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馨縈天籟


    外敵來犯, 皇帝禦駕親征。


    兩個月的仗打下來,可謂艱苦卓絕。所幸柳楊關前一役, 終於是在危機關頭守住了關口,退強敵於陣前。


    喜報傳來, 朝野內外一片歡騰。


    坐鎮京城多日,每天為軍機忙得焦頭爛額茶飯不思的慶王爺也終於可以把自己放在椅子上,鬆上一口氣喝上一杯茶了。


    坐到椅子裏端起茶碗,慶王爺品著極品的八寶不由在心中感慨,戰亂禍國啊,這牽腸掛肚的日子可真不是人過的。


    歎口氣放下茶碗,慶王爺掰著手指頭想自己已經有多久沒有回府了。這些日子實在太忙, 忙得不要說回府, 就連自家大門朝哪邊開都已經要想不起來了。


    想來自己府裏的那個人這麽久沒有見到自己,也是十分煩悶了吧?慶王爺心裏柔柔的一酸,所有的心思一下子就飛了。


    依然戰事已定,大軍很快就要凱旋, 剩下來的事也無非就是論功行賞, 分發糧餉。慶王爺有些迫不及待地叫來手下,匆匆忙忙地交代好要處理的事情,然後打水洗了把臉換了衣服一路快馬向自己的王府飛奔。


    慶王府並不遠,慢慢走也用不了半個時辰,可是奈何慶王爺心急啊,一路打馬搞的比戰事緊張的時候還要緊張,免不了惹得老百姓側目。


    管家早就聞風而出, 沒等慶王爺近前,早早地領著一幹下人站在府門前迎接。


    慶王爺心情不錯,飛身下馬把馬鞭往管家手裏一丟,“告訴膳房,今晚多做幾個好菜!”說完大踏步地就進了院子。


    管家趕緊湊上來想要說點什麽,被慶王爺一抬手給製止了。


    慶王爺的心裏鼓脹著,仿佛撐滿的帆。自己一個多月沒有回來,那個人在家裏不開心也是再正常不過的事,即便他把房子拆了都是可以原諒的。


    慶王爺讚許地感受著自己地寬容大度,興致不減,一路急匆匆走去西院。心裏隻有一個強烈地想法,那就是立刻把那個人抱進懷裏,吻他一千遍。


    隻要能把他抱緊在懷裏,其它的一切都不重要!


    在西院門口屏退了所有下人,慶王爺一個人邁步進了院子。


    好東西要關起門來自己獨享,捉個小迷藏也是一件很有趣的事。慶王爺是個征戰半生的人,這點耐心還是有的。


    院子裏很安靜,似乎沒有任何動靜。慶王爺站在院中耐心聽了聽動靜。略一思索,決定還是按照以往的路數一路找過去。


    先去臥房,臥房裏沒有人,床上幹淨整齊。


    再去書房,桌上沒看到任何養鳥的痕跡。


    莫非在畫室?慶王爺耐著性子轉身再去畫室,裏麵安安靜靜,竟然還是沒有半個人影。


    他在哪裏?


    慶王爺回到院子中間冥思苦想,望著藤蘿架百思不得其解。


    無奈,出門問管家:墨先生安在?


    管家一副誠惶誠恐:墨先生已經離家一月有餘了。


    什麽?慶王爺耳中轟鳴,仿佛焦雷滾過。


    你再說一遍!慶王爺一副要吃人的樣子。


    墨先生已經離家一月有餘了。管家抖得像風中的樹葉。


    這樣大的事你為何不早說?慶王爺虎目圓睜。


    管家一臉無奈:小的剛才就想說,可是您不讓說啊。


    他去哪裏了?慶王爺斷喝。一路甜蜜蜜的遐想被此刻的情景弄得蕩然無存,慶王爺的心裏隻剩下又氣又急。


    管家抖抖地告訴慶王爺:墨先生說皇帝禦駕親征,此行非比尋常。戰役打得不順是上天沒有幫忙。他要去西山寺裏降香。為世子和小將軍祈福。王爺操勞國事,不便打擾,叫我們不用並報了。


    慶王爺冷笑。哼,什麽不用稟報,他分明是想嚇我一嚇。再問管家:他身體可好?


