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付廠長,我聽說,現在煙廠的經營遇到了一定的困難?”


    範鴻宇輕輕抿了一口紅酒,微笑問道。


    付德臻雙眼微微一眯,隨即笑著說道:“也談不上什麽困難吧,就是現在三角債多,一些款子很難收回來,有一點庫存和掛賬。”


    付德臻這就是死要麵子了。


    彭娜曾經和範鴻宇說得很明白,目前洪州卷煙廠的庫存和掛賬兩樣加在一起,已經是一個天文數字,差不多將近八千萬。八十年代,一個工廠八千萬的呆賬,那是極其恐怖的事情。


    如果不是卷煙廠,這樣的數據,足以將整個工廠壓垮。


    令和繁號稱香港的年輕俊彥,名下所有資產全部加起來,也不到兩千萬港幣,這還主要是歸功於近期掌上遊戲機的熱銷。


    不過看上去,付德臻確實不是特別著急。


    說起來,工廠是國營的,他付德臻是上級任命的廠長,廠子真垮了,不會影響到他的級別和職務,換個地方照樣當官。自然,新職務是否還如同煙廠廠長這樣的肥缺,那就不一定了。


    “付廠長,據我所知,三角債主要是出現在基建單位,煙草是國家專賣,三角債的影響不會很大吧?煙廠目前遇到的困難,主要還是配方和市場的問題。市場放開了,經銷商進貨渠道比較多,洪州煙廠和本地煙的銷路,肯定會受影響。”


    範鴻宇毫不客氣地直指問題的真正症結所在。


    今天這番談話,無論如何,他必須要掌握主動權,不然這個事還將遙遙無期的拖下去。範鴻宇本身無所謂,他足夠年輕,拖得起。但範衛國不年輕了,卻是拖不起。


    鄭阿姨插話說道:“是啊。現在煙草行業的銷售情況太亂了,說是國家專賣,結果經銷商什麽進貨渠道都有,尤其是走私煙,多得不得了。現在洪州很多人都抽外煙了……要我說,老付,你得向省局匯報一下,這樣下去不行。要采取措施。禁止外邊的煙流進咱們青山的市場。要不然,再這樣下去,廠裏連工資都發不起了,你這個廠長當起來也沒什麽光彩!”


    趙歌抿嘴一笑。


    鄭阿姨這話,不管是出於何種目的,起碼是在間接幫範鴻宇的忙。


    付德臻便瞪了她一眼。不悅地說道:“你懂什麽?什麽叫市場經濟?如果省局能下這樣的文件,那就叫計劃經濟,是和國家的大政策對著幹。”


    去年某個時候。最高層發生了人事異動,新的大首長在加快改革開放進程方麵,比前任更加堅定。采取了許多雷厲風行的措施。市場經濟進一步放開,各地方政府的施政措施都變得比較開明,至少看上去很開明,生怕被扣上“地方保護主義”,“抵製改革開放政策”的大帽子。


    青山省煙草市場的全麵放開。乃是必然。


    範鴻宇笑道:“鄭阿姨,改革開放,市場經濟乃是大勢所趨,單單靠行政命令來搞生產經營,可能難度比較大了。洪州煙廠要重新振興起來,還得從經營管理上想辦法。”


    “是這個理。範鎮長,我知道你年紀雖輕,卻是搞經濟建設的奇才。你們那個楓林模式,現在可是全省有名。要是依照你的意見,洪州煙廠要怎麽弄才能重新振作起來?”


    “付廠長,這我可不敢亂說,搞煙廠,你才是真正的行家裏手。”


    範鴻宇笑著奉承了付德臻一句。


    付德臻擺了擺手,說道:“範鎮長,這裏沒有外人,你就別客氣了,我是誠心誠意的請教。雖然洪州煙廠是國營單位,但如果在我手裏衰落下去了,麵上無光啊。”


    這倒是實話。


    付德臻也是愛麵子的人。


    再說,煙廠效益不好,連帶的,他這個廠長的“待遇”也差了許多。


    見付德臻說得誠懇,範鴻宇也就不再客氣,手裏把玩著玻璃杯,沉吟著說道:“付廠長,請恕我直言,目前我們洪州煙廠的卷煙,配方太陳舊了,口感一般,完全沒有什麽特色。這是形成滯銷的主要原因。以前沒有改革開放,搞計劃經濟,在省內自產自銷,當然沒有問題。現在有了競爭,情況就不同了。群眾的心理,簡單來說,有時候還真有那麽點喜新厭舊。同一個牌子同一種口感的香煙,抽了十幾年幾十年,誰都想換換口味。在這個方麵,洪州牌香煙,沒有什麽競爭力。品種太單一。要想走出困境,首先就得在這個方麵下功夫。”


