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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眾臣散盡,趙禎拜辭劉娥,回到福寧殿,心神不寧,想的盡是這份報紙之事。


    以他和梁豐的交情,鼻子都聞得出那股子味來。剛才乍一看見,差點就笑著告訴大家不用查了,這是誰幹的,幸虧硬生生忍住。左思右想,覺得這事還是要找個人來辦。吩咐李石彬去把閻文應叫來。


    閻文應來時,趙禎已經提筆寫下“汴水聞見”四個字在一短箋上,遞給他道:“你速到封丘一趟,不許讓人瞧見。將這紙條給梁豐,看他如何回話。”閻文應答應而去。


    這個宦官胸有大誌,為了隨時準備替官家辦好各種事宜,早就勤學苦練,馬術也在其中。接到吩咐,更不多言,出門帶了兩個侍衛,悄悄縱馬出了京城。一路狂奔,回來時才酉時方過。


    趙禎見他回來的早,趕緊問道:“怎麽樣,見著如何話說?”


    “啟奏官家,梁豐隻說了句‘多謝官家,且請放心。’奴婢便回來了。”


    趙禎才鬆了口氣,笑道:“嗬嗬,朕早知他必有對策,不過白囑咐一下子罷了。”


    這邊梁豐目送閻文應遠去,才轉回頭,程程笑問道:“官家也好生奇怪,巴巴地寫了這麽四個字來做甚?莫非是要搶你的生意,親筆給報紙題寫刊頭麽?”


    梁豐笑著搖頭歎道:“他終於長大了。”言下又是欣慰。又是感慨。


    小嫦也是不解:“此話怎講?”


    “方才閻文應把早朝會的情況大致說了。可惜他不是親身在場,說得不甚真切。不過官家當時一言不發,任由朝臣和太後議論,那他當時早已知道,這報紙是咱們辦的。”


    “那又如何?既然你已經不怕他們知道,官家便當麵說破又會怎樣?還要人家勞師動眾查上一番麽。”程程道。


    “不一樣的。”梁豐搖頭:“謁陵前後,官家和太後隔閡已深,我同他的關係,滿朝盡知。若當麵說破,太後必定會以為這是我們早就商量好的。再聯想我那《越來草堂筆記》,便要疑心這報紙此時出現是針對她,多半就要當機立斷下令查禁。你們想想,早朝會幾位相公,算上萊公一個,都對這玩意兒持疑問態度,再加上魯宗道態度堅決,官家阻止得了麽?就算他真的阻止,恐怕是更增太後防範之心。必欲除之而後快。因此他索性一言不發,讓他們查一陣子。好給我騰出時間來應對。”


    “唉!你們這些男人真是的,成日勾心鬥角累不累啊?猜來猜去挺好玩麽?我聽得腦袋都疼死了!”程程抱怨道。


    “嗬嗬,不累。可是你們倆要累了。”梁豐賊笑道。


    “啊?又有我們什麽事?”


    “反正多的也做了,幹脆再麻煩你們一下。不是翻書查史挺起勁麽?請你們再找找看,上個月先帝、官家和太後的奉冊大殿到底是依照何例舉行的。程程你家裏熟人多,官麵兒廣,雖然你爺爺身體不好沒參加,看看你叔叔去沒有。再找幾個至交問問,咱們加緊出一期專刊。就記錄本次奉冊大殿的盛況。”


    “嗯呀煩死了,寫這些多無趣!”


    “別煩啊,要努力嗬護咱們的小寶貝兒,不付出點代價怎麽行?告訴你們,不但要記錄下來,二位還要一人寫一篇按語,專頌皇家威儀。天子純孝,太後慈愛。不許雷同,要寫得感人,知道麽?感人!”梁豐切切強調。


    “啐。你怎麽不自己寫,這種文章本該你們男人來作的。”程程忍不住抱怨道。


    “嗨,這不是你們語氣柔婉些,別人看不出來麽?我作文章,一刊出去,人家都不用查了。聞也聞出我的氣息。再說了,這種話我寫多了惡心,換個人試試。”梁豐越說越小聲,最後幹脆嘀咕道。不料還是被二妻聽見,這回連小嫦也暴脾氣了:“你這廝真不是東西,那些醃臢話兒你惡心,我們就不惡心麽?”捋袖揎拳就要揍他。


    兵貴神速,開封府劉川還沒查到這報紙是石公爺家人貼出,第三期《汴水聞見》已經流傳到市麵了。這次標題隻有一個——《冬月本朝奉冊大殿普天同慶》。


    專刊分三段,分別介紹已故真宗,現任皇帝和當朝太後的各項不同儀式,詳盡描述皇家大典的氣派、威儀、熱鬧、各個角色的內涵,以及太後封冊時官家的孝順,太後的慈愛。筆致細膩,如在目前。


    專題過後,還有兩段按語,一段寫有賴於大宋祖宗保佑,風調雨順,又施政得當,才換來今天百姓幸福,國運昌盛的美好局麵。另一段則暗示下個月過年了,第一個節日就是長寧節,即太後的生日,到時候《汴水聞見》還要盡量搜集盛況,讓全國人民都分享到那偉大而神聖節日的莊嚴與喜慶。