    管家:派去跟著的人都被打發出來了,聽說是每日在寺院裏靜修,想必身體還好。


    管家期期艾艾,一副喪家犬摸樣。


    慶王爺皺眉,怎麽又是這樣,明知道自己身體有病還不許王府上的人在左右伺候,這要是萬一再發病可怎麽辦?難到沾染了我王府的氣息就真的會影響你的拜佛不成?


    慶王爺的麵色陰冷了下來,仿佛天空的雪,隨時會飄落。


    我王府在你眼裏竟還是那麽不堪嗎?心裏的想念與怨憤糾結在一起,堵得人喘不過氣。也罷,無論如何都想見他,西山寺就西山寺,不過十幾裏的路程,我今天就走馬去一趟,非要跟你當麵說說不可。


    再度上馬,慶王爺隻帶兩個貼身隨從,一路朝西門而去。


    西山,綿亙三百裏。峰嶺連延宛如騰蛟起蟒,這裏森林茂密,花草繁盛,清幽秀美,景致極佳。山上古跡眾多,知名的寺廟也有五六座。西山寺雖不是香火最盛的寺廟,卻以曆史悠久,風景獨好而頗受文人墨客的喜愛。


    墨無痕在此居住已經月餘,聞訊而來想要一睹他風流文采的雅士絡繹不絕。


    慶王爺一路走來,竟在山道上遇到好幾位朝中的文員。想來這些人也是趁著皇帝遠征,朝中文人無事可做才跑來這裏煮茶交友,抒發兼濟蒼生之感。


    慶王爺不禁失笑,自己每日忙於政務,自己的人連自己都見不到,反倒便宜了這些遊手好閑的人。


    不過一想到那人就在不遠的前麵很快就能看見,還是忍不住心旌搖動,不由得快馬加鞭。


    天色越走越暗,一輪月亮已經掛上天邊。


    慶王爺顧不得欣賞山路兩邊迷離的風景,隻恨路短情長背上沒有一雙鳥兒的翅膀。


    一路疾馳,盤盤繞繞,終於到達寺院門口時,天色已晚。


    通告進去,有小和尚出來見禮。領著慶王爺一路向裏麵走。


    寺院十分幽靜,一直走到後院禪房外的一處小小別院,小和尚才在一處房門前駐足。


    “王爺,墨先生就在裏麵了,”小和尚雙手合十告訴慶王爺。


    慶王爺不禁心中一陣狂喜。這一次,那人可是真的是很近了。忍不住心髒怦怦而動,思念之情在猛如烈火。


    慶王爺抖擻精神,準備上前掀起門簾,卻聽小和尚在旁邊突然說:“王爺請留步,墨先生有吩咐,讓您在外麵等一等。”


    “什麽?”慶王爺仿佛被人兜頭腳下一盆冷水,滿心的歡喜瞬間凝結成酸酸澀澀的一團。不過一簾之隔,掀開就是相見。他卻為何還要阻攔自己?


    “他在做什麽?”慶王爺沉聲問。


    “墨先生有客人。”小和尚答。


    “什麽客人?”慶王爺微微皺皺眉頭。


    小和尚不卑不亢,站得筆直對慶王爺款款說到:“裏麵的客人是朝中的一位重要官員,他來拜見墨先生說是要跟墨先生好好說說體己話。”


    “哼,笑話!”慶王爺好不驚讚,墨無痕放著自己這個王爺不說體己話,倒要跟他什麽朝中大員說?!真是笑話。


    “墨先生他允了?”慶王爺半信半疑。墨無痕號稱南朝第一才子,前來唐突的人時常會有,墨無痕一向刁鑽,按說不會給人機會輕薄。


    小和尚卻很認真地點頭。“是,墨先生說讓我在此侯著,他要和那位大人好好說說體己話,任何人來了都讓在外麵等一等。尤其是王爺你……”


    嗯?慶王爺眉頭一皺。唐突也就罷了,還專門傳話要針對我?


    朝中何人如此大膽?竟然敢擋我見墨無痕!


