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鳴嘴角浮起一絲譏諷之意,輕聲說道:“就算你是在莫平的醫院,莫平的縣長也不會來看你。”


    “是啊,我知道,裘立行的叔叔是縣委書記,大家都怕他……”


    呂婷輕輕歎了口氣,眼裏閃過一抹厭惡的神情。


    是厭惡,不是痛恨。


    連恨都恨不起來了,隻有深深的失望和無窮的厭惡。


    原來她很清楚裘立行的後台背景,卻不知道又是什麽原因,令得她將裘立行得罪得如此之深,以至於裘立行當著大夥的麵,就要給她下死手。一縣之內,不要說普通幹部群眾,就算是副縣級幹部,等閑也不會輕易去得罪縣委書記的侄兒。


    “範縣長,那你們打算怎麽處置我呢?”


    稍頃,呂婷無力地問道,語氣反倒變得十分平靜。


    “處置?”


    範鴻宇有些詫異地反問了一句。


    “我們為什麽要處置你?”


    “把我交回圳口鄉去,就是最嚴厲的處罰了……”


    呂婷淡然一笑,說道,並不見得如何的害怕畏懼。


    俗話有雲:哀莫大於心死。


    這女人的心就算沒有死透,起碼也已經深感絕望了,反倒不再害怕。


    範鴻宇輕輕一蹙眉,說道:“呂老師,凡事沒有絕對。既然你現在能夠躺在雲湖的醫院裏,就不見得你的問題完全沒有其他的解決辦法。雲湖的大部分幹部是好的,我相信莫平的大部分幹部,也是好的。”


    他是縣長,這樣的話是必須要說的,而且範鴻宇心裏也確實是這樣認為。


    呂婷正想說話,忽然咳嗽起來。


    小優優忙從行軍床上跳了下來,走到病床邊,握住了她的手,目不轉睛地望著媽媽。呂婷的手很瘦,淡青色的動脈血管一根根凸起。


    呂婷咳嗽幾聲,扭頭望向女兒,目光立即變得異常柔和,充滿著深深的憐愛之色,稍頃,才轉向範鴻宇,說道:“不管怎麽說,範縣長,我非常感謝你,尤其是你對小優優那麽好……對不起,剛才你和張院長的談話,我都聽到了,我不是故意偷聽,是不想打斷你們……你是個好領導。雖然我還是不太相信莫平的大部分幹部是好的,但我能肯定,你是個好領導。謝謝你。”


    範鴻宇擺了擺手,說道:“呂老師,你現在身體很虛弱,還是不要太勞神費力。你安心在這裏養病,等你康複之後,我再來找你談。放心,不管是雲湖還是莫平,有問題一定會得到解決。你這段時間的主要任務,就是養病。至於其他問題,病好了再說。”


    便在這個時候,範鴻宇腰間的傳呼機震響起來。


    範鴻宇拿起一看,雙眉微微一揚。


    是陸玖家裏的電話號碼。


    一般來說,下班時間,陸玖很少找他。他來雲湖上任八個月,還沒有因為私人原因和陸玖打過交道,全都是公事往來。


    陸玖這個時候給他打傳呼,應該是有比較緊急的事情。


    “呂老師,我有點事要處理,你安心養病吧……小優優,再見!”


    “叔叔再見……”


    小優優就朝他揮揮小手,滿臉都是戀戀不舍的神色。


    範鴻宇和雷鳴轉身出門。


    “叔叔……”


    小優優忽然又叫了一聲。


    “你明天還會來看我嗎?我會想你的……”


    範鴻宇就笑了,點了點頭,說道:“好,叔叔明天會來看你。叔叔還答應你,要給你帶好吃的過來呢。”


    “謝謝叔叔。”


    小姑娘就顯得十分高興。等範鴻宇出門了,還在朝著叔叔的背影連連揮手。


    “優優,叔叔走了。”


    “嗯,我知道。媽媽,叔叔是好人,對嗎?”


    小優優轉過身來,望向媽媽,很認真地問道。


    呂婷微微點頭,說道:“叔叔是好人……優優,自己打水,洗臉洗腳,早點睡覺吧。”


    “哦。”


    小優優乖巧地點了點頭。


    範鴻宇出了病房,直接去了醫生值班室,拿起電話,給陸玖回了過去。


    “縣長,在哪呢?”


    陸玖問道,聲音和平素顯得略略有點不同。


    “在人民醫院。”


    陸玖略微沉默了一下,才緩緩說道:“縣長,你今天去大方的時候,是不是在莫平的圳口鄉帶走了一個女同誌,那個女同誌姓呂,是當地的一個村民。”


    “對,有那麽回事。書記,誰向你匯報的?”


    陸玖又稍稍沉默,說道:“縣長,要不這樣吧,你方便的話,到我家裏來坐坐?”


