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範鴻宇他什麽意思?他耍我?”


    縣公安局局長辦公室,謝厚明重重一掌拍在桌子上,脖子漲得老大,呼呼喘粗氣,鼻子不是鼻子臉不是臉。


    本應該坐在辦公桌後的縣公安局局長李文翰,去站在辦公桌前,神態恭謹,見謝厚明雷霆怒發,李文翰便沉吟著說道:“書記,我看這事有蹊蹺……”


    李文翰還是按“老規矩”稱呼謝厚明為書記。在政法幹部眼裏,謝厚明那個政法委書記的兼職,似乎比人大主任的本職更加威風一點。


    “能有什麽蹊蹺?唵?能有什麽蹊蹺?在他辦公室,跟我說得好好的,轉眼就變卦!他以為我是傻子,那麽好耍?”


    謝厚明怒火難平,吼道。


    陸玖尚未召開書記辦公會議來討論,有關嚴厲整頓社會治安,整頓公安機關內部作風的消息,就已經在縣委大院和政法係統傳開了。


    謝厚明剛好到公安局來視察工作,就有人向他通報了這個消息,頓時就將謝主任氣糊塗了。


    官場上出爾反爾的人不罕見,但還很少有人像範鴻宇這樣做得如此露骨的。剛剛在辦公室答應了謝厚明,謝厚明前腳剛走,他後腳就跑到陸玖那裏去“告狀”。


    簡直欺人太甚!


    這小子年紀輕輕,這般奸猾。


    李文翰倒是比較冷靜,說道:“書記,別忙生氣。我覺得範鴻宇不大可能直接去找陸玖告狀。他要是不同意咱們的意見,可以明說。雖然也得罪人,但不會得罪得那麽狠。像現在傳的那樣,跑陸玖那去告狀,我認為這裏麵有些其他的問題……”


    “其他問題?什麽其他問題?你以為破案子呢?”


    謝厚明譏諷地說道。


    謝厚明的脾氣就是這樣,越是對自己人,他說話越是不注意。再說了,李文翰可以說是他一手提拔起來的,沒有他謝厚明的賞識,李文翰估計也就是個小警察的命,這一輩子能夠做到治安大隊的頭頭,就算燒高香了,能有現在一局之長這麽威風?


    謝厚明就是他李文翰的“恩主”!


    李文翰笑了笑,說道:“書記,我覺得範鴻宇不像是那樣的人,他這人,傲氣得很。找陸玖告狀,我覺得他應該幹不出來這樣的事。”


    “他傲氣?他傲氣什麽?一個小娃娃,毛都沒長全,到我們雲湖來傲氣,他還差得遠呢!”


    謝厚明很不屑地說道。


    李文翰笑笑,沒有附和謝厚明。


    謝厚明自己心裏也清楚,範鴻宇真的有傲氣的本錢。沒錯,人家是小娃娃,年紀比你謝主任小了三十幾歲,擱在普通百姓家裏,得規規矩矩叫你“謝伯伯”。可人家是縣長啊!在縣委的排名還在你前邊呢。


    這也是省委組織部在任命文件裏明文規定的:任命範鴻宇同誌為雲湖縣委委員,常委,副書記,排名在縣委書記之後!


    一般來說,縣長的排名肯定在第二位,但也不是完全沒有例外。像謝厚明這樣的縣人大主任兼任縣委副書記,就有可能排在縣長之前。省委組織部明文規定範鴻宇的班子排名,就是為了防止地方上在這個上邊做文章,幫範鴻宇樹立權威的意思相當明顯。


    無論謝厚明還是李文翰,在範鴻宇這個年紀,才剛剛參加工作呢。


    人家二十四歲不到,已經在省長身邊做了一年的大秘書,又外放縣長。如果說範鴻宇都沒有傲氣的本錢,還誰還敢得瑟?


    謝厚明是有這毛病,喜歡打“本地牌”,也確實有很多本土幹部,將謝厚明視作“精神領袖”。本地牌加上謝厚明在政法係統的掌控能力,令得謝厚明在雲湖擁有舉足輕重的分量。前任崔縣長在他麵前,禮敬有加,甚至還有點“巴結之意”,就算是縣委書記陸玖,對謝厚明也是客客氣氣的。


    謝厚明能親自登門拜訪範鴻宇,已經很給麵子了。


    如今忽然變卦,也難怪謝厚明暴跳如雷,覺得受到了極大的愚弄。


    “書記,我聽說是陸玖主動找的範鴻宇。”


    見謝厚明怒氣衝衝,李文翰便提醒了他一句。


    陸玖來了五年,你就和他鬥了五年,老崔到任之後,你也給人家擺臉子。現在範鴻宇來了,你又和範鴻宇鬧矛盾,這樣怕是不大妥當吧?你資格老,上邊給你麵子,不動你,但再過兩年,你年齡到站,非得退下去不可,到那時又怎麽辦?須知的孩子,親朋戚友,都還在雲湖工作呢。


    把縣委書記和縣長都得罪狠了,對他們有什麽好處?