    “哼,我偏不等。我倒要看朝中哪位朝中大員如此了得。”


    打定主意,慶王爺甩開小和尚邁步上前,氣勢如虹掀開門簾一步跨進房裏。


    禪房內,熏香嫋嫋,風景怡然。


    幹幹淨淨的炕上一張小桌,對麵兩個蒲團。蒲團上對坐著兩個人,一個是朝中大學士蘇沭陽,另一個就是慶王爺心頭上的人影墨無痕。


    慶王爺進門一眼就看到那兩個人正在品茗,下棋,閑聊……沒有唐突,沒有輕薄,墨無痕是好好的墨無痕,蘇沭陽是好好的蘇沭陽。


    這個……慶王爺一時有些愣怔。


    看到慶王爺進門,對坐的二人雙雙停下手來看著慶王爺。


    慶王爺被二人看著,臉上雖然有些難堪,但還是擺出王爺的架子輕咳了一聲。


    蘇沭陽微微一笑,好像正中下懷。舉手為禮,大大方方道聲王爺安好。


    再看旁邊的墨無痕,臉上一紅狠狠皺了皺眉。分明是在怨憤慶王爺


    慶王爺何嚐不知道自己做得唐突,怎奈進也已經進來了,再沒有退出去的道理。何況看到墨無痕跟對麵這人似乎談得似乎頗投機,心裏不免生出一些酸溜溜的芥蒂。


    “我道是誰,原來無痕房裏的貴客是蘇大學士。”慶王爺給自己打個圓場,臉上掛著意欲不明的笑一步步走到炕邊。


    再看墨無痕,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故意冷了臉色,扭開頭隻當沒看到慶王爺。慶王爺怎麽會不知道墨無痕的脾氣,本想上去一把抱住講那人壓倒在床,隻是當著外人的麵不能這樣做近。


    於是慶王爺的一肚子閑氣隻好對準了麵前這個不識相的蘇沭陽。


    “皇上不在朝中,看來文官們都很悠閑啊。蘇大學士好雅興,隻是不知道來找我家無痕談些什麽啊?”慶王爺一張嘴夾槍帶棒半點麵子都不留。


    蘇沭陽倒是沉得住氣,也不急也不惱,隻把慶王爺言談裏的刀光輕輕避開,順便說明自己的來意。“王爺取笑了,我等雖為文臣,不能上陣殺敵卻也從未敢忘記憂國憂民。今日聞聽前方凱歌高奏,我等自是欣喜若狂。又聞聽墨小將軍立下不世之功,所以下官與好友們一同前來,特意向墨先生道喜。恭賀我皇江山穩固,恭賀南朝國泰民安……難道王爺此來不也是如此嗎?”


    嗯,慶王爺略略沉吟。


    蘇沭陽一席話滴水不漏挑不出半點毛病,就連老辣的慶王爺也無法從中辯駁。


    墨玉青一夫當關,拚盡全力使出江湖傳言的琴音驅魔,守住南朝江山是首功一件,這已經傳遍朝野是不爭的事實。而作為首功的爹,墨無痕當然是要被人祝賀的。這也無可厚非,隻是這報喜和體己話相去甚遠,慶王爺還沒有健忘到忘記剛剛在門外遭受的“禮遇”。那體己二字可是還如同一根刺一樣的深深嵌在肉裏。


    “有勞蘇大學士。”慶王爺緩緩轉身,麵對著蘇沐陽在墨無痕身邊穩穩坐下。這一坐,便用身體擺明了態度——你對麵的這個人是屬於我的,你若有事找他,先來找我。


    蘇沐陽何嚐看不明白,見此情景隻能微微低頭,含笑不語。


    慶王爺占了上風,這才緩緩轉過頭仿佛欣賞自家寶物一樣看看墨無痕。如絲的發,如玉的肌膚,精致的容顏,即便不肯開口,那微潤的唇也夠誘人。又嗅到他身上藥香混著墨香的氣息,不覺心神一陣蕩漾。多日不見的思念讓身邊的佳人更加撩人,若不是房裏還多著一個人,慶王爺早就想一把將墨無痕抱進懷裏好生痛愛。


    “無痕,多日不見,身體可還好?”慶王爺的聲音裏有抑製不住的激動。


    哼,墨無痕沒好氣地哼了一聲。“謝王爺關懷!無痕好得很!”


