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比範鴻宇的灑脫自如,市委書記宋瑉就要糾結得多了。


    打完電話,宋瑉站起身來,在寬敞的辦公室內走來走去,一手背在背後,一手敲打著自己的額頭和太陽穴,一會兒目露凶光,一會兒又雙眉緊蹙,猶豫不決,著實頭疼無比。


    就宋瑉的本心來說,從來都不曾真正“喜歡”過範鴻宇。且不要說彼此的“陣營”不一致,範鴻宇那種性格,宋瑉沒辦法喜歡得起來。和梁光華一樣,宋瑉的掌控**極其強烈,平生最討厭的就是自己無法掌控的人和事。


    當上市委書記之後,更是如此。


    這一回範鴻宇如此“悖逆犯上”,照宋瑉的性子,恨不得拍著桌子,痛快淋漓地將範鴻宇臭罵一頓,然後一揮手,把範鴻宇的職務扒個一幹二淨,哪裏涼快哪裏呆著去,從此世界真清淨。


    換一個幹部,宋瑉沒有絲毫顧忌,立馬就這麽幹了。


    但範鴻宇不同。


    範鴻宇在全省乃至全國都是名人,省長尤利民極為看重的幹部,更不用說邱明山對他的賞識了,還有範衛國也不可小覷。就算撇開這些都不談,單範鴻宇自己,也不是那麽好對付的。


    這人的所作所為,在老官場眼裏,俱皆“離經叛道”,基本就沒有合乎常規的,真要是照“規矩”辦事,夠開除十回八回的了。但最終的結果,卻是範鴻宇步步高升,不到二十二歲就當到了大鎮黨委書記。尤其要緊的是,每次提拔,都是宋瑉捏著鼻子親自操作的。


    明明討厭此人到了極點,卻不得不一而再再而三地給他加官進爵,每每想到這一點,宋瑉就覺得格外窩火。


    幹了大半輩子領導幹部。宋瑉還從未這樣窩囊過,被自己下屬的一個小年輕步步緊逼,不要說反手之力,幾乎連招架之功都沒有。


    然而,換個角度想一想,這就是本事啊!


    宋瑉是很善於換位思考的。


    細細回想範鴻宇的每一次升遷,幾乎都是“攻其必救”,絲毫騰挪閃避的餘地都沒有給他留下。宋瑉不能不“佩服”。就好像和一個遠比自己棋力高明的對手下棋。隻能順著對方的棋路走。


    這樣一個厲害角色,忽然雙手奉上如此巨大的“把柄”給大夥來抓,難道這其中,就沒有一點貓膩?


    萬一是個陷阱怎麽辦?


    一念及此,宋瑉猛地停住了腳步,額頭上不知不覺間滲出了密密麻麻的冷汗。


    陷阱!


    這真的是個陷阱麽?


    如果是個陷阱。那又是如何設計的,範鴻宇想要“坑”誰?


    宋瑉覺得拿不準了。


    至少在彥華地區來說,宋瑉覺得自己絕對有資格讓範鴻宇來“坑”。地委委員兼市委書記。在整個地區都算是一號重要角色。不少人在暗地裏虎視眈眈。


    要慎重!


    宋瑉暗暗告誡自己。


    千萬不能衝動!


    便在此時,新任秘書輕輕推門進來,很恭謹地說道:“宋書記。範鴻宇同誌來了。”


    宋瑉立時挺直了身軀,滿臉疑慮之色盡去,換上了威嚴凝重的神情,沉聲說道:“請他進來!”


    範鴻宇走進辦公室,宋瑉已經坐在了辦公桌後。抬頭望了過來,十分嚴肅。


    “宋書記好!”


    範鴻宇微微鞠躬問好,臉上甚至還浮現出一絲笑容,一如平時。


    宋瑉雙眉皺起,眼神在範鴻宇年輕英俊的臉上停留了幾秒鍾,才緩緩點頭,說道:“範鴻宇同誌,讓你過來,是有個事情想要問一問。”


    宋瑉的遣詞用句很是謹慎,沒有太客氣,但也沒有“訓斥”。


    這個度很不容易拿捏。


    “是,請宋書記指示。”


    “這篇文章,是你寫的吧?”


    宋瑉說著,拿起辦公桌上那份《群眾日報》,舉了起來。料必這份報紙,眼下正擺在很多領導人的案頭,令人寢食難安。


    “是的,宋書記。《根本不能動搖》這篇文章,是我以個人名義發往《群眾日報》編輯部的。”


    範鴻宇坦然答道,語調平靜,不亢不卑。


    在範鴻宇的“計劃”中,宋瑉絕對不是頭號“對象”,甚至連二號三號對象都算不上。倒不是說宋瑉身份地位不夠重要,關鍵範鴻宇很明白“傷其十指不如斷其一指”的道理。既然作戰,那就要確定主攻對象,兵力火力都不能過度分散。


    和陸月已經完全撕破臉皮,宋瑉這裏,多少要留一點餘地。


    “範鴻宇同誌,我想知道,你為什麽要寫這樣的文章?你對市裏的政策有不同的意見,完全可以按照正常的途徑提出來嘛。難道在你眼裏,我宋瑉就是那麽不近人情的領導,那麽不能接受同誌們的意見?”