    看來這人要是上了年紀,就會變得很固執。


    “你什麽意思?”


    謝厚明瞪著李文翰,板著臉問道。


    李文翰掏出香煙,敬給謝厚明一支,又給他點上了火,自己也點上一支煙,抽了兩口,這才說道:“書記,如果這是陸玖的意思呢?現在書記辦公會都還沒開,這個事還沒正式討論,風言風語就傳出來了,還傳得這麽有鼻子有眼,算是怎麽回事?範鴻宇剛來,怕是連幾位副縣長都還沒有認全,他會把和陸玖談話的內容傳出來麽?經過誰的嘴巴來傳?”


    謝厚明不由愣怔了一下,雙眉蹙了起來,說道:“你的意思是說,陸玖故意要把水攪渾,讓我們和範鴻宇幹一架?”


    在李文翰麵前,謝厚明說話從來沒什麽顧忌。再說他本就不是什麽溫文爾雅的“紳士”,從基層幹部一步一個台階走上來的,也不可能斯文得起來。


    李文翰點點頭,說道:“書記,我認為有這個可能。我總覺得,範鴻宇沒有理由跟你當麵一套背後一套。這麽幹,對他完全沒有半點好處。”


    在謝厚明麵前,李文翰說話很注意措辭,總是“我認為”“我覺得”,帶著請示的語氣,位置擺得十分端正。


    “嗯,這麽說倒也有道理……”


    謝厚明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


    發了一通火,謝厚明心裏的憤怒,有所排遣,能夠冷靜一點想問題了。


    “陸玖這個人,就是喜歡玩陰的,老崔在的時候,表麵上他對政府的工作很支持,實際上,任何重大問題,沒有他陸玖點頭,動都動不了。財政那邊的條子,他比老崔簽得還多。”


    近來中央有文件精神,要實行黨政分離,黨委管一攤,政府管一攤。行政一把手的話語權,有所增大。不過在很多地方,這個文件精神並未得到很好的貫徹落實,黨委書記依舊統管全盤,大小事情一把抓。


    李文翰微笑著,抽煙。


    謝厚明可以肆無忌憚地對縣委書記和縣長評頭論足,橫挑鼻子豎挑眼,那是他的資曆足夠。李文翰可就差得遠,縱算在密室之中,兩兩相對,李文翰也不好附和謝厚明這些言語。都說隔牆有耳,萬一這話被人傳到陸玖和範鴻宇的耳朵裏麵,那就麻煩了。


    陸玖範鴻宇或許拿謝厚明不好辦,要拿捏他李文翰還是不難的。別的不說,單是他的高配問題,就捏在陸玖手裏,謝厚明再強勢也幫不上忙。李文翰隱約聽說,其實去年市裏已經打算批了,讓他出任縣委常委兼政法委書記,還兼公安局長。大約市裏的頭頭也覺得,總讓謝厚明以人大主任的身份兼政法委書記,不是那麽妥當。


    這樣的特例長時間存在,是有點破壞“規則”。


    但最終這事還是黃了。


    據說就是陸玖在市委書記譚啟華麵前嘀咕了幾句。


    那個小道消息,也傳得有鼻子有眼的,說陸玖不願意看到縣委班子裏又多出一個謝厚明的鐵杆部屬。表麵上將李文翰的資料報了上去,賣給李文翰一個人情,暗地裏卻多方阻擾,讓李文翰就是不能如願。


    他李文翰跟著謝厚明一條道走到黑,現在似乎沒什麽事,一旦謝厚明退二線,他又升不上去,上邊再給安排一位專職政法委書記過來,隻怕他這個公安局長的寶座都坐不穩當了。一朝天子一朝臣,新書記總也不能做光杆司令,得有自己的“嫡係部隊”。


    隻是內心這種想法,無論如何都不能讓謝厚明察覺哪怕一絲半點。


    “文翰,我看你最近有點不對頭啊……”


    不料謝厚明隨即就望了過來,不鹹不淡地說道。


    李文翰嚇了一跳,說道:“書記,沒有啊……”


    “沒有?那你為什麽還把葛大壯關在禁閉室裏?我不是讓你把他放了嗎?”


    謝厚明盯著問道。


    李文翰苦笑一聲,說道:“書記,我本來已經打算把他放出來,這不就聽到這樣的傳言了麽?我就想等你親自過來再說。”


    萬一你們開個書記辦公會,說要嚴懲葛大壯,我這裏先把人放出來,到時候怎麽交代?這個“包庇”的罪名,豈不是要落在我的頭上?


    我冤不冤!


    謝厚明冷“哼”一聲,說道:“你呀,就是膽子太小,太謹慎了。你怕什麽?就算陸玖想要借題發揮,那也得我同意才行。處理我的人,是他陸玖想怎麽樣就能怎麽樣的?”


    瞧這意思,謝厚明直接將雲湖縣政法係統當成自家的“後花園”了。


    “好的,書記,我馬上讓他們把葛大壯放出來。”


    李文翰也不爭辯,忙即點頭答道。


    謝厚明又“哼”一聲,似乎對李文翰有些不滿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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