    分分明明的嗔怪。


    可是就是這樣的嗔怪,還是讓慶王爺感覺十分受用。


    等不及要與心愛之人廝守,慶王爺回頭告訴蘇沐陽:“蘇大學士,本王與無痕多日未見,心中十分掛念,現在天色不早想來他也累了。還望蘇大學士體諒,讓他早點安歇。”


    蘇沭陽的嘴角笑意更濃,聽完慶王爺的話,就用眼睛去看墨無痕。


    墨無痕轉過頭,冷冷地望著慶王爺。“你去別的房間安歇吧,我跟蘇大學士有話要說。”


    分分明明的狠話,一點麵子都不留。


    呃。慶王爺慢心的春風都被鉗住,再無法蕩漾,多年的經驗告訴他,今晚恐怕要不好過。再看對麵坐著還不肯動的蘇沐陽,心中的氣真是不打一出來。


    “無痕,我與你已經月餘為見了,今日好不容易抽空過來看你,你竟讓我去別的房間嗎?”堂堂慶王爺今天就舍一回笑話給外人看吧。


    可是墨無痕偏偏沒有這個自覺。說出口的話更是不好聽:“謝王爺抬愛,無痕與王爺確是月餘未見了。可是王爺可知,無痕與蘇先生已是半生未見了。今日難得見到,剛剛想說點體己話竟也是不得。”


    墨無痕話裏有了哀怨之氣。聽在慶王爺耳中,竟似乎還是在批評自己來得不是時候。


    難道自己來的真不是時候?慶王爺眉頭一皺。心裏壓著的一口氣翻了上來。麵色一寒,一雙眼睛犀利地望著墨無痕。對麵這個人到底要幹什麽,竟讓你如此著迷,連我趕了十幾裏路來看你都不放在眼裏,叫你早點休息你竟然還要怪我!也罷,我收拾不了你還收拾不了對麵那個人麽?


    於是慶王爺不再央求墨無痕,轉過頭來直接對蘇沐陽說道:“蘇大學士,無痕累了,有什麽話明日再說吧。”


    慶王爺畢竟是個王爺,一人之下萬人之上一言九鼎的人物此刻既然擺出王爺的派頭發話下來,可就不再是麵子不麵子的問題了。


    蘇沐陽當然知道君臣之禮。他無力也不想抗衡。於是蘇沐陽抱拳拱手起身與墨無痕告別。


    “不許走!”墨無痕賭氣似地喊住蘇沐陽不叫他出門。“要走你就等等我,我跟你一起走!”


    這一下慶王爺的臉色就很好看了,赤橙黃綠青藍紫,依次呈現。說不出是懊惱還是氣憤。


    蘇沐陽看看這個,再看看那個,肚子裏一陣暗暗發笑。看了皇帝果然英明,早就看透了這對冤家。


    三個人一時僵持在那裏,慶王爺和墨無痕誰都不肯退讓一步。


    蘇沐陽到底是個聰明人,立刻就想出一個辦法。對慶王爺拱拱手,小心去哄墨無痕。“無痕,剛才我跟你說的那件事你再想想,想好了給我個消息,不必著急。我剛才說過此來還有第二個心願,就是想跟你討要一份墨寶。你可允我去你畫室一瞻全豹?”


    蘇沐陽溫言勸說,倒是讓墨無痕漸漸消了氣。


    墨無痕可以不理慶王爺,卻沒法不理蘇沐陽的請求,於是轉過頭告訴蘇沐陽:“你就不要跟我這裏說些什麽求墨求寶的話吧。你我同年,你的詩文才情別人不知我還不知道麽?隔壁案頭有些新作,都是我近日在這廟裏閑來無事畫的山水梅竹。你去看吧,若是看得上就拿走,也不要跟我說什麽求不求的。”


    “那我要謝謝無痕打賞了。”蘇沐陽笑著對墨無痕拱手,又對慶王爺拱拱手,說聲告退,落落大方掀開門簾走了出去。


    慶王爺坐在那裏被氣得日照香爐生紫煙,半天才回過神。細細想這蘇沐陽的來由,卻怎麽都不得要領。


    這個蘇沐陽在朝為官多年,雖然博學多才,卻從不露頭露角。印象中他為官還算清廉端正,可是他怎麽會突然想起要來拜會墨無痕?難道他想借此刻墨玉青立功之機靠上慶王府?又或者他是受了什麽人委托來有所圖謀?慶王爺煩不勝煩。


    “無痕,你怎麽會認得他?”想起墨無痕說過的話,慶王爺決定還是要先弄個清楚。


    墨無痕意興闌珊地拿起棋子,一個人收拾殘局。“我為何不可認識他。”


    “你們不是同鄉,他一直在朝中為官,而你……”慶王爺不敢說下去了。墨無痕非但沒有在朝中為官,還被流放邊關,這許多年都背著王府家奴的身份苟且度日。這兩個人說什麽都不該有交往的可能。


    墨無痕冷冷一笑。“我沒有在朝便不能認得在朝的人?那你又何必要認得我?”