    宋瑉皺眉說道,頗有幾分不悅。但與其說是在發脾氣,還不如理解為他在“抱怨”――範鴻宇同誌,你辦事不地道!


    我對你那麽好,一而再再而三地給你升官,你就這樣背後開一槍?


    忒不仗義!


    範鴻宇臉上的微笑漸漸隱斂,沉吟片刻,很認真地說道:“宋書記,我沒有那麽認為。但這個模式我們鋪開之後,已經有很多其他的兄弟縣市在關注,這已經不是我們彥華一個市的問題了。從某種意義上來說,我們給其他兄弟縣市提供了一個不是十分正確的模式。他們一旦跟著鋪開,很快就會形成一種風潮。就算我們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修正了,其他兄弟縣市卻不一定會跟著修正。宋書記,所有製屬性,已經涉及到了國家的根本基礎,不是說改就能改的。這個事,得等上麵的文件。就算是國家要改,那也要先經過試點,反複驗證,找出解決問題的最佳方式,才能在全國推廣。而不是自發行動起來,全國上下一窩蜂的跟進。宋書記,請恕我直言,在這個方麵不出問題則已,一出問題,那就是大問題。到時候追究其源頭來,後果很嚴重!”


    宋瑉的眼神,悠地眯縫起來,露出了震驚之色。


    他真的從未從這個角度考慮過。


    我們國家的官場,是有個喜歡“抓典型”的習慣,不管是好事還是壞事,動不動就抓個典型出來。被樹立為好的典型,自然是妙處無窮。一旦被抓了壞典型,那就如同範鴻宇所言――後果很嚴重。


    這是政治立場的問題,大是大非啊!


    “我在《群眾日報》上發表這篇文章,其實也能表明一種態度。我也是彥華市的幹部嘛。”


    範鴻宇又說道。


    真要是出了問題,上麵追究起來,範鴻宇這篇文章,就有可能變成“救命稻草”――看看,我們彥華其實已經在進行自我修正了,我們早就意識到了這麽幹有問題。


    宋瑉淡然說道:“這麽說,完全出自一片好心?”


    範鴻宇同誌,忽悠誰呢?


    我宋瑉那麽好忽悠?


    這裏麵,肯定還有著不可告人的目的。你範鴻宇不說,別以為我就猜不到。


    範鴻宇平靜地說道:“宋書記,是一片公心。”


    宋瑉就笑了,笑得有點陰沉,也夾雜著一點點無奈。


    真不是省油的燈啊。


    “那你有沒有想過,你這麽幹,讓市委市政府的工作很被動。市委專門發了文件,全市都動員起來了,現在《群眾日報》卻當頭一盆冷水潑下來,還是由你範鴻宇親手寫的文章。從今往後,讓下麵的同誌們怎麽對待市委的文件?”


    宋瑉冷冷地問道,又憤怒起來。


    麵子啊!


    你範鴻宇真有這片好心,哦,對了,是“一片公心”,你不能提前給我打個招呼,一起商量商量,想個最佳的辦法出來?一定要直接捅到《群眾日報》上去?


    我的臉打起來那麽舒服麽?


    “宋書記,有錯必糾,是我黨的一貫宗旨。”


    範鴻宇簡簡單單地回答了這個問題。


    “你就那麽肯定,你的看法一定是正確的,我們都是錯誤的?”


    宋瑉說著,不由自主地想起了陸月發表在《青山日報》上的那篇文章,還有陸成棟發表在《內參》上的文章,忽然就有了底氣。


    無論如何,對中央超級大人物的想法,陸成棟絕對比範鴻宇了解得更加透徹,那可是終日呆在超級大領導身邊的智囊,中央的很多大政策,也許就出自陸成棟他們的手中。


    “你是不是覺得,你能代表中央?”


    宋瑉的語氣,變得十分嚴厲,雙目炯炯,逼視著範鴻宇。


    不管範鴻宇說什麽,有一點無法改變――在這個事情上,宋瑉必須要有個態度,而且是明確的態度。不然,陸月恕不奉陪。


    想在陸月甚至是陸成棟麵前耍小心眼小手段,哪有那麽容易?


    範鴻宇輕輕歎了口氣。


    他知道,宋瑉終於要做出選擇了。


    這也是無可奈何的事。


    易地而處,他也一樣要有所選擇。


    “宋書記,文章我已經發了,我的意見也已經闡述得明明白白。對市裏目前進行的這種公有製企業改革方式,我反對。至於要怎麽處理,請市領導定奪。”


    這話說得硬氣。


    宋瑉臉色變得黑沉沉的,盯著範鴻宇看了很久,一言不發,然後,輕輕揮了揮手,身子同時向後靠去,臉上閃過一抹疲憊之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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