲台上唱的熱鬧,聽住了罷了。”


    “什麽沒聽過的好戲,回頭叫王兄給你講講他們大破叛軍的事兒,保準比這個精彩。”秋茉不以為然的笑著,她可是聽耿延鋒說了不少打仗的趣事,如今才知道,原來自己竟是井底之蛙。


    “怎麽,你聽將軍跟你講那些事情入了迷,也要跟著他出兵打仗,縱橫沙場不成?”黛玉也舉起酒杯,跟秋茉一碰,然後對著太妃笑道:“果然那樣,咱們家又出了個女將軍了。”


    太妃便哈哈笑起來,指著秋茉道:“她若是上了戰場,還不得拖延峰的後腿?依我說,還是在家安安分分的相夫教子倒好。”


    黛玉聽了這話,便又掩嘴笑起來,悄聲在秋茉耳邊說:“聽見沒有,母妃叫你相夫教子,你總要快些生子才好,不然可又去教誰呢?”


    “嫂子又來欺負我,母妃到底也不管管,娘們兒幾個,我倒成了最受氣的那個,好像我才是那受氣的小媳婦。”秋茉撅著嘴,跟太妃告狀,這次卻把水溶和耿延鋒都逗笑了。


    水溶便瞪這耿延鋒說道:“可不許把你領兵打仗的那一套用在我妹妹身上。”


    耿延鋒笑笑,閉口不答,隻是回頭,別有深意的瞧了秋茉一眼。


    宴席一直到下午未時方散,水溶和耿延鋒雖然酒量很好,但今日難得高興,二人喝的也著實多了些。送別時水溶已經有些頭暈,耿延鋒便勸他不要再送。黛玉也執著秋茉的手,囑咐她閑時常回來逛逛,多回來瞧瞧母妃等語。


    秋茉便答應著往外走,剛要上車時,恰好遇見從外邊進來的晴雯。於是便立住腳,叫了一聲:“青兒!”


    晴雯回頭,見秋茉一身大紅衣衫站在車前,瞧那樣子是今兒回門要走的意思,於是忙疾走幾步上前來,對著秋茉福身施禮,口中笑吟吟的道了一聲:“郡主萬福,郡主大喜,郡主吉祥如意。”


    “瞧你這一張嘴,全天下的話兒都讓你給說了,我們這些拙嘴笨腮的可怎麽活呢?”秋茉素來同晴雯交好,此時待她原本不當丫頭,於是隻管拉著她的手說話。


    車裏麵已經坐好的耿延鋒透過車窗的紗簾瞧著外邊,見秋茉拉著一個俏麗的丫頭說說笑笑,極為親密的樣子,便有些納悶,王府裏這麽多丫頭,這一個也算是出眾的了,瞧那丫頭風流嫋娜的姿態,倒是同北靜王妃有二分相似,隻是少了許多內斂的書卷之氣。使人一瞧,便覺得她是一塊未經雕琢的璞玉一般。


    秋茉拉著晴雯說了些許話,便被黛玉勸了:“快些上車去吧,省的你們將軍等的著急,你若是想她,回頭隻管傳了她去,跟你說一天的話兒,何必在這裏依依不舍的?”


    秋茉便回頭湊到黛玉的耳邊,恨恨的笑道:“還有一件事兒沒同你算賬呢,你塞給我的好寶貝,他可是當武功秘籍似的認認真真的研究了一個晚上!都是你害的,莫不是你們每晚都……”


    “去去去,少在這裏胡說八道,這是老一輩子留下來的規矩,母妃專門囑咐我做的,你若是算賬,隻管跟母妃說去,找不到我的頭上。”黛玉也紅了臉,推著秋茉上車,又嗤笑道:“想必你謝我還來不及呢!”


