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名久經戰陣的擺牙喇勇士早就盯上對麵的一個小個兒綠皮,光他眼中所看見的,那小子手中火銃至少閃過三四次火光,每次火光一閃,在他前麵或身邊就會有一位好兄弟栽下馬去。他不知道什麽時候會輪到自己,他也不敢想被打倒之後會怎麽樣,一路上他隻悶頭祈禱,祈禱長生天能夠讓自己在被對方打倒之前,衝到對方麵前!


    長生天似乎真的保佑他了,在射出一箭迫使那矮個子綠皮兵彎腰躲避,從而失去了最後一次向他射擊的機會之後。對方再把手中火銃舉起時他已經衝到了對方麵前。從對方那張黝黑臉龐上他終於看到了久違的驚恐之色,他大笑著橫過刀身,縱馬躍向目標――接下來甚至不需要專門揮刀去砍,隻要把刀刃擺到合適位置,奔馬掠過時自然會把對方腦袋輕鬆帶下來,這種活兒他從前在追殺敗逃明軍時已經幹過許多次,非常熟練。


    他甚至注意到那小子原本就是站在一個不大的土坑中,這下可好,連埋屍首的力氣都能省下了,當然象他這樣的大金勇士其實也不用幹那種體力活兒,就便宜那些包衣奴才吧。


    正在得意之時這位勇士忽然感到有點不對勁,對麵那小個子的反應和他以往所遇到過的任何人都不一樣――從前那些被追殺者要麽是不管不顧死命跑,然後被他追上輕鬆梟首。要麽就是鼓起勇氣拚死衝上來迎戰,然後被他縱馬撞翻,反正都能應付。然而那名綠皮軍士麵對他的快馬大刀時卻隻作了一個動作――把腦袋向下一埋。將整個身體蜷起來,象隻土撥鼠似的縮到坑裏去了!


    後金軍這邊早就發現,對麵那些綠皮軍身材普遍矮小,所以他們對於靠近之後打肉搏戰是極具自信的。他們堅信隻要能靠近對方。一個大金勇士至少可以對付兩三隻綠皮猴子。然而對方的矮小身材在此刻反而成為一種優勢――當他一門心思躲到坑裏之後,這位後金勇士發現自己的刀子居然夠不著對方了,除非自己彎下腰,但那樣一來非但姿勢非常別扭,也使不上力。


    這位後金勇士猶豫了一下,考慮自己是該縱馬去踩踏對手呢,還是索性跳下馬去與對方步戰――可兩者都不是什麽好主意。馬兒是很聰明的動物,即使受到主人命令,它們也未必肯冒著折斷腿的危險往坑裏踩。而若下馬。騎兵可就喪失了最大優勢。


    況且對方雖然縮下去了,卻並不是任憑宰割狀態――自己此刻唯一能攻擊到對方的位置就是頭臉部位,然而那些綠皮兵全身上下都不著甲,可偏偏每人頭上都戴著一頂金屬盔帽,想要從頭部對他們造成致命傷害並不容易。而從土坑中另外露出來半截的金屬物,便是一支明晃晃刺刀,套在火銃銃管上,也許沒有真正長矛那麽好使,但照樣可以用來捅人的!


    ――哪怕隻有一根刺的刺蝟,也不好惹!


    隻是猶豫了瞬間。這位勇士就再不需要為如何選擇而煩惱了――隨著數聲槍響,他連人帶馬在一瞬間至少被三四發子彈同時打中,在劇痛中摔倒下去的同時,這位後金勇者終於想明白了一個至關重要的問題:這些綠皮擺出的陣勢根本無所謂被衝散,因為對方本來就是非常分散的布局。而自己即使衝進了對方的陣形中,所要麵對的也絕不僅僅隻是麵前這一個綠皮,自己依然是時刻處在四周圍幾十支火銃的威脅之下!所以那小矮個子才會不慌不忙縮到坑裏,因為他隻需要不給自己殺他的機會就行了,自會有其他綠皮來收拾自己!


    在最後失去意識之前。這名頭腦還算靈活的後金軍心中隻剩下一個問題:這幫綠皮兵是怎麽練出來的?他們為什麽可以從容應對幾乎所有狀況?無論發生什麽。他們好像總能找到最好的應對方式?


    ――這其實便是操典的效力了。瓊海軍練兵極其注重操典,他們認為操典的用途就在於“當你不知道該怎麽做的時候。就按照操典行事,哪怕做錯也比不作為要好”。所以軍事組平時就精心模擬過各種突發狀況,包括此時這種“被敵軍騎兵衝入陣中”狀況也在模擬範圍之內。


    綜合己方士兵身體素質與武器配備。經過反複對比與試驗,軍事組最終確定的應對方案有點違背常理――當被敵軍騎兵衝入己方陣勢中後,他們設定的最佳應對方案居然不是跳起來和敵人拚命,而是躲在坑道裏盡量不和對方打肉搏戰,然後讓附近夥伴充分發揮出己方火槍的優勢來消滅敵人。


    具體操作起來並不複雜,所有操典的基本要求就是簡單易行,歸結起來就是一句話:


    “蹲下!趴下!打倒所有還站著的!”


