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你倒是說說看,你為什麽想做雲湖縣長?”


    尤利民很快就恢複了平靜,不動聲色地問道。


    和範鴻宇打了將近一年的交道,朝夕相處,尤利民很多時候會忘記範鴻宇的年齡,將他當作曹成那樣老於世故的大秘書來看待。事實上,範鴻宇這個省府一秘本來就幹得很出色。不但秘書一處的工作安排得井井有條,還協助辦公廳領導,協調了不少關係。省府一秘,不管級別如何,實際擔任何種職務,都會被機關幹部理所當然地看成是辦公廳領導的一員。


    辦公廳的很多工作安排,還得和省府一秘協調,請範鴻宇“審閱”之後,才能最終拍板決定。


    範鴻宇既然開口要官,總會有他的理由。


    範鴻宇笑了笑,說道:“省長,實話說,我有點猜不透為什麽榮書記會有這樣的提議……”


    按照榮啟高一貫的幹部使用原則,他比較看重成熟穩重的幹部,曹成已經算是“異數”。饒是如此,曹成的年紀,也足足比範鴻宇大了一輪,依舊是榮啟高提拔過的最年輕的副廳級幹部。朝陽農場出了這麽大的亂子,搞得全世界都知道了,還驚動了黃悅同誌。榮啟高“正常”的處置手法,應該是派一位經驗豐富,老成持重的幹部過去收拾這個爛攤子。誰知榮啟高竟然直接讓範鴻宇過去。


    撇開範鴻宇的年齡不談,單單他省長大秘書的身份,就非同一般。通常來說,範鴻宇放外任,隻能是尤利民自己提出來,別人不能給他越俎代庖。哪怕是榮啟高。也有點僭越了。


    榮啟高和尤利民商量。直接點範鴻宇的將。很離譜,真的出乎範鴻宇的意料,估計這個事一旦真的落實下去,會讓很多人大跌眼鏡。


    榮啟高如此提議。一定有特別的理由,範鴻宇一時半會真猜不到。


    “但不管是誰去朝陽農場,首要任務就是化解矛盾,平息事態。將這三十年的積怨給消除掉。既然如此,這就不是朝陽農場單方麵能夠完成的任務,沒有雲湖縣的配合,誰都沒辦法。我如果在雲湖掛個副書記,本職還是朝陽農場的負責人。在雲湖班子裏,我就是個另類。到時候一堆人跟我扯皮,可能真正能用在工作上的精力,還不到三分之一。三分之二的精力,都花在協調關係上了。”


    尤利民望著範鴻宇,似笑非笑。


    他承認。範鴻宇說的這個算是個理由,但絕對不是唯一的理由。這家夥胸中。是有些丘壑,尤利民也想聽一聽。


    範鴻宇被尤利民看得有些不好意思,搔了搔頭,嘿嘿一笑,說道:“省長,您這樣,我挺緊張的……我就想,要化解這個矛盾,單單朝陽農場的經濟搞上去還遠遠不夠,雲湖縣的經濟也得搞上去,大家一起進步才行。不然,朝陽農場的經濟發展了,農場職工吃香喝辣,雲湖的群眾眼睜睜看著,吃不上,矛盾隻怕更加會激化了。仇富,可是我們的國粹。曆朝曆代,就沒有百姓不仇富的。”


    “等一下。”


    尤利民忽然開口打斷了他,嘴角閃過一抹笑意。


    “你這意思是說,隻要你去了朝陽農場,他們的經濟就一定能搞得起來,農場職工就一定能吃香喝辣?一定能讓雲湖的群眾看著眼紅?”


    尤利民連珠炮似的問道。


    早知道範鴻宇不是個謙虛的角色,但把話說得這麽滿,這麽板上釘釘,是不是牛逼得過分了?在自己這位一省之長麵前說這樣的話,也不怕風大閃了舌頭?


    範鴻宇就笑,說道:“省長,朝陽農場地不過百裏,人口不過三萬,比楓林鎮還小得多呢。何況他們是在湖區,交通便利,自然條件比楓林鎮好得多了。”


    楓林鎮轄境兩百平方公裏,人口六七萬,還窩在山溝溝裏。就這樣的自然條件,一兩年時間,我也給整出了個“楓林模式”,幾千人進工廠,硬生生在山區給建起來一座中心城鎮。


    以朝陽農場的條件,以及範鴻宇現在省府一秘外放的身份,區區一個不足楓林鎮一半大的國營農場,經濟都搞不上去,範處長可以回家賣紅薯了。


    尤利民無話可說,他這位秘書,確實有如此牛逼的本錢。


    “這不是全部的理由吧?”