    秋茉便要轉頭再說,卻被裏麵耿延鋒拉住了一隻手,隻覺得身子站立不穩,便往裏倒去,一下子撲進了他的懷裏。


    車子一晃,馬兒來回的跺了幾步。黛玉便同水溶和眾丫頭婆子們揮揮手,眼看著馬車和眾家人跟著出了王府的二門,方徐徐回轉,往太妃房裏來給太妃回話。


    晴雯原是來給黛玉和小世子送衣裳來的,最近綰蘇樓給黛玉新作了春夏的衣裳,別人都不常來王府走動,就晴雯還熟絡些,所以這些事情便交給了她來做,正好也順便進來給黛玉請安。


    黛玉叫晴雯先把東西拿到靜雅堂,等自己去凝瑞軒回了話再來見她。晴雯答應一聲,便帶著一個小丫頭拿著兩個秋香色的包袱往靜雅堂去。卻在路過內書房的時候,不由得停下了腳步。


    “青姐姐,你怎麽不走了?”小丫頭在晴雯的身後,奇怪的問道。


    晴雯不語,隻默默地看了一會兒院內,見裏麵靜悄悄的沒個人影,便咬了咬嘴唇,轉身便走,剛走了幾步,便聽見背後有人輕笑:“今兒府上是不是很熱鬧?”


    “是啊,雲大人怎麽才回來?今兒郡主回門,太妃在煙波至爽閣設宴,聽丫頭們說十分的熱鬧,今兒蔣家班的當紅旦角兒連唱了三出戲,聽說連蔣班主都親自上陣客串了(挑滑車)呢。”


    晴雯便不自覺的站住了腳步,隻是不轉身,又聽身後的雲輕廬笑道:“蔣班主客船(挑滑車)?他原來不是旦角嗎?”


    “如今他不是唱不了旦角了嘛!嗓子壞了,不過身段還好。”跟在雲輕廬身邊的水祥終於抬頭發現了前麵站著的晴雯,先是一愣,繼而問道:“這位姐姐是……”


    “水祥,是我。”晴雯轉身,輕輕一笑,徐徐轉身,滿麵春風的看著那個自己暗暗傾慕了好久的男人——一身玉白色的貢緞長袍,腰裏同色繡祥雲紋的腰封,一雙皂靴半新不舊,負手而立,就那麽隨意的站在那裏,望著自己似乎有些陌生,大概是已經不記得自己,


    雲輕廬的確不怎麽記得這個姑娘,隻是覺得眼熟的很,似曾相識的感覺,很溫暖的湧上心頭。恍惚中,她似乎又看見那個紫藤架下的十多歲的小女孩,她那麽天真的叫自己一聲:哥哥。甜美的聲音足足讓人終生回味。


    晴雯見雲輕廬怔怔的看著自己,倒也不惱,隻上前兩步,穩穩地行了一個萬福,輕聲道:“奴婢青兒,見過雲大人。”


    “哦,你叫青兒。我怎麽——看你有些眼熟?”


    “奴婢原在王妃的房裏當差,所以大人看著奴婢眼熟。”


    “怪不得,你原是王妃房裏的丫頭?怎麽我倒是不常見你的?”


    “奴婢現在在外邊鋪子裏做事。”晴雯心中苦笑,心道原來隻要你來,王妃便把我支開,隻留秋茉在身邊伺候,你又如何能常見到我?


    “如此你倒是越發的幹練了。想必你是來給王妃回話的,那就忙你的去吧。”雲輕廬點點頭,微笑著轉身,先晴雯一步離開,進了內書房。


    晴雯澀澀一笑,轉身也往靜雅堂走去。


    水溶原是喝多了的,和黛玉從太妃房裏回來,便進屋到頭睡去,黛玉往廂房裏來看孩子,因見晴雯在逗弄水琨,便笑道:“鋪子裏最近如何?”


    “回主子的話,鋪子裏一切都好,掌櫃的雖然經常有事出門,但店裏的幾個夥計都很踏實,做事業盡心。宮裏的采買今年又派給了咱們,掌櫃的更忙了。”


    “林央忙起來,你也忙起來了,上次他進來跟我回話,說如今你都成了綰蘇樓的二掌櫃了?”


