範鴻宇並未在梁光華辦公室待太久,九點多鍾,他就回到了自己的單人宿舍。


    地委機關幹部的住宿條件,在八十年代中期,還算湊合。像範鴻宇這樣剛剛分配過來的大學生,也有一間小小的單人宿舍,而不是集體宿舍。


    範鴻宇住在九號宿舍的二樓。


    老式筒子樓。


    來到自己的宿舍門前,範鴻宇掏出鑰匙正要開門,幾步外的另外一間宿舍房門“吱呀”一聲打開了,一個曼妙的身影顯現而出。


    “小範,回來了?”


    隨之,一個清脆優雅的聲音響了起來。


    “高姐?”


    範鴻宇停止了開門的動作,轉身給那女子打招呼。


    被範鴻宇稱為高姐的這位女子,約莫二十四五歲模樣,身材高挑,麵容姣好,齊肩長發燙了一點波浪,顯得非常時尚。姓高名潔,乃是地委宣傳部的副科長。據說是從省裏下來鍍金的,和範鴻宇做了兩個多月鄰居,彼此之間,也算得比較熟悉。


    “這麽晚了,還沒休息呢?”


    範鴻宇這也就是隨口而出的客氣話,不料高潔馬上說道:“等你呢!”


    “等我?有事?”


    “對!到我房裏坐一會吧。”


    高潔隨即發出了邀請。這倒是和高潔一貫的行事作風比較吻合,別看高潔模樣生得俊俏,一副嬌嬌怯怯的大小姐模樣,工作上可不含糊,很是雷厲風行,乃是地委宣傳部有名的“才女”,經常會有文章在省報和其他報刊雜誌上發表,還是彥華地區作家協會的會員,這在當時,可要算是非常了不起的榮耀。


    據範鴻宇所知,作家貶值乃至滿街亂走,是二十一世紀才逐漸出現的情形。八十年代中期,能夠在報刊雜誌上發表文章的,都是大能人,被人仰慕。


    範鴻宇猶豫了一下。


    時間比較晚了,孤男寡女的,同處一室,不是那麽好。


    好在兩人之間有一定的年齡差距。在同誌們眼裏,高潔正兒八經算是領導幹部,又是省裏下來鍍金的,前程無量,絕沒有人因為她的性別和年齡而小覷她。範鴻宇則是正兒八經的小年輕,後生子,乳臭未幹,倒是不會讓人產生太多的“聯想”。


    範鴻宇這瞬間的猶豫,自然逃不過高潔的眼神,不由笑道:“怎麽,你還封建呢。人小鬼大!”


    看來不要說在其他同誌眼裏,就算在高潔心中,也並未將範鴻宇看作是同齡人。


    女孩子本來就成熟早,通常心理年齡要比同齡男孩子大三歲以上。


    範鴻宇哈哈一笑,說道:“一般來說,風流的名聲,不會對男人產生太大的傷害。”


    高潔瞥了他一眼,略略閃過一抹詫異之色,嘴裏卻說道:“那可不見得。時代不同了,男女都一樣。尤其在機關,男同誌的名聲也很重要。”


    豈止是很重要。


    在機關,在官場,男人的名聲比女人的名聲更加要緊。


    也不知從什麽時候開始,大夥對在機關工作的女同誌,尤其是年輕貌美,性格外向,擔任了一定領導職務的女同誌有很深的偏見,總認為這些女同誌之所以能夠榮膺重任,是因為“上麵有人”。久而久之,也就“見怪不怪”了。


    反倒是能力很強,上升潛力巨大的男同誌,往往被其他人按照“聖人”或者“完人”的標準來進行要求,隻要稍有瑕疵,在群眾心目中的印象便要大打折扣。


    當然,很多時候,這不是決定性的因素,隻是會影響到該同誌的威信而已。


    高潔就是那種外向型的性格,不然也不會毫無顧忌地和範鴻宇說這樣的話。


    範鴻宇向高潔的房間走去。


    在範鴻宇的記憶之中,對高潔的印象很深刻。原因無他,時光倒流之前,高潔已經是地改市之後的彥華市市長,前不久視察宇陽縣公安局的時候,還和範鴻宇握過手,破例多說了幾句話。


    二十多年過去,昔日的“鄰居”已經有了雲泥之別,一個高高在上,被人眾星捧月般簇擁著,另一個卻泯然眾人,隻能等著領導接見。


    但這並不影響範鴻宇對高潔的敬佩。


    高潔的官聲一直很好,在彥華市長任上,也給群眾辦了許多實事,值得範鴻宇心存敬意。


    來到高潔房門前,範鴻宇再次遲疑了一下。


    高潔笑著伸手敲了他一個輕輕的爆栗,笑罵道:“小家夥,進來吧。”


    四十多歲的心理年齡,竟然被一個年輕女孩稱之為“小家夥”,一時之間,範警官很是鬱悶。


    這棟樓所有的單人宿舍都是一樣的規格,大約二十來個平方,一張床,一張書桌,一張小小的四方木桌,就將房間塞得滿滿當當的。不過高潔的房間,明顯和範鴻宇的房間大有區別,甫一進門,一股淡淡的幽香便直衝範鴻宇的鼻端,令人瞬間便有心曠神怡之感。