    慶王爺一頭冷汗。


    不敢再問了,慶王爺細細揣摩剛才說過的話,猛然想起剛才墨無痕說過他與蘇沐陽是同年。


    同年嗎?哪一年?慶王爺一時有些想不起來。


    墨家出事前,墨無痕名滿江南。十七歲就已經通過會試,而且名列第一。那時所有人都看好他,相信他一定就是未來的殿試狀元。而那個時候的蘇沐陽呢,似乎也是在考取功名吧,雖然也是會試的前幾名,卻被墨無痕的光華淹沒,根本沒人提及。


    慶王爺心下了然,也就是那個時候,自己著迷一樣喜歡上墨無痕,想盡一切辦法要跟他在一起,每天眼裏心裏就隻有他一個人。


    也就是在那一年,朝裏出了很多事。


    先是墨無痕的哥哥奪了自己的未婚妻,娶了朝中閣老的女兒,而後邊關告急,自己怕影響墨無痕的仕途請命去了邊關,再然後朝中派係混戰,閣老和他的派係被人打翻,一幹人等全都失去權勢。而他家不僅失去了地位,更被人陷害落下牢獄之災,就在自己在邊關苦戰生死未卜的時候,他走上了慢慢流放之路,從此失去了所有博取功名的機會。


    應該就是那一年的,蘇沐陽高中狀元大擺筵席,從此平步青雲。


    這就是他們的際遇啊。一個本該成為狀元的人成了階下囚,一個本來當不上狀元的人穩穩地站在朝堂。


    隻是,“這些年他都不曾與你有任何瓜葛,今日竟然跑來敘舊,到底是為了什麽?”


    “為了我!”墨無痕放下最後一枚棋子,殘局收官,狹長的鳳目裏閃過一絲酸楚。


    窗外有風吹動屋簷下的銅鈴,清脆的聲音劃破混沌的過往。


    “怎麽會是為了你?”慶王爺問。


    “每個人都有上天安排的事情要做,他隻是來告訴我我可以開始了。”墨無痕伸手,在棋盤上抹出全新的一片天地。


    “你要做什麽?”慶王爺一頭霧水。


    “你等著看吧。”


    這樣也算是回答?這樣的回答讓慶王爺頗感無力。


    正想追問,就見墨無痕伸個懶腰,忽然燦然一笑,說:“走吧,帶你去看個地方。”


    “去哪裏?”慶王爺毫無興趣。


    “去外麵。”墨無痕卻似乎很有興致。


    “外麵很冷了。”


    “我想去。”


    “外麵黑了,等明日日頭出來再去吧。”


    “不麽,現在就去。走吧,走吧。我現在就要去!”墨無痕的臉上露出狡黠的笑。打破慶王爺所有的防線。


    唉,沒辦法,若不依他,今夜肯定沒法睡了,就依著他吧。慶王爺跟自己說。


    穿上鞋,披了鬥篷,慶王爺不放心地給墨無痕多圍上一條狐皮披風。兩個人這才走出寺院的後門,順著山道往上走。


    山道漆黑,夜風清冷。


    慶王爺看看的四周,一臉疑惑。“這是去哪裏?”


    “跟著我走,去了你就知道!”