    “瞧主子說的,不過是林掌櫃的渾說罷了,他有什麽真話,主子別信他。不過是眾人都瞧在奴婢原是主子的貼身丫頭的麵子上,不跟奴婢一般計較罷了。”


    “恩,你為人如何,我還是有數的,你這個人啊,就是嘴皮子厲害了些,得理不饒人的。不過這倒也好,能轄製住那些人,讓他們都聽你的,這也是你的本事了。林央不在的時候,你倒是多費費心。可到底你還是個姑娘家,這終身大事也是要緊的。隻是可惜耿將軍可惡,至今還不提霽雲飛的事兒。”


    “主子……”晴雯著急,一下子便跪了下去,“主子,奴婢不願嫁給那個什麽副將,奴婢求主子,別把奴婢扔給那些粗人。”


    “喲!原來你還是真的瞧不上他!”黛玉把抱在懷中的孩子交給邊上的奶媽,彎腰把她拉起來,語重心長的說道:“你的心思,我原也是知道的。隻是雲太醫乃是太醫院的醫政,正四品的官銜。”


    晴雯的心便一下一下往下沉,黛玉的意思她明白,雲輕廬的官職比霽雲飛還高,如今一個霽雲飛尚且挑三揀四,何況身負“天下第一名醫”之稱的雲輕廬?


    黛玉心裏也十分的為難,她已經深受過被人瞧不起的那種痛苦,自然不希望晴雯高攀了誰去,將來再去受那些門第觀念的閑氣。如今晴雯又偏偏瞧上了雲輕廬,這可怎麽好呢?


    “主子不要為了奴婢的事情為難。奴婢原也不想離開主子,奴婢願意一輩子服侍在主子身邊。奴婢誰也不嫁。”晴雯對著黛玉磕頭,眼圈兒便紅了。


    “罷了罷了,你起來吧,我心中有數就是了。隻是如果跟著他,不能做正房妻室,你可願意?”黛玉無奈,搖頭歎氣,心想到底是好事多磨,如果雲輕廬能夠讓晴雯跟在身邊伺候,便足夠了,以後就要看晴雯自己的福氣了。


    “奴婢但憑主子做主。”晴雯一聽黛玉鬆了口氣。


    “如此你先去吧,回頭聽我的消息。”黛玉點點頭,心想不知秋茉知道此事會作何感想,但又想到如今秋茉和耿延鋒恩恩愛愛的,恐怕已經把雲輕廬放下了吧?


    晚間黛玉便同水溶說了想把青兒送給雲輕廬做妾室的想法。水溶思慮了半天,依然猶豫的問道:“這行嗎?”


    “行不行還不得王爺去跟雲大人說說?難不成我的丫頭連給人家做妾都不夠資格?”


    “不是!”水溶坐起了身子,鄭重其事的看著黛玉,認真的說道:“我可是聽說霽雲飛對青兒可是念念不忘,據說他有好幾次都在跟我們家的人打聽青兒的去向。家人都還懂規矩,沒敢亂說。”


    “他既然願意為什麽不托媒人上門提親呢?”黛玉也很生氣,原是他們先回了此事,如今又反過來這樣折騰。


    “你的當耿延鋒真的是個粗人?”水溶焦急的說道:“這次一起西征,我更多的了解了這個人。他果然是粗中有細的!這會兒南安郡王已經降為平民百姓,起複的可能是沒有了,南安王爵位空缺,平南將軍和大理國世子都在京都,這不是長久之計!玉兒啊玉兒,為夫跟你說起過啊,你怎麽就忘了呢?”


    “我何嚐忘了?隻是我也不覺得,這些國家大事跟她一個丫頭有什麽幹係,她既不是公主郡主,又不是哪家宰相中丞的千金。她不過是個奴才丫頭而已。憑什麽你們有拿著她的終身大事來跟你們的政治聯姻弄到一起?不管怎樣,青兒不願意,我是不會勉強她的。今兒她跟我說的話,雖然沒明說,但大概的意思我也瞧出來了。她這輩子,恐怕除了雲輕廬,是不會嫁給第二個人了。況且,我也以為,她的身份卑賤的很,實在構不成聯姻的籌碼,還是請王爺放過她吧。”黛玉說這話的時候,也冷著臉。不給水溶留絲毫餘地。


    “玉兒,難道你不明白,無論是公主郡主,還是哪家千金的身份,隻要皇上一句話,都是手到擒來的事情嗎?當初賈府的那個姑娘南下和親,不就是以郡主的身份去的嗎?聖旨一下,憑她什麽奴才草民,不也是金枝玉葉嗎?”水溶苦口婆心的勸著黛玉,畢竟南疆之事不是小事,目前看似的和平不過是暫時的,甚至也可以說是一種假象。隻要耿延鋒略有異心,朝廷都會陷入被動的狀態。如今大理國王已經派遣了使者進京,說他們的王十分想念世子,要接他們回去。皇上隻是以平南將軍新婚,沒有可靠地人護送世子回南唯有,暫時壓下。可這能托幾時,還是個未知。


    “那你們為什麽不選一個真正的千金小姐許給霽雲飛?”


