龐雨等人並不知道他們的這次路過會給鄭芝龍造成如此之大的衝擊,在“丹陽號”超越北上艦隊時,他們全都躲在船艙裏頭呢――丹陽號跑起來確實飛快,但是船舷太低,為了安全起見航行時乘客都不能上甲板,上去時必須要係安全帶,所以乘坐這種船其實並不舒服。


    不過有速度也就夠了,又過了僅僅一天半,差不多傍晚時分,王若彬便宣布已經抵達旅順口外圍,可以看見那高聳的黃金山地標了。


    飛剪船的操作難度太大,而旅順這裏的碼頭設施又過於簡陋,就是王若彬也不敢讓丹陽號直接靠岸,隻能用船上自帶的小艇把人擺渡上去。好在人不多,連同醫療器械之類統統算上,用小艇來回駁運個兩次也差不多了。


    當一群人互相攙扶著登上遼東土地時,他們的腿都是軟綿綿的,即使是坐慣了帆船的龐雨,或者號稱從不暈船的解席,這會兒都是臉色蒼白,上岸後第一件事便是找個地方幹嘔了一通。又蹦蹦跳跳的活動了半天腿腳,方才漸漸恢複過來。


    暮色中,陳俊和徐磊已經在岸邊上等候,老夥計們見麵自然有一番寒喧。不過之後他們就急著要把石大夫往南城堡壘那邊帶――肖朗就躺在那裏麵,仍處在昏迷之中。即使石大夫這會兒還沒恢複過來,正趴在一塊大石頭上阿噗阿噗吐清水呢,他們也不肯有絲毫耽擱――徐磊手一揮,幾條漢子上前架起石大夫就走。


    但龐雨卻沒有立即跟上,而是蹲在海邊注視著海平麵。解席走過來,拍拍他:


    “看什麽呢?”


    “我們的時間緊迫啊――你看,很多地方已經開始結冰了,一旦大規模海冰形成,我們的船就無法再靠岸。”


    順著龐雨手指所向,解席也看見夕陽之下藍熒熒一片,一些水波平緩的地方已經形成了光滑鏡麵。而岸邊也堆積了不少被海浪衝上來的碎冰塊。


    “確實不太妙,弄不好要給困在這邊一整個冬天……不管了,先去看了肖朗的狀況再說罷。”


    …………


    旅順南城現在已經成了一個標準大兵營。陳俊這幾天到底沒閑著,還是做了不少工作的,不過也隻能限於他的專長。土木工程做的很紮實,但有關軍事方麵的部署,主要還是依靠徐磊。


    好在瓊海軍並不是一支對指揮官個人能力依賴性很大的軍隊。一切按操典作基本上就能應付大部分狀況了。徐磊並沒有把部隊全部放在南城之內――實際上也放不下,旅順南北二城的麵積都不大,隻能稱之為堡壘。所以徐磊是以南城為依托,在旁邊另外構築了一座軍營,城堡作為物資儲藏和防禦核心――當然還有軍醫院。眼下肖朗就占據了其中最好的一間屋子作為特護病房。除他以外還有一些在前次戰鬥中負傷的士兵,也都被安置在附近房屋中。


    龐雨和解席兩人在進城路上順便觀察了一下周邊環境。前去探望肖朗時就慢了些,等他們進入到那間屋子,石大夫已經開始對其傷勢進行初步檢查了,不過從他緊縮的眉頭來看,狀況顯然不太好。


    說是探望,其實也不過隻是看一眼,肖朗此刻仍未蘇醒。除了人非常瘦弱。以及臉色白得嚇人以外,作為外行也看不出什麽門道。隻是病房裏麵彌漫著一股濃濃中藥味和糞臭味,讓人很難在裏麵長時間停留。所以解龐二人在裏麵待了沒多久便都退了出來,過了片刻,石亦生也走了出來。他一邊摘下沾了血的塑膠手套交給助手去清洗――這種在現代社會中用一次就扔的東西,在這裏卻是要反複使用的傳家寶。一邊與旁邊幾位最近負責護理肖朗的衛生員和本地醫師交談著,盡可能詳細了解病人的各種狀況。


    等他們談得差不多了,解席龐雨二人才迎上前去。三人互相看了看,找了個安靜地方,開始商議。


    “情況怎麽樣?”


    解席很自然的問出了這個問題,石大夫則如同剛才一樣搖著頭:


    “很不妙,他的腸子被刺穿了,糞便進入到腹腔形成了汙染。坦率說我很奇怪他到現在居然都沒出現嚴重的敗血症跡象――通常這是不可避免的。但在這裏,也許是我們現代人體質對本時空病菌的抵抗力比較強。也許是因為護理得力,又或者那幾個老中醫的所謂‘將門秘方’確實有效……反正,傷口周圍的腐爛狀況並不嚴重。”


    “也就是說他還有救?”