    “嗯,好。”


    山路有些濕滑,二個人各懷著心思默默地走在山路上。


    半山,梅亭。


    有梅林環繞,如花之海洋。


    墨無痕站在亭中,依欄遠眺。


    漆黑的夜裏,花海沉睡,隻有陣陣芬芳隨著冷風一起吹來,沁人心脾。


    墨無痕身後不遠處,慶王爺站立在那裏,靜靜地凝望麵前的人兒,


    “他說你很可能在此一戰後有意隱退,可有此事?”墨無痕麵對梅海,問身後的慶王爺。


    “有!”慶王爺輕輕地答。


    “他說你一心隱退,隻因我不喜朝堂,可是如此?”墨無痕又問。


    “是!”慶王爺高大的身軀一動不動。


    “他說朝中眾人對你我之事多有議論,可是真的?”墨無痕再問。


    “是真的。”慶王爺腰背筆直,答得幹脆。


    飄飛的花瓣隨風而來,漫天飛舞如雪花般落在墨無痕的頭上,身上。將他整個人包裹著,如謫仙下凡。仿佛下一刻他就要乘風而去。


    慶王爺站在那裏,癡癡地凝望著麵前的人。


    墨無痕深深地吸一口空中的花香。再回首,望住慶王爺的眼睛。“謝謝你如此坦誠,隻是為何這些事你從不曾告訴我?”


    慶王爺靜靜地端詳著墨無痕,片刻之後才將心底的話告訴墨無痕。“不告訴你是因為怕你擔心,怕你受傷,怕你不能釋懷,我曾發誓,要用我的餘生,盡心守護你,所有對你不利的事,我寧可對你隱瞞也不讓你知道!” 為了能讓你幸福,我會不惜一切,哪怕被你誤會,被你埋怨,被你遺恨終生。


    對麵的人影微微地戰栗。


    許久,歎息般的聲音傳來,幽幽的,如風低訴。“為何要做到這樣多?隻是因為你曾經欠了我?”


    慶王爺搖頭:“隻是因為我愛你!”


    墨無痕睜大眼睛:“愛,是這樣?”


    慶王爺點頭:“我的愛,就是這樣。”


    四目相視,墨無痕的心底好像被溫熱的熨燙過,起起伏伏的疙瘩都被慶王爺的一句話熨燙得平整幹淨,仿佛夜空般清明透徹。


    墨無痕的嘴角緩緩勾出一個向上的弧度。


    墨無痕開口,有微微的嗔怨:“你可知一味被你保護著,我也會心中不安。”


    慶王爺驚訝:“會嗎?”


    墨無痕緩緩點頭:“會的!我會不安!”


    慶王爺:“可是我怕你受到傷害。”


    墨無痕:“不會的,我已今非昔比,”


    慶王爺:“我隻想讓你安樂。”


    墨無痕:“給我自由,我會更加安樂。”


    慶王爺:“是這樣?”


    墨無痕:“是的!”


    四目對視,彼此在對方的目光中尋找答案。信任原來是這樣的簡單,卻擁有這樣的力量。它可以抵抗一切攻擊的和詆毀,它可以讓兩個人攜手並肩,感受愛情最深的默契。


    慶王爺了然地笑了:“嗬嗬,看來是我錯了,我不該替你決定一切。”


    墨無痕揚起下巴,細長的鳳目力有狡黠的光在閃耀:“知錯能改善莫大焉!”


    慶王爺:“你想要做什麽?”


    墨無痕:“做我想做的事!”


    慶王爺:“好,我不攔你!”


    笑容在彼此的眼中綻放,如夜之魂魄,輕靈律動。


    一同走過生死後,心已經連接在一起,再不用擔心失去。


    如此梅海,如此靜夜,如此慶王,如此墨無痕……麵對彼此,內心有個念頭越來越明晰。為了眼前這個人的幸福,自己已經不需要再舍棄一切去追逐,而要做的隻是與他共享相伴的美好。


    這樣的夜色,清澈,平靜,安寧,幸福。


    “以後見到我,不可以再叫無痕。”墨無痕一步步走近慶王爺,勾起嘴角,露出刁鑽的笑容。


    慶王爺吃驚地睜大眼睛。“不叫無痕?莫非要叫心肝?那倒是也沒有什麽問題,隻是怕下人聽到會偷笑。”


    “去!不要胡說。”墨無痕輕輕啐了一聲。卻還是輕輕靠在慶王爺身上。“蘇沐陽說他已經聯絡了朝中禦史,他們要一同上書為我請命,希望我能出仕為官,統領編修科舉之務。為朝廷著書立說,廣招賢才。”


    原來是這樣,慶王爺皺眉。


    “他還說,今後天下太平,你這位功勳卓著的武王爺回家是再好不過的事情。而我們這些文人大可從此施展拳腳,治理天下了。”


    慶王爺的嘴撇到了耳朵邊。“所以你就要跟他們一起胡鬧嗎?”