    “打仗的軍人,不是隨隨便便給個女人就能敷衍的。他們因為紀律嚴明,所以從不宿妓嫖娼。但若是沒有那份感情,你以為他們會把一個不相幹的女人放在心上嗎?因為霽雲飛喜歡青兒,所以青兒便不同尋常。玉兒懂了嗎?”


    “懂了!青兒是你們的誘餌,你們要用她吊住霽雲飛這條魚,是不是?”黛玉動了真氣,甩開水溶的手從床上起身,走到窗前看著外邊淡淡的月色。


    “男人為了國家疆土上戰場灑熱血甚至獻出自己的生命。女人就要為男人奉獻自己。不然我們這個國家,哪裏會有這般繁華太平?”水溶也從床上下來,走到黛玉的身後,圈住她的腰,讓她的頭靠在自己的胸前,長歎一聲:“玉兒,你今日看見妹妹和耿延鋒恩恩愛愛,這隻是上天眷顧他們罷了。若果耿延鋒和妹妹不睦,此時我們也隻能怪妹妹不懂事。卻不能去尋耿延鋒任何一點錯處。玉兒,你說這怪得了誰?誰又能保證,妹妹在決定一心一意嫁給耿延鋒的時候,不是抱著犧牲自己後半輩的心態去的?而此時的恩愛,不過是偶然出現在沙灘上的一顆珍珠罷了。沙粒之中,尤顯珍貴。”


    黛玉無語,水溶這幾句話她是十分明白的。當初她也為此事擔心過,不過是今兒看著秋茉和耿延鋒的恩愛模樣,把原來的那些擔心都拋到腦後而已。其實說到這些,自己又何嚐不是當初太後放在北靜王府的一顆棋子。隻是陰差陽錯的,自己和水溶走到了今天。這份感情又何嚐不是沙粒中的珍珠?


    “玉兒,答應為夫,在霽雲飛的事情確定之前,不能動青兒。好不好?”


    “看緣分罷了。”黛玉搖搖頭,說到了緣分,心中便想起一事,於是回頭問水溶道:“落花公子怎麽會到西疆跟你並肩作戰?”


    水溶一愣,隨後問道:“你聽誰說的?”


    “反正不是王爺熟說的。”黛玉笑笑,又回過頭去看著外邊:“你看這月色,讓我想起了那晚的月光和那繽紛的花瓣,你說,他一個大男人,怎麽行動處都會有花瓣飄過?弄得跟個女人似的。”


    “個人愛好不同吧,似乎沒有誰規定,男人不能喜歡花吧?”水溶苦澀的笑笑,他真的希望落花公子永遠是男人,因為那樣,他便可以像看待自己的兄弟一般看他,把他留在身邊,或者憑他自由自在的笑傲江湖,隻在不經意間相逢,對飲幾杯薄酒,笑談一段往事……


    “改天,約上他,我們一起去賞月吧?”黛玉突然興致好起來。


    “玉兒,為夫可是要不高興了。有你這樣依偎在丈夫的懷中思念另一個男人的妻子嗎?”水溶佯裝不高興的樣子。


    黛玉輕笑,回過頭來,對著水溶說了一句十分出乎意料的話:“一個男人?在我的眼睛裏,他怎麽看都是個女人。我都是把他當做女人來看的,怎麽?妾身連思念一個女人的權利都沒有了嗎?”


    水溶又是一怔,心中暗暗地歎道:玉兒,玉兒,你可不可以不要這麽聰明。殊不知在你一直把他當女人的時候,她根本就真的是個女人。而為夫我卻一直蒙在鼓裏。可悲可歎!(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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