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粵北山區的微寒秋風悄然吹散了薄霧,滾滾的武江水聲攪拌著幾絲人呼馬叫的雜音,飄進了正在做撤營準備的廣東新軍營地裏。。。


    “兵……兵憲大人……不好了!獻賊趁霧前來攻營了!兵馬過萬,離營不到十裏!”


    一個哨探連滾帶爬地跑進主將大帳,正在吃飯的眾人是麵色一變,尤其是遊擊將軍周挺,手上捧著的粥碗更是連連顫動。而沈廷揚,則呆呆地看著哨探一語不發。


    “大人,快下令撤營吧!”


    一聽敵人離自己居然隻剩下不到半個時辰的路程,周挺也不敢繼續吃了,也不管沈廷揚還坐在主位上,就一把丟開飯碗,然後招呼親兵給自己批甲,更是後悔今天為什麽不再起早點。


    “不可!昨日探查,獻賊精騎過千,此時倉猝離營,恐遭掩殺!屆時大軍不戰而潰,韶關就難保了!”再怎麽不懂軍務的人,也知道周挺這個建議簡直就是在找死,尤其是張建業,直接就擋在了周挺麵前。


    “那……那迎戰可有勝算?”沈廷揚捏著胡須,臉色也有點發白,望著一帳的軍官,萬全沒了抓拿。


    “獻賊並不知我軍底細,以末將看來,當可一戰!”張建業是在場官職身份僅次於周挺的武官,此時一咬牙下了狠心,雙手抱拳大聲作答。


    再看看其他人,除了廣州營的部分軍官臉色發白外,大部分瓊州營軍官是寧可打一仗再說的立場,誰也不敢這個時候公然選擇風險極高的棄營逃跑行為。


    “哼……那不如張守備就領陣出營破賊……不過,為防韶關有失,末將願護送兵憲大人退守韶關。”周橋狠狠地瞪了眼張建業,趕緊朝沈廷揚抱拳。


    靜靜地看著張建業和一眾瓊州兵將的臉,沈廷揚陷入了兩難。不過一分鍾後,臉色漸漸恢複正常的沈廷揚。還是下達了迎戰的命令,而他自己則接受了周橋的意見,帶著輜重隊和騎兵退往韶關。


    ……


    哨探帶來的消息,也引起了廣東新軍營地裏的騷動不安,低級軍官是默不作聲,普通小兵則是東張西望,彼此竊竊私語。張獻忠的大名可是在過去幾個月弄得整個南方都風聲鶴唳的,仿佛這就是一群無法理解和戰勝的惡魔。


    嗚嗚的軍號和強節奏的軍鼓響起,正在營中緊張不安的廣東新軍官兵們身體一震,尤其是瓊州營的官兵。如條件反射般就抓起身邊的燧發槍,開始在低級軍官的組織下列隊。


    “快!快!瓊州營在前,廣州左營在後,炮隊放列隨行!”


    全身甲胄的張建業臉色死沉,帶著幾個中層軍官在營裏疾走,隨著一聲聲命令下達,之前還有點不穩的大營漸漸恢複了正常。不過十來分鍾,五個步兵把總隊總計2500名明軍官兵就開出了大營,然後在薄霧籠罩的緩坡上列陣。瓊州營那支未滿編的炮隊。則將此次攜帶的六門8磅野戰炮向西一字排開,開始清刷炮膛。


    周挺也帶著自己的親兵在緊張準備,不過他們不是準備交戰,而是匆忙將大營中唯一的一支廣州左營騎兵百總隊帶在身邊。馬上就要和沈廷揚退往韶關。


    “哎……這種酒囊飯袋,就是十萬新軍,也糟蹋了……”張建業回頭看了眼正在撤退南下的周挺等人,深深歎了口氣。


    “全體都有。向西列橫陣,擊鼓!”


    “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


    軍旗升起,2500名官軍在緩坡邊緣排成了五排橫隊。然後在整齊的鼓聲催動下集體邁步前進。線列之後,幾門大炮也在官兵的推動下緩緩而行。


    雖然嚴酷的隊列與軍紀調教已經持續了好幾個月,但絕大部分的廣東新軍官兵,在入伍前都是普通的自耕農或佃戶,更別提那些比純農還純農的少數前瓊州軍戶了。如今身臨實戰,人人步伐緊張,線列不是很整齊。但此時張建業已經不敢苛求太多了,隻希望對手不會在這個時候就發動全麵衝擊。最差的結果,就當自己為沈廷揚斷後了。