    “從今以後你就回家安歇吧。我要日日上朝去了。所以啊,你不可以再叫我無痕,要叫我墨大官人,記住了嗎?”


    噗。


    慶王爺差點吐出血來。自己好不容易定國安邦想跟這人過幾天太平日子,他倒好,一覺醒來到忽然要治理天下了。


    這叫什麽事?


    “你真的要去做官?”


    “真的!”


    “不怕人非議?”


    “不怕!”


    “不怕辛苦?”


    “不怕!”


    “打算做多久?”


    “做到天下人隻知有無痕,不知有慶王。”


    呃~~慶王爺真想找個柱子撞過去。


    “可是,你的身體才剛剛好一些,這樣天天去拚命,我擔心會累壞你……”


    “好了好了,不要說這些煞風景的話。”墨無痕拉住慶王爺的大手。“走吧,跟夫君回房間去。”


    “夫君?”慶王爺的表情好像便秘一樣:“你冷了?”


    墨無痕搖頭:“不冷,隻是多日沒有寵幸你了,官人我也十分想念……”


    ########


    第二日清晨,天剛蒙蒙亮,墨無痕就先醒了。


    慶王爺睡得正香,手還不放心似的緊緊抱著墨無痕的腰。墨無痕小心翼翼地掰開慶王爺的手,從他的魔爪下逃出來。慶王爺昨夜縱欲過度著實累壞了,此刻翻了個身又睡了。


    墨無痕看著慶王爺酣睡的樣子,不由失笑。


    以後就要輪到這人每日早上懶床了,看他睡的,好像隻豬一樣。以前是為國效力勤政王爺賣命豬,以後是自己家養得白白胖胖的後宮寵幸豬,嘿嘿,讓他多睡一會兒吧。


    墨無痕披衣下床。略略洗漱一下就出去散步。


    日頭剛剛出來,清冷地掛在樹梢。早上的山崗上空無一人,梅海一片靜謐,幾乎能夠聽到花瓣開啟的聲響。


    墨無痕信步走著,漸漸來到昨夜的梅亭。卻發現已經有個人在裏麵端坐,背影很象蘇沐陽,走近一看,果然是他。


    “沒想到你比我還要早!該不會是心係天下,昨晚都沒有睡好吧?”墨無痕走過去,笑著看看亭子裏的人。


    “恩,我怎麽會睡得不好。隻要你倆在一起安好,天下都會很好。我隻是沒想到你今日能起這麽早。”蘇沐陽話裏有話。


    墨無痕怎麽會聽不出。臉上略略一紅,轉過頭假裝不知。“昨晚我們到這裏看花,我把你跟我說的話告訴他了。”


    “哦?那他還好嗎?”蘇沐陽立刻豎起耳朵,其實這才是他此行的目的。最最關切的也就是慶王爺的態度。


    墨無痕當然知道他想聽什麽,可就是不想讓他高興得太早。


    “哼,有我在,他怎麽會不好。”墨無痕笑。


    蘇沐陽也笑,“是啊,皇上說了,天下唯一能降得住這位王爺的,也不過就隻有你墨大先生一人而已。隻要你在,天下太平。”


    “哼,真的麽?”墨無痕麵色如花美不勝收。


    “當然是真的。”蘇沐陽看著眼前這個人,心裏滾過一陣感慨。


    這個人,就好像這片梅林。經曆了那麽多的風霜雪雨,可是不僅沒有零落成泥,反而越來越興榮繁茂。


    也不見他不用什麽手段,什麽心計,就隻是這不經意間泄露的香氣就已然傾倒蒼生,而他舉手投足間的風骨,更是如詩如畫如歌如夢,讓人看著都覺得聖潔無匹。


    這樣的一個人,就好像是梅花的魂魄化了人性。


    梅馨縈天籟,梅骨映朝霞。


    朝堂上有他在,那不僅是國之幸事,民之幸事,恐怕連自己都要得享其榮,榮幸備至。從此後,還怕國運不昌天下不平嗎?


    “你在笑什麽?”墨無痕看向蘇沐陽。


    “沐陽在看太平盛世。”


    “已經看到了?”


    “是,看到了。”


    —完—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慶王府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uu小說網隻為原作者忙裏偷閑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忙裏偷閑並收藏慶王府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