    稍頃,尤利民問道。


    “不是。”


    範鴻宇的回答也非常的直截了當。


    “雲湖是去年省裏明文規定的四個試點縣之一。到現在,半年時間過去了,其他三個縣都大動作不斷,積極探索,唯獨雲湖基本上是按兵未動。報告他們倒是打上來好幾個,全都是要錢要權的。錢,省裏給了;權也給了,然後就再沒動靜。有點不對頭。”


    他是省長大秘書,雲湖縣打上來的報告,他全都看過,而且作為很重要的文件,提請尤利民優先處理。結果從某種意義上來說,雲湖縣是在忽悠省裏,好處先落袋再說。


    這樣的事情,在普通群眾聽來,簡直是天方夜譚,不可思議。


    怎麽,縣裏敢忽悠省裏?


    向省裏伸手要錢要權,錢到手了卻不幹活,這烏紗帽還想不想要了?


    這不可能!


    事實上,這卻是官場常態。


    官場有句順口溜,有道是:一級哄一級,一直哄到國―務―院!


    說的就是這種情況。


    有好處一定要,能要到多少就算多少。至於工作嘛,能做多少算多少,上級交代的任務,實在完不成也沒關係。不就是做些報表嗎?養幾個厲害一點的筆杆子就把一切都搞定了。


    尤利民便輕“哼”了一聲。


    他可不是能夠隨便忽悠的領導。這段時間比較忙,尤利民還沒有騰出手來。本打算下個月去這四個試點縣轉悠一下,好好摸摸底。現在突發“意外”,榮啟高建議範鴻宇外放朝陽農場,尤利民這個出巡的計劃,似乎需要略作修改了。


    “雲湖縣有各類國營農場漁場一共八個,除了朝陽農場是直屬齊河管轄,其餘七個都在雲湖的管理序列之內。當初省裏決定將雲湖縣定為試點縣,主要也是讓他們摸索國營農場和漁場的改製方式。單單搞一個朝陽農場,還太單一了,就算改製成功,經驗也談不上十分豐富。我認為,如果八個農場林場能夠同時搞改製,這經驗就比較豐富了。無論成敗,都可以好好總結一下。掛職副書記,分管這些農場漁場的改製工作,涉及到方方麵麵的利益,我怕完全沒辦法協調。”


    範鴻宇很認真地說道。


    所以,要麽就別讓我管那一堆事,專務朝陽農場的管理;要麽,就得給我足夠的權力。


    這正是範鴻宇一貫的風格。


    範二哥是爺們,不耐煩做受氣的小媳婦。到時候別工作沒幹好,卻受一肚子的窩囊氣。


    尤利民微微頷首。


    範鴻宇在他身邊呆了一年多,看問題越來越大氣。而且,如同範鴻宇自己所言,他剛剛畢業沒多久,就能把楓林鎮搞得風生水起,難不成做了一年的省長大秘書,“往回走了”?朝陽農場級別雖然是正處,實際管轄範圍和人口,還不到楓林鎮的一半。讓範鴻宇單管一個朝陽農場,在別人眼裏肯定是栽培。一年副處不到就正處了嘛,盡管是農場,好歹也是個縣處級單位的一把手。如果普通省政府機關的副處級幹部調往農場當書記,一定不樂意。那基本上就意味著靠邊站了。然而於範鴻宇而言,不存在這個問題。隻要尤利民還留在青山省,時機一到,就會給他賦予重任。


    這個任命一旦公布,可能百分之九十以上的幹部都會認為,這是尤利民在煞費苦心地栽培他的秘書。範鴻宇實在太年輕了,二十四歲不到,正處級,就算放到青年團係統去,都嫌太礙眼。索性直接丟到農場去,避開官場“主流階層”,先把級別提上去,順帶熬熬資曆。


    但尤利民是真正了解範鴻宇的,實實在在覺得,僅僅讓範鴻宇去管一個農場,是真的“浪費”了。


    既然範鴻宇自己都不畏艱難,願意勇挑重擔,尤利民又何必阻攔呢?


    “你決定了,真要爭這個縣長?”


    尤利民盯著他,問道。


    “是的,省長,我決定了。惟其如此,在處理農場和雲湖縣矛盾衝突的時候,下麵的幹部群眾才相信我是公平的。手心手背都是肉嘛。”


    尤利民不由笑了。


    這個思路倒是很正確。


    “好吧,那我去和榮書記溝通。”


    從尤利民的語氣來看,這事基本板上釘釘,榮啟高不會不同意。都撬尤利民的牆角了,還不興人家趁機提提條件?


    “省長,我還有個小要求。”


    範鴻宇忽然變得嬉皮笑臉的,神情有點古怪。


    “說。”


    “如果讓我去雲湖,您得給筆錢,一百萬左右吧。”


    “不行。”


    尤利民斷然拒絕。


    “資金的事,你自己想辦法。讓你去雲湖搞經濟發展,是讓你憑自己的本事,找我打秋風,算什麽能耐?”


    “省長,這個還真不是為經濟發展的事。要是時間寬裕,我能弄到錢,也不敢打您的秋風。關鍵是時間上來不及,這筆錢可能馬上就得用……”


    範鴻宇益發神秘兮兮的。


    尤利民都被他將好奇心勾起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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