    讓張建業鬆口氣的是,薄霧同樣影響了對麵的孫可望的決心。


    當耳邊傳來官軍那奇特的整齊鼓點時,孫可望比張建業還更早下達了停止前進的命令,選擇就地列陣觀望。孫可望想不通,為什麽自己大兵壓境,官軍還能保持鎮定。


    全軍停步的鼓點一響,廣東新軍官兵就齊齊立正,然後靜靜地看著遠方近一裏外的黑壓壓人群。


    江畔的狹窄平原和緩坡的交界處,此時就進入了一種奇怪的寂靜對峙狀態,雙方都不敢輕易動作。


    一炷香之後,薄霧漸漸裂開更多縫隙,相聚不到一裏地的雙方陣型才真正現出原貌。


    “哈哈,少帥,這些官軍怕是嚇傻了吧?還是說兩廣總督下了重賞格,居然三千不到的人馬就敢和我等對陣!”


    一個粗獷的農民軍頭目此時在陣中哈哈大笑起來,四周包著頭巾、胸前縫著塊破爛黑布的農民軍小兵都舉著刀槍跟著起哄。


    看著對方那稀薄拉長的火紅色官軍陣型,孫可望也笑了。他這次出營進攻官軍,足足帶出了14000人馬,營裏隻留了2000人看管數百輛輜重車和沿途掠來的上千婦女。


    孫可望的列陣還是農民軍的老套路,最前是10000名收編的新附軍或新近招募裹挾的青壯炮灰,其後是3000精銳步軍,而自己則帶著1000名精銳騎兵壓陣。


    用上萬炮灰去衝陣,就算戰鬥力羸弱,也能消耗掉官軍的力氣,差不多的時候,就可以讓3000步軍衝殺,最後再是騎兵包抄斷後。這種戰術屢試不爽,就算偶爾碰見個硬的,孫可望也能帶領騎兵迅速逃走。但目前來看,麵前那不滿三千的官軍。估計也就是兩三次衝陣就能徹底打垮。


    “聽本帥的軍令,殺上去!”孫可望再一次望了望幾百米外官軍大陣中的那杆大旗,輕蔑地吐了口唾沫,下命令的時候連自己的腰刀都懶得拔了。


    “哈哈!殺官軍,再進韶關擺大宴!”幾個農民軍頭目都爭先恐後地拔出武器,然後帶著自己的隊伍押著上萬炮灰朝前行進。


    “殺啊!”


    刀槍劍戟,各種武器五花八門,上萬的農民軍前陣士卒早就在過去的一個月裏享盡了追趕和殺戮對手的快感,曾經老實巴交的平民百姓一旦嚐過了某種滋味,就徹底變成了惡魔。


    厚厚的炮灰大軍就這樣小跑著朝廣東新軍的線列陣奔去。一想著今天晚上就能在韶關盡情吃上一頓。甚至還有可能玩到女人,此時人人都眼珠子發紅,麵色猙獰,嘴角帶著惡狠狠的壞笑,腳下是跑得飛快。


    剩下三百米,霧氣更遮掩不了什麽了,農民軍眼前的寬而稀薄的官軍大陣是清晰可見,眼尖的甚至都看到了官軍扛在肩頭的顫抖火銃和夾在隊列中的黑洞洞炮口。部分聰明的開始故意放慢腳步,慢慢將自己落在後麵。


    濃稠的農民軍炮灰們就這樣擁擠成一團厚達半裏地的集團。朝前滾滾而去。


    官軍陣列中的六門8磅野戰炮,之前隻完成了火藥裝填,此時正緊張地等待著裝填何種炮彈的命令。而在炮兵身後幾百米外的山坡大營裏,已經空空如也。主將周挺的那支騎兵百總隊早就不見了蹤影。


    “張大人有令,上霰彈!步軍齊射後立即開炮!”


    一個傳令兵扛著一杆小旗騎著快馬從陣後跑過,高亢的聲音讓待命的明軍炮手精神稍振,六個灰黑色的鐵罐子立馬塞入炮口。然後炮杵搗緊。


    “槍下肩!瞄準!”


    呼啦的抬槍聲在前三排官兵中片片響起,如林一樣的34a燧發槍紛紛翻下,帶著微微的顫動對準了正在衝跑的密密麻麻的農民軍。麵前不是稻草人。也不是木靶子,而是活生生的呲牙咧嘴的敵人,麵對遠方黑壓壓的人群,不少明軍官兵的嘴都在哆嗦。


    同樣緊張的,還有那些嘴角嫩毛都沒有褪盡的瓊州年輕隊官或旗總們,他們一樣捏緊了自己的佩刀,不停地側頭看著陣列的號令旗。


    “殺官軍啊!”