    解席隻關心結論,但石大夫卻攤了攤手。並不敢給肯定答複:


    “我不敢確定,他需要被切除一段腸子,這倒不難。但另外還有些受到汙染的腔內組織也要拿掉,這就需要很豐富的臨床經驗和足夠判斷力了。以我的手藝,我不敢說這台手術一定能成功。畢竟這裏的條件太糟糕了,也許等老傑克過來處理會更好一些。”


    龐雨挑了挑眉毛――石亦生這人外表平淡,內心可也挺傲氣的,作為瓊海軍中能力最強的兩大外科醫生之一,他平素裏對老傑克那個洋大夫也是不怎麽服氣的。但如今卻公開表示自己可能不如對方,說明這手術真是風險很大了。


    “能把他搬走麽?搬到威海基地或者索性帶回海南島,在條件更好的地方做手術?”


    龐雨提出了一個建議,不過石大夫立即搖頭:


    “不行,當前他的傷勢正處在一種很微妙的平衡狀態下,如果移動,就很難保證傷口不產生其它變化――壞的變化。”


    頓了一頓,他又補充道:


    “關鍵是細菌感染血液導致的敗血症,這是可能致命的最主要原因。我們還不知道是什麽因素抑製了肖朗傷口處的細菌群落,使他能拖到現在還沒發生嚴重感染,所以就不敢輕易改變這種局麵。”


    “我們從現代社會帶來的抗生素還有麽?”


    解席的這個傻問題讓老石嗤笑一聲:


    “怎麽可能,就算還有剩下的,也早過期了。”


    “我聽說醫療組和化學組都在研究新藥,可有什麽能用得上的成果麽?”


    龐雨對各部門的了解略多一些,提的問題也實際一些,但得到的回答同樣並不能讓人滿意:


    “不好說,我知道化學組建立了一個部門在嚐試製備磺胺,但迄今為止還沒有提交到我們醫療部門手中,連試驗樣品都沒有。我們這邊則是有些同誌在收集發黴的桔子皮,試圖製造最原始的青黴素,但也一直沒出什麽成果。”


    “也就是說我們目前毫無辦法――除了等老傑克過來?”


    解席無奈道,石醫生想了想,點點頭:


    “恐怕就是這樣……其實我估計就是傑克過來大概也沒太多手段,無非就是趕緊下決心做手術,但能不能成功還是要看運氣的。關鍵還是敗血症太恐怖了,在沒有抗生素的年代,一旦出現感染就是絕症。”


    “那幾位醫師的秘方有用嗎?”


    龐雨指了指那幾位“老中醫”所在之處,石大夫卻一攤手:


    “從效果上看,確實有點用處,但隻是延緩了感染過程,而並不能完全阻止感染。問題是我問他們具體手段,那些老頭兒自己也說不太清楚,隻說是按照傳統經驗行事,祖輩傳下來的老方子。你知道中藥這玩意兒講究個君臣佐使,配方都複雜得很,短時間內我也弄不清其中原理,所以沒辦法評價。”


    “也可能他們留了一手。秘方麽,總是要保密的。”


    解席猜測道,石亦生嘿嘿一笑:


    “這就不好說了,但完全按他們的辦法,肖朗的傷勢還是會逐漸惡化,遲早會死,所以我們還是得靠自己。當然這幾天我可以多跟他們交流交流,也許能找出那秘方中的有效成份加以利用――但事先要說好:隻是有這種可能。”


    “明白了,按你想的去做吧,這裏肯定不會有醫鬧跟你過不去的……順便也去看看其他受傷的戰士,我們來這裏也不是光為了他肖朗一個人。”


    聽解席的語氣,顯然還對肖某人頗有怨氣。龐雨笑了笑,先不談這事兒,轉而提起了另一個話題:


    “如果沒有需要立刻運走的重傷員,我們先讓丹陽號撤走吧。王若彬他們不可能一直停在海麵上的。”


    由於旅順口這邊碼頭條件太差,對水文狀況不熟悉,又有海冰威脅,丹陽號無法靠岸。所以王若彬跟他們約定好:如果不是緊急要帶人走的話,他先把船開到威海去停泊,有需要時再開過來。反正旅順和威海相距隻有九十海裏不到,以丹陽號的速度,橫渡這段海麵隻需要短短幾個小時。


    解席同意了這個建議,於是就在山坡上當場用燈光打出摩爾斯碼,通知王若彬那邊。過了片刻,遠處海平麵上,丹陽號那高高的桅燈也開始連續閃爍,表示收到了這邊的通知。隨即,那已經模糊的帆影便開始移動起來,並很快消失在沉沉暮色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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