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的時候, 顧清曉懷上了第二個孩子。最高興的莫過於弘曆了。隻要一回到府裏他就會賴在顧清曉身邊, 顧清曉做什麽他都緊緊的盯著,生怕的他的妻子磕著碰著了。


    年關剛過,顧清曉的胎才坐穩, 便傳來了烏拉那拉.雅璿病逝的消息。


    “嗯。知道了。按規矩辦吧。”顧清曉當時正在看弘曆新給她收集來的書畫冊子。以前在家裏的時候,幾個哥哥也經常替她收集一些冊子來解悶。她現在沒事的時候便會把那阿瑪、額娘和哥哥們送的那些東西拿出來, 一一擺在床上,細細的把玩懷念。


    烏拉那拉.雅璿, 如果不是言惜提起來, 她恐怕就要快忘了府裏還有這樣的一個女人了吧。


    上一世的風光無限,這一世的收場淒慘。她不會同情烏拉那拉.雅璿。每個人都有要為自己的所作所為付出代價。她不喜歡太鬧騰。自從烏拉那拉.雅璿被隔離後,府裏平靜了很多。安安分分, 不妄不貪, 不碎言,不嫉怨。沒有那些傷神費勁兒的勾心鬥角, 沒有讓人心有餘悸的層層陷阱, 顧清曉對這樣的生活很是滿意。


    烏拉那拉.雅璿下葬不到一個月,富察氏的生命似乎也走到了盡頭。


    “主子,富察格格托人來傳話,說是想見大阿哥最後一麵。”


    “是嗎?那就讓啟兒去一趟吧。你跟著,聽啟兒的吩咐。”富察氏雖然被關在院子裏, 可因為她是永璜的親額娘,顧清曉對她多少有些愧疚,因此在日常生活起居方麵頗為照顧, 比烏拉那拉.雅璿的境況好了不少。


    當年烏拉那拉.雅璿和富察氏聯合起來一同算計永璜和永璉的事情,顧清曉並未瞞著兩個兒子。對於富察氏的做法,永璜有些心涼。可是,當他得知富察氏重病不起,即將離世的時候,他的眼睛卻在酸脹刺痛。


    院子裏下人不多,但是打掃得很整潔。海棠花妖冶的盛放,雖然美麗,但卻覺得孤獨。


    永璜走進屋子裏,富察氏坐靠在床榻上,雙頰深陷,顴骨高聳,眼球微凸,肌膚和頭發都毫無光澤,形容枯槁,瘦骨如柴。看見永璜後,有些充血的眼睛在一瞬間迸發出了燦爛的光彩。


    屋子裏隻有永璜和富察氏兩個人。兩人都不說話,沉默在空氣中蔓延。


    “大阿哥——可還怪我——”良久,富察氏嘶啞的聲音才緩緩的飄出來。


    永璜隻是看著富察氏,宛如一根木樁,不動也不說話。


    “你應該是怪我的——我差一點兒——就害死了你——”她恨烏拉那拉.雅璿,但更恨自己。同樣是額娘,福晉將兒子保護得滴水不漏,而她自己卻差點兒親手將兒子推向深淵。


    “我雖然是府裏的第一位格格,可是卻一直都不得爺的喜歡——我總想著,要是能有一個阿哥就好了——有了阿哥,我以後的日子也就有了依靠——懷上你的時候,你不知道我有多高興——我清楚憑我的身份根本撫養不了你,把你送到福晉那裏對你也好——王公貴族的嫡母都不會近親庶子,更何況你還是長子,我以為福晉隻會越來越防備你——誰知道,福晉跟那些主母都不一樣,她對你很好,好到就跟親生兒子一樣——而你,對福晉也是萬分的依賴——我本來打算等福晉防備疏遠你的時候就趁機接近你,照顧你,慢慢將你從福晉的身邊奪回來——誰知一直都找不到機會——本以為福晉有了自己的孩子後會漸漸的冷落你——可是,我又猜錯了——”富察氏低低的笑了兩聲,有些淒涼,“現在我才知道,福晉和我們根本是不一樣的——你跟在福晉的身邊——很好——很好——”


    “您根本不用做任何事情的。”永璜強忍住眼裏的酸澀,看著富察氏的目光裏複雜萬分,“我本來打算等我建府的時候就將您接過來和我一起住,您是我的生母,我會照顧您,孝順您,給您養老。我都和額娘說好了的。額娘也同意了。”


    “真的?”富察氏目光灼灼的望著永璜,眼裏閃著急切和不確定,“你真是這樣想的?”