    距離一百多米,無數的由遠及近,呐喊聲匯集成一股無形的潮汐,朝著廣東新軍的大陣衝去。


    “射擊!”


    距離九十米,訓練已久的翻滾火海終於在官軍陣前出現。一道道噴湧的硝煙、火舌和密集的鉛彈組成了一道蓬勃的浪潮朝著前方的混亂人群湧去。


    無數的鉛彈以超音速出膛,然後編製成一道密集的彈雨打進了洶湧的人群。在這個距離上發起的第一輪齊射,34a後裝燧發槍的殺傷威力和精度都發揮到了最佳,抽搐破碎人體如被迎頭巨浪拍碎的礁石紛紛滾倒在地。


    農民軍炮灰大隊的前部微微一頓,然後就是無數道飛濺的血箭和碎肉炸開,被打爆開花的腦漿飛舞在炮灰們的頭頂,鮮紅的血液染紅了他們手裏高舉的兵器。臨死的慘叫幾乎蓋過了一排排的槍聲,數以百計的農民軍炮灰就這樣趴了下去,然後將身後同伴的步伐牽絆減緩。


    第一批官軍已經蹲下,然後掏出彈藥迅速裝填。雖然實戰緊張導致的裝填速度大幅度下滑,但比起老式火銃而言,也就最多半分鍾。


    “預備!射擊!”


    第二批兩排官兵也加入了齊射,硝煙已經讓廣東新軍官兵看不清什麽了,但隨著命令下達,官兵們隻是保持著最初的瞄準線又摳動了扳機。


    更多的煙霧和火光噴出,然後就是近在咫尺的慘叫和人體翻滾聲。


    農民軍炮灰的最前方,更多的屍體傾倒,避過彈雨的人們那一張張猙獰的表情變成了驚愕或是恐懼,然後就是不約而同的停下腳步,但幾秒鍾後,又被後麵湧來的人群強迫壓向了前方。


    “開炮!”


    終於,不到八十米的距離上,六門8磅前膛野戰炮發出了怒吼,每發出膛的霰彈分解出上百顆子彈,山呼海嘯般臨頭罩去。超音速飛翔的霰彈掀起了比之前燧發槍齊射還要壯觀的血肉之海。


    比燧發槍鉛彈更重的霰彈子在這個距離上穿透力驚人。往往能打碎擊穿好幾個人體。打斷的肢體和切碎的頭顱如風吹的碎葉一樣混合著血霧騰空而起,厚重的衝鋒人群瞬間就被撥掉了一大層。


    “射擊!”


    似乎還不夠,第一批開火序列的新軍官兵再次起立抬槍,這次的齊射整齊度稍微差了點,而且官兵們在硝煙彌漫中已經看不到任何敵人,但超過1500支34a燧發槍的火力,再次把被8磅野戰炮霰彈洗禮過的農民軍炮灰又橫掃了一遍。


    “啊!”


    第一把長矛丟在了地上,一個在彈雨中幸免於難的農民軍炮灰終於反應了過來,一聲尖叫之後就扭頭就跑,然後一種難以忍受的恐懼在幾秒鍾之內就彌散開來。越來越多的亂兵丟下手頭的武器轉身朝後逃跑。迎麵而來的友軍也被衝了個七零八落。


    “不許逃!給我衝!”


    不過十幾下呼吸的時間,衝陣的炮灰就被打倒了至少上千人,掉在炮灰後方一兩百米外的幾個農民軍頭目,此時也嚇得臉色慘白。但他們沒有第一時間逃走,而是命令部下將刀揮向了正兵敗如山倒的炮灰身上。


    又是一陣隆隆的炮聲傳來,然後在密密麻麻的亂兵和督戰隊之間炸開了六道爆炎,一個農民軍頭目剛把手裏的腰刀切進一個潰兵的肩膀,就感覺身體被無數把灼熱的鋒利匕首給削中了。


    爆炸撕裂了肢體,血肉混合著燃燒的泥沙騰空而起。就剩下一個腦袋在半空中飛揚,在下落中欣賞著屍橫遍野的戰場。


    “上刺刀!擊鼓!前進!”


