範鴻宇沒有在招待所坐等霍華龍從縣城趕回區裏,讓雷鳴給區長黃偉傑打傳呼。


    既然霍華龍不在,那就得找黃偉傑。


    本來範鴻宇對和平區的防洪工作並不是十分擔心,與蘆花鎮比較而言,和平區的防洪幹堤要短得多,決堤的風險自然也要小一些。況且霍華龍和黃偉傑都不是沒有能力的幹部,尤其黃偉傑,範鴻宇對他的印象很不錯。這人話語不多,是個幹實事的,相信他會重視防洪工作。


    但霍華龍在這樣的要緊關口,居然並不在區裏值班,直接跑縣城過夜過去了,範鴻宇心裏忽然變得很不踏實。


    範鴻宇一直堅定地認為,基層幹部,能力強弱倒在其次,實心任事必須放在第一位考量。


    關鍵時刻,統帥的表現,將極大地影響到士氣。


    古往今來,莫不如此。


    後唐末帝李從珂在位時,清泰三年,河東節度使石敬瑭反,李從珂心驚膽戰,在群臣勸說下不得不禦駕親征,卻畏敵如虎。將至前線,諸將軍議,李皇帝居然公開說道:卿等勿言石郎,令我肝膽墮地!


    全軍士氣立即瓦解。


    霍華龍作為區委書記一把手,他這樣的表現,著實很難令範縣長滿意。


    黃偉傑的電話,也沒有及時回過來。


    雷鳴額頭上也不由冒出了絲絲的冷汗,好像這都是他的錯。做秘書的,確確實實會隨時隨刻關注領導的心情,蓋因很多領導心情不好的時候,往往會遷怒於身邊親近的部屬。盡管這是領導對你信任有加的表現,但當時被訓斥,還是會心中栗栗危懼。


    範鴻宇到沒有如何生氣,隻是靜靜地坐在招待所“大堂”昏暗的燈光下抽煙,雙眉微蹙。


    雷鳴繼續給黃偉傑打傳呼。


    今兒晚上,若是書記區長一個人都不在區裏,那可就熱鬧了。


    “麵條來了,範縣長……”


    所幸這個時候,招待所長笑容滿麵的端著一大碗熱氣騰騰的麵條走了過來,算是及時緩解了屋子裏壓抑無比的氣氛。


    招待所長將大碗麵條放在桌子上,轉身又跑回去,拿了三副碗筷過來。


    雖然範縣長來得突然,一點準備都沒有,招待所長還是竭盡所能,麵條上臥了三個黃橙橙的煎荷包蛋,擱上一點蔥花,香氣撲鼻,引得人食指大動。


    “範縣長,不好意思啊,招待不周,多多原諒多多原諒……”


    所長一迭聲地說道,十分歉然。


    “嗬嗬,辛苦你了,所長,該是我們這些不速之客向你道歉才對。這麽晚了,還來打擾你休息。”


    對基層群眾,範鴻宇曆來非常謙和。倒不是作秀,關鍵還在於範縣長當過好幾十年的基層幹部,對此深有體會。


    招待所長便搓著手,頗為激動的樣子。


    “雷鳴,過來先吃麵條吧。”


    範鴻宇招呼了守在電話機前的雷鳴一聲。


    這些日子,他辛苦,雷鳴跟著他東奔西跑,隻有更加辛苦。好在年輕,身體底子不錯,還能扛得住。


    “哎……”


    雷鳴答應了,正準備過來,電話機卻無巧不巧地震響起來,條件反射般一伸手,搶過了話筒。


    “你好,是黃區長嗎?我是雷鳴。黃區長,你現在在哪裏?”


    語氣中帶著難以掩飾的焦慮之意。


    黃區長,拜托,你可千萬要在區裏啊。


    “雷秘書,你好,我在東塘大堤上。”


    黃偉傑的答複,終於讓雷鳴放下心來,連忙說道:“黃區長,你等一下,範縣長要和你說話。”


    範鴻宇已經放下剛剛端起的碗筷,大步走了過去。


    “黃區長。”


    “範縣長,你好,請問縣長有何指示?”


    “你在哪個位置?”


    “東塘村,剛從大堤上下來,在支書家裏打電話。範縣長,你是不是到了區裏?這好像是區裏招待所的電話號碼。”


    黃偉傑就是比霍華龍更加細心一些,知道這是區裏招待所的電話號碼。當然,霍華龍剛剛被從睡夢中驚醒,迷迷糊糊的,沒有關注到這個細節,也是情有可原。


    黃偉傑現在還在大堤上,腦袋瓜子清醒著呢。


    而且黃偉傑給範鴻宇留下的主要印象,就是思維縝密,頭腦清醒。


    “對,我就在區裏的招待所。”


    “好的,那我馬上趕過去。”


    “不用了,我在這裏吃點麵條,待會直接去東塘大堤。你在那邊等我就好了。”


    這一回,範鴻宇倒不是信不過黃偉傑了。黃偉傑明知道他已經到了和平區,斷然不敢在這樣的事情上對他撒謊。


    “好的,那我在這等著。”