    永璜點點頭,“啊。從我知道您是我生母的那一刻起,這樣的想法就一直都在我的心裏盤桓著。”


    “是我做錯了?是我毀掉了這一切?”富察氏低著頭,聲音哽咽,眼淚“啪嗒”“啪嗒”的濺落在被麵上,留下一個個水印。


    “你可不可以叫我一聲額娘?”富察氏抬起頭,淚水掛滿臉龐,眼睛裏盡是祈求與期盼。


    “富察——額娘——”永璜“碰”一聲跪在地上,對著富察氏恭恭敬敬的磕了三個響頭,然後伏在地上,雙肩微微抽搐。


    “好——好——好孩子——”富察氏既高興又悲哀。在兒子的心裏,她永遠比不上福晉。“你要好好孝順福晉,聽你阿瑪的話——好好輔佐你弟弟——不要去想一些不該想的東西——我不希望你——”說道最後,富察氏已經泣不成聲,她的兒子無疑是優秀的,可是,她也明白,在爺的心裏,恐怕隻有福晉的孩子才是他所承認的吧,那個位子,除了二阿哥,誰也沒資格坐上去。


    “我知道了。您放心。”永璜應道。他從來不去想這些有的沒的。他活著的意義就是保護好額娘和弟弟,還有額娘肚子裏那個還未出生的小家夥。


    “這就好——這就好——我累了,你回去吧——”富察氏最後深深的看了眼永璜,似乎要將他的模樣刻進骨子裏,然後擺了擺手,疲倦的閉上了眼睛。


    “孩兒走了——您好好休息——”永璜再次磕了三個頭,起身走出了屋子。富察氏緊閉的雙目裏流下兩行濁淚。她的孩子一定會一世安康的。


    第二天卯時一刻,富察氏病逝,年僅三十歲。


    夜深人靜的時候,永璜隻著褻衣坐在椅子上,暈黃的燭光映著少年清秀的臉龐卻莫名的哀傷。他的手裏抱著一個紅木小箱子。慢慢的用手摩挲著箱子上麵的雕花,最後潔白的手指來到鎖扣的地方,“啪嗒”一聲,箱子被打開。


    裏麵滿滿的都是珠寶首飾。黃金的、白銀的、珍珠的、玉石的、瑪瑙的、珊瑚的。。。。。。永璜將裏麵的首飾一一拿出,最後打開箱子的夾層,夾層裏躺著的是一疊銀票。合上夾層,再將首飾全部裝好,伸手扣上了箱子。


    來到窗戶邊,推開窗戶,窗外的月色正皎潔。永璜靜靜的站在窗前,從月升到月落,從日暮到日出,整整一夜,他都一動不動的站在那裏,直至天明,他才挪動著僵硬的身體回到了榻上。


    顧清曉聽到大兒子生病的消息時很是驚訝。她給兩個兒子和弘曆都服用了靈液,按理說不應該生病才對啊。


    “太醫怎麽說的?”顧清曉挺著五個多月大的肚子急匆匆的往永璜的院子裏趕去。


    “主子,您慢點兒。”言惜立刻趕到顧清曉身邊,扶住顧清曉,“太醫說大阿哥的底子好,隻是受了些涼,再加上思慮過重,這才病倒的,並無大礙。”


    顧清曉聽後稍稍放心了些。


    走到床榻邊,看見永璜正在喝藥。顧清曉接過丫鬟手裏的藥碗,坐下來。


    “額娘——”永璜對著顧清曉笑笑,眼裏有著歉意,“孩兒不孝,害額娘擔心了。”


    顧清曉伸手摸了摸永璜的額頭,有些低燒,“先喝藥。喝了藥病才好得快。”


    永璜點點頭,乖順的張開嘴,一口一口喝著顧清曉喂到嘴邊的藥。


    一碗藥喝完,顧清曉將藥碗遞給言惜,揮退屋子裏的奴才。


    將永璜抱進懷裏,顧清曉有些無奈的歎了口氣,“額娘知道你傷心。這次便罷了,以後可不許你再拿自己的身子開玩笑。你得為額娘想想。”


