範鴻宇就不說話了。


    一旦袁留彥開啟“領導模式”,談話立馬變得沒有任何意義。因為“領導模式”和“老婆模式”是一樣的,意見不合的時候,如果領導是對的,服從領導;如果領導是錯的,參考第一條。


    範鴻宇的噤聲並未消除袁留彥的怒火,反倒讓他更加不爽。因為範鴻宇筆挺地站在那裏,臉色平靜如水,不要說害怕畏懼,誠懇認錯,連半分緊張之意都沒有。給袁留彥的感覺就是,除了範鴻宇的職務不如他,其他任何一個方麵,他都沒有占到上風。


    這個小小代縣長,擺明不怕你袁書記!


    袁留彥從鼻孔裏噴出一股濁氣,正打算開口將這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家夥再教訓一頓,然後趕出去,桌麵上的電話,忽然響了起來。


    袁留彥隨手抓起話筒。


    照理,範鴻宇應該馬上後退,未經領導許可,偷聽領導打電話,那是極大的忌諱。


    範鴻宇卻依舊靜靜的站著,沒有絲毫要回避的意思。


    “袁書記,剛才,齊河市打來電話,說……說朝陽農場有十幾名幹部職工,到市公安局投案自首……嗯,他們自認是三月份那次鬧事的組織者……”


    電話是簡處長打進來的,措辭相當謹慎,聲音也壓得比較低,顯然簡處長沒想到會發生這樣的情況。


    “嗯?”


    袁留彥的雙眉揚了起來。


    “是啊,袁書記,齊河公安局的同誌說,這批人堅決要求公安局把他們抓起來,讓他們回去等候處理都不肯,一直留在公安局,要求把他們收監……”


    簡處長繼續小心地進行匯報,語氣略帶幾分迷惘。


    怪事年年有,沒有今年多。


    居然還有人哭著喊著要坐牢,讓他們回家都不肯。


    並且不是一個兩個,是十幾個!


    “哐當”一聲,袁留彥將話筒丟了回去,雙眼圓睜,怒氣衝衝地瞪著範鴻宇,低聲喝問:“範鴻宇,這是怎麽回事?”


    毫無疑問,這百分之百是範鴻宇安排的。


    不然哪會出現這種咄咄怪事?


    範鴻宇淡淡答道:“袁書記,簡處長已經匯報得很清楚了。”


    “你敢威脅省委?”


    袁留彥的聲音,一下子變得冰冷,眼神則銳利如刀,死死盯住了範鴻宇那張年輕得有些過分的臉。


    “不敢!”


    範鴻宇毫不猶豫地答道。


    “就算要威脅,我也不敢威脅省委!”


    但你袁書記,還有鄭美堂,代表不了省委。


    這句話,就是範鴻宇的潛台詞。我不敢威脅省委,不代表著我不敢威脅你袁留彥和鄭美堂。你們敢對我背後下黑手,我又有什麽不敢的?


    任何人想要讓範鴻宇打不還手,都絕無可能!


    範二哥就是這種性格。


    你可以打我,也可以殺我,我打你不過,那怨自己學藝不精,但你打我殺我的時候想要我引頸就戮,毫不反抗,趁早別做這春秋大夢!


    “好,很好,你可以回去了。我倒要看看,朝陽農場能掀起多大的風浪來。”


    袁留彥鋒銳如刀的目光,慢慢隱斂,臉色也回複正常,身子微微往後一靠,冷冷說道,還揮了揮手,就像驅趕一隻討厭的蒼蠅。


    範鴻宇笑了笑,也不生氣,平靜地說道:“袁書記,我認為,重點不在於朝陽農場掀起多大的風浪。重要的是,大家都做好自己的本職工作。不管是黨委,政府,還是政協,都希望有一個團結穩定的和諧大環境。人為製造矛盾是沒有必要的。”


    剛剛平靜下去的袁留彥,又猛地張開雙眼,銳利的眼神再度掃視過來。


    “省政協萬主席,前不久在接受省報記者采訪的時候,就說過,人民政協的主要職責,除了參政議政,還要深入基層,和基層的幹部群眾打成一片,了解他們的想法看法,才能提出合理的議案。我認為萬主席這個指示,非常正確。”


    範鴻宇依舊不徐不疾地說道,神色平靜,語氣柔和。


    一縷怪異的神色,自袁留彥的嘴角飛快地閃過。


    範鴻宇這兩段話,聽在袁留彥耳朵裏,其他都是虛的,唯獨“政協”這兩個字,瞬間就被袁留彥捕捉住了。


    範鴻宇一連兩次提到政協,而且還專程提到省政協萬主席,難道,這家夥真的知道些什麽?