    一名連長的高聲叫喊提醒著所有還沒想起來操典的人,包括肖朗在內――當他被警衛員撲倒在地時還以為那家夥背叛了自己,不過立即便明白過來。於是僅僅片刻之間,剛剛還在大呼酣戰,英勇迎戰的瓊海軍陣地齊刷刷矮了一截下去。旁邊有坑的跳坑,有洞的鑽洞,啥都沒有的直截了當朝地上一趴――但他們手中步槍依然是高高舉起,瞄準一切還直立著的身影,開火!


    這變化讓那些剛剛還在為衝入了敵軍陣勢而欣喜不已的後金騎兵有些無所適從,他們確實衝進來了,他們人高馬大,他們威風凜凜,他們橫衝直撞不可阻擋――也沒人想去阻擋他們,除了子彈。


    這些騎兵,不管是騎在馬上還是跳下了馬,都是最醒目的活靶子。


    在一連串暴豆般的槍聲中,這一批十幾個衝入瓊海軍防禦陣地的後金騎兵並沒有能獲得比先前同夥更好的下場,終究是接二連三栽倒在了槍口之下。隻有一個人在挨到槍子兒之前便很靈活的主動跳下馬,並砍倒了附近一名步兵,然後便被亂槍擊斃,另外還有三四名步兵被烈馬踢倒或踩傷,但也僅此而已。


    而這時候肖朗也終於想起來按照操典自己該怎麽做――對於從未經曆過如此激戰的他來說,軍事組成員在海南島那邊閉門造車設想出來的應對方案好歹也是個方案。


    “手榴彈!丟手榴彈!全丟過去!”


    肖朗大吼,在發布命令的同時他自己便已經行動起來,從囊袋中摸出手榴彈,拉開引線,疾跑兩步以最大力量將手榴彈投擲出去。他並沒有刻意對準哪個目標,那些騎兵跑得很快,想要看準了再丟手榴彈根本炸不到人,所以先前才沒來得及阻止敵軍衝陣。但如今肖朗已經不在乎能不能炸到人,他隻想要阻止對方的攻勢。


    麾下士兵紛紛響應了他的指令,更多手榴彈被差不多同時投擲到陣前二三十米的位置,頓時在陣前炸出一條火力的封鎖線。而且按照肖朗的指令,他們用持續不斷的手榴彈將這陣前一片範圍變成了被彈片和爆炸覆蓋的修羅場,同時也硬生生中斷了對方的攻勢。


    那些不信邪膽敢衝進來的後金騎兵被連人帶馬炸得飛起來,而濃煙,烈火以及猛烈的爆炸聲則震懾住了更多騎士――就算他們自己依舊無所畏懼,跨下的坐騎卻難免受驚,有些戰馬掉過頭向兩側甚至後方跑去,而馬上騎手雖然憤怒吆喝著,但其實也未必肯下力氣撥轉馬頭,就這麽半推半就的被帶離了戰場。


    趁著這點空隙,肖朗重整了己方有些陷入混亂的部隊,再次做好了迎戰準備。這回他親自站在了陣勢最前方。接下來或許還能開幾槍,或許要拚刺刀了,不過肖朗並不在乎――想要老子的腦袋?你們得用十倍,二十倍的人命來換!


    關鍵時刻,忽然又聽到從背後小山坡上傳來陣陣槍聲――在這裏能開槍的肯定都是自己人,所以肖朗倒沒擔心被人抄後路。他回頭一看,卻是陳俊帶著原本安排留守南城輜重的一個排三十來人衝過來了。而這也是瓊海軍此次登陸六百餘人中最後一支尚未投入戰場的力量。


    “你們怎麽過來了?南城不守了?”


    “還守毛啊,我把剩下彈藥都帶過來了,糧食什麽,丟就丟了吧。”


    陳俊這時候倒是很拎得清,肖朗一想也是,當前打贏這一場比什麽都重要。糧食之類反正可以從後方運,於是他趕緊讓陳俊帶來的人給大夥兒補充下彈藥,尤其是爆炸物。與此同時他也順便觀察了一下對麵形勢――那裏隻剩下幾十個騎兵了,他們先前倒是不顧生死的在亡命衝鋒,但是當前進之路被手榴彈徹底遮斷之後,那些人哪怕再怎麽不要命也隻能先停下來――凡是敢衝進去的全都已經躺了,再往裏衝那不叫勇氣,純粹是腦子有問題了。


    到這時候爆炸雖然停止,可那些人再怎麽沒腦子,也不可能不管不顧的再悶頭向前衝,好歹總要評估一下形勢。而且看架勢,也沒幾個還敢繼續進攻的,雖然此時他們已經距離這邊隻有百來米,馬速提起來的話瞬息可至,可那些人卻多半是在悄悄的撥轉馬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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