    “嗯。額娘,啟兒不會了。”永璜將頭埋在顧清曉的胸前,眼睛濕潤。


    “你還有額娘啊,額娘會一直陪著你的。昨晚一宿沒睡吧。眼睛都是紅的。現在趕緊閉上眼睛,好好的睡一覺。”顧清曉一下一下的輕輕拍打著永璜的後背,嘴裏開始哼著紓緩的調子。


    “額娘,孩兒還要守靈。”


    “你這個樣子還怎麽出去?等你燒退了再出去吧。聽話。”顧清曉讓永璜平躺在床上,細心地掖好被子。


    永璜拗不過顧清曉,隻得讓自己迅速的睡著。顧清曉見兒子呼吸綿長,便知道兒子已經睡熟了。傾身在兒子的額頭上印下一吻,顧清曉撫了撫兒子因為發燒而顯得有些潮紅的臉蛋兒,秀美輕蹙,眼裏有著無奈與心疼。


    自從富察氏病逝後,顧清曉發覺永璜比以往沉默了許多,少年的眉宇間似乎總縈繞著化不開的輕愁。看來富察氏的死還是在永璜的心裏留下了陰影。


    “笑兒?你確定要這樣做?”弘曆對顧清曉的請求有些不讚同,“這樣對帆兒好嗎?”笑兒竟然想將啟兒記在她自己的名下,讓啟兒成為她的親子。如果一旦改了玉蝶,啟兒就會成為嫡長子,在身份上便生生壓了帆兒一頭。


    “弘曆,我並不是心血來潮隨口說說的。我知道修改玉蝶意味著什麽。其實這麽多年來,我早就把啟兒當做了自己的孩子。啟兒是我一手帶大的,你應該相信我。”


    “笑兒,這不是相不相信你的問題。你知道修改玉蝶件是多麽大的事情嗎?”弘曆語重心長的撫摸著妻子的發絲,“先不說我同意不同意,就是皇阿瑪那裏也一定行不通的。何況,這對啟兒未必是件好事。你也應該問問啟兒的想法,看看啟兒是怎麽說的。這件事,我們慢慢來,好不好?”


    顧清曉想了一下,最終點點頭,弘曆說道也有道理,起碼,她得征詢一下啟兒的意見。


    當顧清曉將自己的想法告訴永璜的時候,永璜跪在顧清曉的麵前,將頭埋在顧清曉的膝蓋上,嘴角微微翹起,“難道不改玉蝶啟兒就不是額娘的孩子了嗎?”


    “當然不是,啟兒永遠都是額娘的好兒子。”


    “那還有什麽必要去修改玉蝶呢?”永璜抬起頭,握住顧清曉的手,“孩兒知道額娘對孩兒好。可是,額娘,兒子也想對您好。兒子能夠向額娘保證絕不會做任何不利於額娘和弟弟們的事情,但是,額娘,兒子卻不想以後有人利用兒子的身份來為難額娘和弟弟們。現在這樣就好,兒子覺得很滿足。能陪在額娘和弟弟們的身邊,兒子覺得很幸福。”


    顧清曉緊緊的抱住永璜,聲音有些哽咽,“我的啟兒長大了。都知道保護額娘和弟弟了。是額娘思慮不周。就依啟兒的。你是額娘的孩子,這一點,沒有人可以改變。”


    “嗯。”永璜輕聲應道,這世上,沒有人能比額娘更重要。


    “怎麽樣,你額娘同意了沒?”弘曆坐在書案後麵,提筆正在寫著折子,頭也不抬的問著站在下麵的永璜。


    “回阿瑪,額娘同意不改玉蝶了。”永璜恭敬的回道,聲音平靜無波。


    放下毛筆,弘曆挑眉看了一眼長子,“你是個好的。笑兒沒白疼你。”


    “阿瑪說的是,額娘自然是這世上最好的。”永璜微微翹起嘴角,對著弘曆笑了笑。


    “廣西那邊正在鬧水患,你下去擬個章程,把你想到的解決辦法都列出來,明日這個時辰到書房來找我。”弘曆重新拿起筆,在折子上繼續寫起來。臭小子,找點兒事給你做省得你成天就知道往你額娘的院子裏鑽。


    “呃——”永璜有些不敢置信,這件事是他這個還不滿十二歲的半大孩子能參與的嗎?可是看著弘曆一本正經的模樣也不像是開玩笑啊。深知弘曆說一不二的脾氣的永璜隻得硬著頭皮答道,“是,阿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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