    呼啦啦的燧發槍上刺刀聲翻過,然後2500名廣東新軍官兵就挺著刺刀林、踏著鼓點朝著潰敗的農民軍炮灰發起了牆式推進。


    “少帥,紮手啊!他媽的官軍全是火銃!”一個農民軍頭目灰頭土臉地跑到孫可望的馬下。臉上抽動著滿滿的恐懼。


    “讓步軍快押住陣!給我放箭!”孫可望心裏騰起一絲不妙,習慣性地就想撥轉馬頭逃路,但一想著大營裏的搶來的數百車的錢糧和上千女人,心裏依然帶著一絲僥幸。


    3000的農民軍精銳步軍開始上前。紛紛砍翻那些企圖衝陣的潰兵,然後部分弓箭手也朝衝來的潰兵放箭。可惜距離太近了,孫可望的命令也下得太過倉促。許多精銳步軍的隊伍還是被潰兵給牽絆拉扯得不成樣子了。


    踏過屍山血海,走出硝煙的廣東新軍官兵,終於看清了眼前亂七八糟的農民軍。此時每個官兵的臉上,都洋溢著緊張、驚訝和得意交織的複雜表情。惟獨不變的,是鼓點聲中不能停下的腳步。


    “全體立正!瞄準!射擊!”


    距離至少一百米以上,看到對麵亂哄哄的場麵,張建業露出了猙獰的笑容,馬上就下達了最大有效射程齊射的命令。


    連續兩波齊射,這次連同孫可望的精銳步軍在內,又是幾百人發出了驚悚的慘叫,一具具血肉橫飛的身體扭著各種姿勢栽倒,其中大部分都是企圖壓陣的精銳步軍。


    “少帥,快撤吧!頂不住了!”


    還不等孫可望回過神來,幾個之前一直得意洋洋的頭目直接就撥轉馬頭就跑。


    孫可望的馬隊開始離開戰場,失去指揮的農民軍徹底潰敗,張建業適時地發起了刺刀衝鋒。2500名挺著刺刀的廣東新軍官兵,此時發出震天怒吼,一個個爭先恐後地衝了出去。


    體力充沛的官軍迅速追上了被槍炮打懵了的敗兵,一把把刺刀捅進對手的身體,又抽出一股股血箭,戰場上到處都是哭爹喊娘的敗兵哭喊,以及少數負隅頑抗的拚殺聲。


    孫可望帶著騎兵跑了,連他留在大營裏的2000兵馬和所有的輜重錢糧財物都不顧了。當最後一個敗兵丟下武器跪地求饒的時候,出戰的14000名農民軍所剩無幾。


    超過2000人直接被廣東新軍官軍的槍炮擊斃,至少3000人因踐踏而亡或被追趕途中慌不擇路跳入武江溺死,又有5000多人就地投降,其他的則全部逃散。張獻忠派遣企圖進入廣東的孫可望部,就這樣灰飛煙滅。


    至於孫可望放棄的大營,則在三個小時後被張建業不費吹灰之力攻破,繳獲了數百車錢糧財物,以及解救了上千落難女子。


    是役,北上的廣東新軍官兵隻傷亡了幾十人,還是在刺刀衝鋒時被少部分窮凶極惡的農民軍給弄的,整場戰鬥打得如行雲流水般酣暢淋漓。


    一直到入夜時分,戰場才算打掃完畢,繳獲十分豐厚。張建業將宿營地幹脆就放在了孫可望的大營裏。當日在最前方打頭陣的瓊州營官兵,無論是隊官、旗總,還是百總、把總,都捧著繳獲的美酒和肉食哈哈大笑,那些初戰大勝的瓊州鄉紳子弟更是趾高氣昂。就連訓練程度稍差點的部分廣州左營的官兵,也個個自信心爆棚,幻想著回廣州後的豐厚打賞。


    瓊州營給自己大漲了麵子,接到戰報的沈廷揚也是摸著胡須樂不可支,仿佛早忘記了自己一大早膽戰心驚的樣子。而真正苦悶的,則是臨戰前勸說沈廷揚溜回韶關的遊擊將軍周挺。


    周橋初來乍到,對下屬的控製力還十分薄弱,寫戰報的筆又在沈廷揚的手上,周橋趁勢占大功的成功率極低不說,還極可能被人捅出臨陣竊戰的醜事。雖然主帥沈廷揚的文弱表現也未必上得了台麵,但瓊州營裏相當多的中層軍官是趙有恒和沈廷揚的人,所以周橋被人落井下石基本是注定的結果。


    而事實上也正是如此,還沒等周挺想好怎麽個說法,沈廷揚已經派出快馬信使趕往廣州報捷,其中對瓊州營和張建業的表現是大書特書。(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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