    這是袁留彥的“秘密”,至少現階段還是一個秘密。


    袁留彥在青山省委的位置,非常特殊。沒有兼任任何其他省部級正職的正部級副書記,在全國省級行政區黨委班子之中都十分罕見。說起來,有那麽一點“名不正言不順”。袁留彥自己,也很在意這個事情。


    省人大邵主任,也是省委副書記,年齡尚未到正省部級幹部的任職上限,肯定要幹完這一屆。省裏四套班子,就隻剩下一個省政協。


    其實省政協萬主席的年齡,也不算太大,隻比邵主任大一兩歲,正好處在一個非常微妙的“關口”。按照官場慣例,萬主席可以等本屆政協任期屆滿之後再徹底離休。當然,也可以提前退下去。


    袁留彥目前就在爭取讓萬主席提前退下去。


    袁留彥前不久去了一趟首都,沒人知道他去首都幹什麽。到了他這個地位,去首都也無須向誰匯報。連榮啟高那裏,都不需要匯報,最多通個氣,知會一聲就算盡到禮節了。


    據範鴻宇得到的消息來看,袁留彥專程去拜訪了那位十分器重他的中央老領導。老領導對他目前的“尷尬處境”表示理解,打算幫上一把。


    這樣的消息,是極其隱秘的,普通幹部,甚至是省裏的一般領導,都不見得能第一時間獲得這個消息。湊巧範鴻宇卻在首都有著一張龐大的關係網。


    對李春雨,葆興,楊青山這般哥們,範鴻宇平日裏沒有其他要求,就是請他們得到有關青山省的一些重要消息之後,能夠及時通知他。


    不管是傳言還是已經得到證實的消息,範鴻宇都需要。


    本來有關袁留彥想要出任政協主席的消息,對範鴻宇而言,並不如何重要。因為在他的記憶之中,另一個世界,袁留彥本來就擔任了這個職務。當然,具體的時間段就不是那麽清楚了。


    他是人腦不是電腦,腦袋裏沒有“百度搜索”這個功能。


    誰知道卻在這個關鍵時刻派上了用場。


    沒有一點底氣,範鴻宇敢直闖袁留彥辦公室,公然和袁留彥“談判”?


    範鴻宇賭的就是,在這個節骨眼上,袁留彥絕不願意看到省裏再鬧一次大規模的群眾事件。尤其是是齊河市,朝陽農場,不能再像三月份那樣,鬧出大事來。


    齊河市可是袁留彥的“老根據地”,短短半年時間不到,一連兩次爆出大規模的群眾事件,袁留彥絕對沒辦法將自己完全摘出去。


    雖然這樣一來,作為朝陽農場黨委書記,範鴻宇必須承擔第一責任,受處分是必不可免的。但鄭美堂想要全身而退,卻也千難萬難。細究起來,鄭美堂才是“始作俑者”。


    現在尤利民是沒有出手,一旦範鴻宇被處分了,想要尤利民再保持沉默,未免太過天真。


    讓自己的曾任秘書和尤利民的曾任秘書“同歸於盡”?


    還要將自己也牽扯進去!


    無論如何,這筆買賣都不是那麽劃算。


    範鴻宇實在沒有那麽重的分量,值得袁留彥為他親自付出“代價”。政治人物的任何一次出手,都必須有足夠的利益。


    而此番向範鴻宇出手,袁留彥本來也就當作小事一樁,隻要範鴻宇識趣,主動配合中央統戰部的調研工作,最終齊河市公安局肯定會放了杜雙魚。


    料必這個範鴻宇,也搞不清楚這個事情的關鍵環節何在。連袁留彥都是在接到某位大人物的電話之後,才隱約猜到那邊的意圖。袁留彥一貫就對範鴻宇沒有絲毫好感,自然不介意送給那位大人物一個順水人情。真要把範鴻宇這個刺頭趕出了青山省,由得人家去拿捏,袁留彥會很高興的。


    誰知這個範二杆子的反擊,竟然如此激烈,如此直接,擺出了魚死網破,決一死戰的架勢。


    半步不肯退讓!


    實在也是退無可退。


    這邊剛剛一吹衝鋒號,範鴻宇毫不遲疑,端著刺刀迎頭就衝上來了。


    來!


    狹路相逢勇者勝!


    看誰更狠!


    範鴻宇說完,很禮貌地向袁留彥鞠躬為禮,隨即轉身,昂首挺胸向門口走去。


    袁留彥死死盯住他高大的背影,眼裏如欲噴出火來。


    依袁留彥的脾氣,他很想將範鴻宇叫回來,拍著桌子狠狠訓斥一頓,不訓得他狗血噴頭,決不罷休。這麽多年來,還從未有一個下級幹部,敢在他袁書記麵前如此放肆。


    袁留彥的手在辦公桌上握成了拳頭,可以清楚地聽到骨節在“哢哢”作響。


    不過,袁留彥還是忍住了。


    罵範鴻宇一頓可以,要收場可就不容易了。後果太嚴重,縱算位高權重如袁留彥,也必須仔細考慮清楚,權衡利弊,值不值得。


    眼看著範鴻宇拉開房門,眼看著這小子“趾高氣揚”地走出去,袁書記硬是一聲沒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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