    看起來,陸玖對這個事非常重視。


    範鴻宇大致也能猜到原因。


    “好的,請書記稍候,我馬上過去。”


    很快,尼桑車就開回縣委大院,停靠在常委樓下,範鴻宇徑直去了陸玖家。


    房門是虛掩著的。


    很明顯,陸玖在等候範鴻宇,不然,縣委書記的家門,晚上絕不會虛掩著。每天晚上,不知道有多少人排著隊,等著拜見陸玖。就好像範鴻宇的家門口,這三四個月來,也沒有斷過排隊的客人。


    範鴻宇還是很禮貌地敲了敲門。


    “範縣長來了……”


    出來應門的是陸玖的愛人關秀麗,臉上帶著矜持的微笑,向範鴻宇點頭為禮。


    關秀麗大約三十七八歲,比陸玖小兩三歲的樣子,長相還算周正,打扮非常時髦洋氣,頭發燙著波浪,身穿黑色的緊身高領毛衣,雖然是晚上,依舊塗抹著濃濃的胭脂和口紅。


    倒不是關秀麗這麽喜歡打扮,這也有點“迫於無奈”。幾乎每天晚上家裏都會有客人來拜訪,身為女主人,總也不能穿得隨隨便便的,不免讓人小覷了。


    關秀麗雲湖縣“第一夫人”的心態十分良好,講究個麵子。


    “嫂子好。”


    範鴻宇笑著答禮。


    他和陸玖是搭檔,卻是不便稱呼關秀麗的職務,未免見外了。表麵上,陸書記和範縣長是親密無間的好同誌。


    “快快,範縣長請進屋坐。”


    關秀麗很客氣。


    整個雲湖縣,能夠享受到關秀麗這種“待遇”的,除了幾位離退休老同誌,大約就隻有範鴻宇了。連謝厚明都不行。當然,謝厚明等閑也不會登陸玖的家門。


    “縣長來了。”


    範鴻宇進門,陸玖已經站起身來迎候。


    對這位年輕的搭檔,陸玖越來越客氣,再也不敢因為範鴻宇的年輕而有絲毫小覷之意。不過就雙方的關係而言,卻是越來越疏遠了。範鴻宇初到雲湖之時,陸玖對範鴻宇多少有些輕視,對範鴻宇的“防備”卻也因此不是太高。


    這種微妙的變化,外人很難看出來,當事雙方,卻心知肚明。


    “書記。”


    範鴻宇大步走過去,和陸玖握手。


    “縣長請坐。”


    寒暄兩句,分賓主坐下,關秀麗親自奉上茶水,便即說道:“範縣長,你們聊啊。”


    “謝謝嫂子。”


    範鴻宇欠了欠身子,客客氣氣地說道。


    一般情況下,家裏來了客人,關秀麗都會在旁作陪,她雖然不是很懂官場上那些彎彎繞,卻偏偏喜歡摻和,享受著下屬幹部們的奉承,很是愜意。


    這回不“旁聽”,估計是陸玖特別吩咐的。


    範鴻宇可不比別的幹部。


    “縣長,剛剛莫平的裘書記,給我打了個電話……”陸玖一邊給範鴻宇遞煙,一邊隨口說道:“他跟我說,莫平圳口鄉的基層幹部,要是工作有什麽做得不到位的地方,請我們多多批評指正。”


    範鴻宇哈哈一笑,先給陸玖點上了香煙,隨即自己也點上了,抽一口,這才說道:“裘書記倒是挺客氣的。批評指正談不上,一般情況下,我也不會去批評指正莫平的幹部。不過當時那個情況,比較混亂,圳口鄉的裘副鄉長處理問題的方式方法非常粗暴,不甩他兩巴掌,一時半會清醒不了,就要耽擱治病救人的時間了。”


    “甩了兩巴掌?”


    陸玖不由很是詫異,隨即又苦笑起來。


    範縣長的脾氣,當真不平和,當了縣長,還那麽喜歡動手。這個情況,陸玖卻不大清楚,裘灝明在電話裏沒有明白說,不過點了範鴻宇的名,聽得出來,裘灝明的心情很不愉快。陸玖轉述的時候,已經刻意淡化了許多。


    倒不是說他不想範鴻宇和裘灝明之間發生矛盾,反而非常樂意見到這樣的情形發生。範鴻宇樹敵越多,敵人越厲害,陸玖的壓力便越輕。


    關鍵這個矛盾,不應該由他來挑起。


    鷸蚌相爭,漁翁得利。


    有個前提條件,就是漁翁不能直接參與到鷸蚌之間的爭鬥中去。


    否則,就變成三國混戰了,最終得利的是誰,那就不好說了,可不一定會是漁翁。


    “書記,情況是這樣的……”


    範鴻宇沒有藏著掖著,主動向陸玖講述了今天上午發生的情況。


    陸玖的臉色頓時就變得嚴肅起來,雙眉微蹙,很不悅地說道:“這個裘立行也太不像話了,怎麽可以這樣?他們莫平的幹部,就可以不尊重我們雲湖的領導?”


    範鴻宇暗暗歎了口氣。


    陸玖的思維模式,觀念,果然和他完全不一樣。


    他關心的是被毆打的呂婷是否有生命危險,陸玖關心的則是雲湖領導幹部的麵子。


    “縣長,那這個事,你打算怎麽處理?”


    “暫時還談不上處理,等呂婷的傷勢穩定下來,我了解一下詳細情況再做決定吧。”


    “嗯,這樣也好。”


    陸玖微微頷首。


    這個事,他暫時還不想往裏摻和,且看看再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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