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丈室內,梵音繞梁,香煙嫋嫋,本該令人心生安寧與暖意,卻安撫不了一室心灰意散的男人。


    赤冽軒已經從昏厥中醒來,向來湛亮的藍眸此刻黯淡得如同蒙了數層黑紗,隻透出一點光線。他望著慧慈,一字一頓:“師伯,珣兒可有話留給我們?”


    慧慈搖搖頭,神色哀憫。“陣法三日才成,兩個丫頭受了極大的苦,能保持清醒已是勉強得緊,哪裏還說得出話。”便是他同師兄自詡早看破紅塵,也不禁為二人苦痛。


    抬眼再看其餘人,或死氣沉沉,或血淚相和,或滿眼戾氣,又歎了口氣,入得內室,與了然一人捧了一隻匣子出來,慢慢打開:“這是兩個丫頭的遺物。”


    失魂落魄的男人們倏地抬頭,迫不及待又小心翼翼地接過匣子,注視著裏麵的物事。


    兩枚晶瑩剔透的寶石,各被雕刻成蘭花狀與玫瑰狀,通體無暇,隻花芯處一點紅色,豔麗鮮動似血。


    “是聚血晶。”青雋神色激動,仿佛喘不過氣來:“這裏,這裏莫非是,是真的…”


    “是兩個丫頭的眼中血。她們原已耗盡精力,偏還勉強留下這點希望與你們。如此一來,三魂七魄便會聚得更加艱難,亦不確定能否安然回到她們自己的時代。”了然無奈地搖頭:“紅塵情愛,委實害人。”


    赤冽軒啞著嗓子,平靜地問:“接下來當如何,請師伯指點。”


    初得珣兒離去的消息時,他憤恨,惱怒,無力,明明知道珣兒最是重情細膩,仍怨她輕易撇下自己。此刻想來,珣兒該是有多勇敢,才做出如此艱難的決定,背著他們布置好這一切…世上最痛苦的,並非死別;那般孤寂的生離,才至痛至苦。


    了然道:“你等既已同兩名丫頭血脈相連,便可有所助益。須每日注三滴血於晶石中,不得中斷,不可少一人之血。半年之內,若晶石通體轉紅,謂兩個丫頭魂魄聚齊,記憶不滅,與你等相逢有望。若晶石未全然轉紅,兩個丫頭便是再世為人。至於記得或是忘記,容顏脾性是否變動,皆是未知。”


    一群人於是淚中帶笑,仿佛抓住了救命的稻草。


    慧慈又交待道:“此外,一應與兩個丫頭相關的物件,俱要焚毀或埋葬,確保此世不殘存一絲兩人的氣息。即日起,你等亦不可回憶念想,否則恐阻她二人歸程。”


    各人如遭霹靂,跌落,垂眸,仰天,頓足,難以自抑地癲笑出聲。


    ****


    盼歸二年三月,春草重生,春花再放。然而整片盛彩大陸俱教陰霾籠罩,毫無生機暖意。


    據說,青焰、藍煦、紫夜、赤錦、銀璈、金彤等六大邦國之皇親貴胄,痛失所愛,性情大變,先有改元,後有征戰,對內除佞,對外肅敵,雖則剿滅了賊寇、安定了邊城、坐穩了社稷,卻因行事霸道、作風淩厲、為所欲為,懾得人心惶惶。然放眼盛彩,各處皆是如此,百姓避無可避,亦怨恨不起。隻感歎:縱使富可敵國、權傾天下,亦有無可奈何、無能為力之事,可憐、可慨。


    -


    青城兆淩府,望月閣內,青雋拿匕首割破指尖,慢慢地往蘭花狀的聚血晶內滴入三滴血,然後就盯著那小半翻紅大半仍是透明的寶石發呆。


    烈忱急速奔至,沉聲稟道:“王爺,白酈來信,雲公爺,薨逝了。另有驃騎府訊,封公子離世。”


    青雋怔了怔,抬手揮退了他,黯聲道:“冽軒,你說,什麽時候輪到我們呢?”


    赤冽軒抬起頭,額側發縷如白雪。“錦兄與藍兄不信,可我偏信。我會等下去的,我不吃昏眠藥,不飲忘憂水,也不去想她的點點滴滴。他們那些蠢的,以為死了就能相見了麽?不,人隻有活著,才會有希望。”


    自半年多前,聚血晶聚血而未紅,衣莊主、月堡主溘然長逝至今,錦兄、藍兄等人陸續離去。到如今,隻餘了他二人與暗夜王爺,苦苦煎熬、死死支撐。然而最苦的不是等待,卻是無法思念。他隻盼著,那狠心又心軟的小混蛋回來,教他好好報回這個仇怨!


    青雋看著咬牙切齒的好兄弟,慘然一笑:“或許錦兄說得不錯,月兒已在那裏等我們許久了。也許就此一去,便能與她相聚了。”


    -


    盼歸二年秋,青焰兆淩府與紫夜禦朝府起喪,舉國哀慟。


    赤冽軒盯著簾外白幡,握緊手中晶石。


    忽地一聲輕響,聚血晶裂開一道細縫。那裂紋旋即縱橫開去,倏忽炸裂,晶石瞬間綻開在他手中,如鮮花,如碎雪。


    赤冽軒一腔熱血湧上喉頭,盡數噴灑在碎晶上,洇透紅色。


    他凝神望著手中血色,朗朗笑開:“珣兒,我就知道最後一個是有福利的。看,你親自來接我了對不對?”


    嘴邊的笑意凝固,雙眸熱切地望向天邊明月,靜滯不動了。


    從此,山河仍在,人約春閨夢裏。


    (正文完)


    ------題外話------


    拖了四年多的文,終於完結,感慨萬千,難以言表。祝親們團圓幸福,沒有別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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