    “坐吧。”


    高潔招呼一聲,便拿起熱水瓶給範鴻宇泡茶。


    範鴻宇這還是頭一回來到高潔的宿舍,抬眼打量了一下,隻見房間雖小,卻是整整齊齊,有條不紊,哪裏像範秘書的宿舍,臭鞋子臭襪子到處亂扔,連床鋪上也是亂糟糟的,宛如豬圈一般。


    果真是男女有別。


    “喝水。”


    高潔泡好一杯熱茶,擺在範鴻宇麵前,隨即走過去,關上了房門,不過是虛掩的,留了一線縫隙。


    看來,今晚上高潔確實有些要緊的話要和範鴻宇溝通。


    高潔輕輕回到小方桌前,也不坐,就這麽站在那裏,居高臨下地望著範鴻宇,彎彎的黛眉微微蹙了起來,神情變得比較嚴肅。


    範鴻宇卻也並不往起站,穩穩坐著,略略仰頭,凝視著高潔。從這個角度看上去,高潔原本柔和的胸部線條變得比較“陡峭”,引人矚目。


    “小範,你為什麽要改那篇文章?”


    稍頃,高潔緩緩問道。


    範鴻宇就笑了,端起茶杯,抿了一口,說道:“高姐,你錯了,我沒改那篇文章,我就是個送稿子的。”


    高潔也笑,嘴角浮起一絲譏諷的笑容,戲謔地說道:“是嗎?那你不覺得,邱書記的觀點轉變得太突然了嗎?”


    範鴻宇聳了聳肩膀,說道:“這我就不知道了。大人物的心思,誰猜得準呢?再說,思想解放和反對資產階級自由化,並不矛盾,隻是一個事物的兩個方麵。邱書記不偏不倚,兩頭並重,很正常啊。”


    這篇文章,必須得是邱明山寫的。


    這一點,殆無疑問。


    高潔輕輕一笑,不再站著了,就在範鴻宇對麵坐了下來,伸手捋了捋垂到眼前的一縷劉海,望著範鴻宇,嘴角依舊帶著戲謔的笑意,說道:“小範,單就你現在說的這一段話,也能證明,那文章是出自你的手筆。別的東西我沒把握,不敢亂說。寫文章的事,我自信還有幾分眼光。邱書記的觀點,不可能會來個這樣一百八十度的大轉彎。我隻是有點好奇,你為什麽要改這篇文章?”


    範鴻宇卻嚴肅起來,很認真地說道:“高姐,我再重申一遍,我沒改文章,那文章是邱書記自己寫的。”


    “好好,我們不討論這個問題!”


    高潔隨即舉起了白生生的小手,連聲說道。


    “小範,你是邱書記身邊的工作人員,那你能不能給我分析一下,邱書記為什麽要在這個時候,發表一篇這樣的文章?這裏麵,到底包含著什麽樣的政治寓意?”


    看來,高潔也是個聰明人,強攻不行,便即迂回。


    範鴻宇搖搖頭,說道:“高姐,這個我不懂。我還是那句話,大人物的心思,不好猜,我也不敢隨便去猜。猜錯了,後果很嚴重。”


    “嗬嗬,原來你也知道後果很嚴重。你知不知道,邱書記在省裏,已經和雷省長鬧翻了?邱書記也堅持那篇文章是他自己寫的。”


    高潔說著,雙眼熠熠生輝。顯然,邱明山的“仗義”,深深打動了她。


    在這樣要緊關頭,邱明山依舊在想方設法保護範鴻宇。


    “現在讓你停職反省,其實就是在保護你。像你這種行為,停職反省已經是最輕的處分了,甚至都算不上是處分,隻是為了保護你。”


    高潔繼續說道。


    話外之意,其實已經認定,那篇文章是範鴻宇改的。


    這一點,範鴻宇倒是比較認同。


    “好人總是會有好報的。”


    範鴻宇微微一笑,說道。


    邱明山為了保護他,堅稱那篇文章出自自己之手,正是範鴻宇所希望見到的。在不久的將來,高層風向大變之時,或許能夠幫助邱明山逃過滅頂之災。


    “小範,你好像變了……”


    高潔望著範鴻宇,似有所悟地說道。


    “你好像一夜之間變得成熟起來了,不再是以前那個範鴻宇……到底發生了什麽?”


    範鴻宇心中“砰”地一跳。


    這女人的直覺,真心了不得。


    “嘿嘿,我本來就很成熟好吧,以前隻是你們沒有注意到我罷了。”


    心中驚懼,範鴻宇臉上一點都不帶出來,嬉皮笑臉地說道。


    “你就貧吧!”


    高潔頓時給了他老大兩個白眼球。


    ps:感冒嚴重,現在去吊水,今天晚上的一章,提前發了。上傳這幾天,不時有朋友飄紅打賞,餡餅不勝感激,容後列表感謝,諸君見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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