    黃偉傑並無多話,幹淨利落地說道,也不像一般的區鎮幹部,自覺不自覺的總會隨口拍縣長幾句馬屁。黃偉傑似乎認定,要想獲得範鴻宇的信任,關鍵不在於嘴裏怎麽說,而在於實際行動。


    範鴻宇和縣裏其他領導,都是不大相同的。


    範鴻宇三人狼吞虎咽地吃完了麵條,雷鳴掏出錢來付賬,招待所長說什麽也不肯收,說這是“公務接待”,太簡慢了,哪裏還能收縣長的錢?雷鳴不由分說,將十塊錢塞到所長手裏。


    他知道,在這樣的事情上邊,範鴻宇從來不含糊。


    範鴻宇上任兩個月,尚未為雲湖縣的經濟發展做出什麽成績,但下邊的幹部們,已經預感到,今後的日子怕是不能過得那麽滋潤了。


    原因無他,範縣長夠摳門,在公款消費上抓得越來越嚴。


    黨政分家,最具體的體現就在於“財政一支筆”。書記管帽子,縣長管票子,算是各有偏重,勉勉強強有了分家的意思。


    就算是陸書記,恐怕也不好說什麽。


    東塘村離和平鎮街區隻有十來分鍾的車程,吉普車衝風冒雨,遠遠就看到了一片在大雨中隱約閃爍的燈光,大堤上下,人影憧憧,一下子為這死寂的雨夜平添了無數生機。


    吉普車在幾頂帆布帳篷前停了下來。


    黃偉傑帶著幾個人,舉著雨傘,在路邊迎候。不過黃區長立即就發現,帶的雨傘是多餘的,範鴻宇,雷鳴,吳輝三人,都穿著雨衣,腳下高筒雨靴,標準抗洪搶險的“裝備”。


    “縣長!”


    黃偉傑迎上來,和範鴻宇握手,眼裏閃過一絲敬佩之意。


    如果說,他最開始決定向範鴻宇靠攏,是迫於形勢,客觀分析之後做出的決斷,那麽經過這一段時間的接觸,黃偉傑對範鴻宇的觀感,已經發生了很大的變化。撇開範鴻宇省長大秘書的身份不論,也撇開“楓林模式”的赫赫聲名,單就範鴻宇在雲湖這兩個月的所作所為,就足以證明範鴻宇是個腳踏實地的領導。追隨這樣的領導,黃偉傑才覺得有意思。


    “黃區長,情況怎麽樣?”


    沒有絲毫寒暄客氣,範鴻宇直奔主題,大聲問道。


    “縣長,隻能說,暫時沒有大問題,不過,也已經出現了好幾處管湧現象。”


    黃偉傑如實答道。


    “為什麽?你們的加固工程不是已經全部完工了嗎?齊縣長親口告訴我的。”


    黃偉傑說道:“加固工程是完工了,但隻是填補了那些肉眼可見的大窟窿。經過前麵兩次洪峰之後,我們才發現,以前忽略了一點,就是那些看上去沒有大問題的堤段,其實很多地方也已經中空了,洪水從縫隙中滲透進去,形成了管湧。這也是隱患。洪水不大的時候,不是很要緊。一旦遇到太大的洪峰,這些中空的堤段,沒有百分之百的把握確保不會出任何問題……根據曆年抗洪的情況來看,有個時候,決堤是瞬間發生的。一些中空的堤段,被大水浸泡得太久,本來就已經外強中幹。大洪峰一衝擊,都來不及反應,口子就開了。”


    範鴻宇點點頭,對黃偉傑說的這種情況表示理解,問道:“那現在怎麽辦?”


    “現在隻能對發現管湧的堤段臨時進行加固。等頂過這次大水,再進行全麵的整修。”


    黃偉傑立馬答道,顯得成竹在胸。


    “好。”


    範鴻宇沒有多問,對黃偉傑的話,他倒是很信得過。


    “走,上大堤那些管湧的地方看看。”


    “好的,縣長這邊請。”


    跟在黃偉傑身邊的幾名幹部,便在一旁打著手電筒照明。


    “黃區長,今天你們區裏安排的是哪位領導值班?是不是霍華龍?”


    一邊往前走,範鴻宇一邊隨口問道。


    “對,是霍書記值班。”


    黃偉傑也在暗暗奇怪,怎麽範鴻宇都到了東塘大堤上,卻不見霍華龍的影子?難道範鴻宇沒有聯絡霍華龍?貌似範鴻宇應該不會這樣子做。


    官場上一些規則,哪怕範鴻宇身為上級領導,也會遵守的。真要是不通知霍華龍,直接到東塘大堤來和黃偉傑匯合,霍華龍知道之後,那是會生恨的。範鴻宇這麽幹,就是人為的在他和霍華龍之間製造矛盾。盡管這是許多領導慣用的手法,範鴻宇卻不會如此“下作”。


    範鴻宇微微頷首,沒有多說什麽。


    雷鳴壓低聲音對黃偉傑說道:“剛剛給霍書記打了電話,他不在區裏,在縣裏。”


    黃偉傑不由微微一愣。


    又有事了?


    ps:此前欠27章,今天還債2章,還欠25章,請諸君知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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