    付德臻點了點頭,深以為然,說道:“範鎮長說的很有道理,目前我們正在組織科技攻關,老彭是課題組長……哦,老彭就是省報那個女記者彭娜的老子,你應該認識彭娜吧?她好像去你們楓林鎮采訪過。”


    鄭阿姨忙即說道:“瞧你這記性。範鎮長過年的時候,到家裏來拜過年,就是娜娜和他一起來的。人家可是好朋友。”


    說著,鄭阿姨情不自禁地在趙歌豔美的臉上瞥了一眼。


    原以為彭娜和範鴻宇在談戀愛,現在看來自己的猜測錯誤,這位千嬌百媚又有錢的趙董事長,才是範鴻宇的女朋友。


    實話說,彭娜那小姑娘雖然不如趙歌這樣美豔無雙,卻長得非常可愛。站在公允的立場上,鄭阿姨認為彭娜和範鴻宇亦是良配。


    當然範鴻宇最終和誰好,鄭阿姨可做不了主。


    趙歌嫣然一笑,絲毫不以為意。


    範鴻宇身為幹部,工作之中和女同誌打交道,乃是理所當然,趙歌不會去吃這樣的幹醋。


    “啊,對對,你看你看,我都忘了……哎呀,範鎮長,還是年輕好啊,這人一過了四十,無論精力也好,記憶也好,都大不如前了。”


    付德臻打著哈哈,說道。


    瞧這個架勢,範鴻宇就能斷定,鄭阿姨壓根就不曾和付德臻提起過自己給他家拜年的事情。身為一廠之長,大權在握,春節期間給付家拜年的人,隻怕數都數不過來,鄭阿姨哪裏會刻意向付德臻提起此事?


    好在眼下這一節已經無關緊要,範鴻宇自也不會去“追究”。


    “付廠長,僅僅研究一種新的配方,恐怕不足以改變大局。洪州煙廠是大型國企,要重新振作,是個係統工程,要多花點精力。尤其對市場需求,要多加研究,要摸透。”


    “係統工程?市場需求?”


    付德臻重複了一下範鴻宇的話語,有點迷蒙。


    範鴻宇不由恍然。


    貌似現階段,所謂“係統工程”尚未全麵流行,諸如後世政府建個廁所都以“某某工程”名之的“工程流”還未曾達到鼎盛時期。


    至於眼下跟內地幹部講市場需求,那就更加觀念超前了。


    “付廠長,煙廠研製出新配方之後,新的卷煙打算怎麽定價?”


    範鴻宇撇開係統工程和市場需求,徑直問到了技術性的細節問題。


    “我們打算另外搞一個牌子,除了洪州牌,新的卷煙打算以‘青山’命名,零售價格定三個檔次,高檔的三塊,中檔兩塊,低檔的八毛。”


    範鴻宇就笑,輕輕搖頭。


    付德臻忙即問道:“範鎮長,你覺得我們這個定價有問題嗎?還是名字有問題?”


    “都有問題!”


    範鴻宇這一回毫不客氣,說道。


    付德臻倒也並不生氣,笑著說道:“那範鎮長是個什麽建議?”


    “名稱要變,以省為名不是不可以,但太局限了。至於價格,我認為實在定得太低了。”


    “三塊已經不低了,我們討論過,根據全省普通職工的平均工資來定的價格。”


    付婷婷插口問道:“範鎮長,你是大闊佬,那你說,要定多高的價格才合適?”


    範鴻宇笑道:“我可不是大闊佬,我是國家工作人員……付廠長,我認為,新的卷煙品牌,價格定在二十元左右,是比較合適的。”


    “二十元?一包?”


    付德臻差點跳了起來,鄭阿姨付玉龍付婷婷也一起瞪大了眼睛。


    “這怎麽能行?群眾壓根就消費不起……”


    付德臻隨即連連搖頭,覺得範鴻宇就是在信口開河。


    範鴻宇微微一笑,說道:“付廠長,既然雲軒購物廣場能夠有兩萬二一套的皮爾卡丹,為什麽洪州煙廠不能有二十塊一包的香煙?”


    “這……這不是一個概念吧?”


    “當然是一個概念。市場是什麽?市場就是消費者的心理。同樣的一套衣服,街邊裁縫做出來和皮爾卡丹做出來,就是兩種完全不同的商品。前者是衣服,後者就是奢侈品,是一種身份和地位的象征。就好像這兩年,忽然就流行外煙,三五,萬寶路,希爾頓,價格基本都在十塊以上。就口感而言,外煙其實很難抽,完全不適合我們的國情。為什麽一下子變得這樣流行呢?關鍵就是顯擺!很多人覺得能抽得起十塊錢一包的外煙,就表示他是有錢人,高人一等。這就是市場需要。既然如此,我們為什麽不給市場創造一個名牌?人們需要奢侈品,我們就給他一個奢飾品。所謂摸準市場脈搏,說白了就是這樣簡單。”


    範鴻宇輕輕一擺手,語氣十分篤定地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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