    劉娥沒接到王臻的情況匯報,倒已經看見《汴水聞見》的第三期,而且是專刊。看得神清氣爽,回味無窮。一生當中能有那一天,雖然還差那麽一點點,也算差不多了。


    唉,那天真是興奮啊。都恨不得把自己珍藏多年的吃飯家夥——羊皮小鼓給拿出來,當場敲一回,唱一段來給滿朝大臣們助助興。


    這物事真好,才辦的盛會,便如曆曆在目般記錄下來,傳遍天下。更妙的是,居然還說下個月自己生日也要出一期專刊慶祝。嗬嗬,都有些舍不得查了。要不,等這《汴水聞見》慶祝過了再說?


    劉娥一麵陶然地想著,一麵不停地回味其中美妙詞句。羅崇勳見娘娘心情好,自己文化雖然不高,但也湊趣道:“也不知是哪個妙筆生花,能寫出如此好文章來。幸虧有了它,這京城百姓才得知曉咱們皇家的盛況!娘娘,這可是個好物事啊。”


    劉娥聽到這裏,忽然臉色一沉道:“是啊,是誰這麽清楚大典盛況呢?莫非是當日參與的朝中大臣?那可就怪了,既然做了,為何不光明正大不露姓名?想幹什麽?”


    一連串的問號浮現劉娥腦中。


    “娘娘,王臻在闕外求見。”內侍的聲音打斷了劉娥的猜想,稟報道。


    “哦,有消息了,傳他進來。”


    王臻雖忙不亂,端端正正地踱步進了慈寧殿,好讓太後騰出時間來掛簾子。


    “臣王臻參見太後!”


    “平身吧。是不是《汴水聞見》有結果了?”


    “是,臣已經訪出,這件物事源出封丘縣,十數日前便流傳到京裏。不過是誰張貼,卻還未知曉。”王臻答道。


    “梁豐!?”劉娥條件反射地叫了一聲。王臻倒十分詫異,他知道梁豐的名字,也聽說過一些傳聞。但畢竟才從地方調到中央不久,還不十分清楚。


    其實當時劉川稍稍一發力便已經知道了大半情況,馬上猜到是梁豐幹的。為朋友計,他不知這廝到底要做什麽。但連自己都沒告訴,定是一樁大事。所以立即一邊寫信去問,一邊打個埋伏,隻給領導匯報了一半情況。至於自己的猜測則隻字不提。


    隻聽劉娥笑道:“嗬嗬,應該是他不會錯了。哀家怎麽忘了,他以前曾說起一個叫什麽報紙的物事,想必就是這個了。隻是為甚如此神神秘秘的,搗什麽鬼?”


    轉念一想,馬上吩咐:“趁兩府大人們還未結束公事,都請來,官家也請來吧,這個事,要好生說道說道。”


    不一會兒,還在兩府辦公的各位相公,連同薛奎等都被叫了過來。趙禎也已經到了。


    劉娥命王臻把情況介紹了一遍後,笑道:“用晦相公,那日你說將作監也無法在此短短時間做出這個物事是麽?你說說,這梁豐是如何做到的?”


    “臣愚鈍,實在不知。”張知白老實回答。


    “這個可就奇怪了。有了這等本事,怎地不講出來?官家,他同你曾談過此事麽?”劉娥好似漫不經意地問趙禎道。趙禎急忙低頭回答:“兒臣未聽他說過。母後確定便是梁豐麽?”一切還隻是猜測,所以趙禎不放心地問一句道。


    “官家你說呢?”劉娥又笑問。


    “嗬嗬,其實兒臣猜測也多半是他。哪裏還有別人?”趙禎把握好度,該承認就承認,過猶不及。


    “太後,無論是否梁豐,臣以為此舉其心叵測,還是該當查禁的好。若任其為之,萬一哪天他口出大逆之言,豈不遺禍無窮?”魯宗道堅持己見說道。


    “貫之相公多慮了吧?君子著書立說,天賦使命也。區區一張報紙,也不過說兩句閑話而已。何況這上麵又哪裏有大逆之言了?照如此說,莫不是要將天下讀書人之著述一一差個明白麽?”寇準不悅地撫須道。


    魯宗道一時語塞,可不是麽。讀書作文是天經地義的,人家又沒講什麽犯忌的話,怎麽能說禁就禁呢?可是他的直覺堅持認為這東西肯定有危險,至於危險是什麽。一來他沒有認真看梁豐的書,而來年紀大了,腦子還真不是轉得很快。


    但是劉娥想到了,她知道這東西的作用的。聽著下麵開始爭論的聲音,說道:“不爭了。把他召來問問,印這報紙目的何在。還有,怎地如此之快。莫非是早雕版做好的麽?魯相、萊公,便煩勞你二位先問問他吧。嗯,用晦和宿藝也聽聽。”


    魯宗道、寇準、張知白和薛奎躬身應道:“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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