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景祈神色陰鬱的看著眼前明顯意氣紛發的墨景黎。雖然因為許多原因迫不得已和這個弟弟和解了,但是那可不代表墨景祈真的真的就忘了墨景黎當初的叛逆之舉,到如今他這個好弟弟還沾著雲瀾江以南的大片地方呢。不想理會墨景黎,墨景祈就隻能將目光放在走出宮門的太後皇後和剛剛下了馬車往宮門前走來的福熙大長公主和昭陽長公主身上。淡淡道:“母後皇後你們怎麽來了?”


    太後還未說話,就見皇後走到跟前衣擺微揚便往地上一跪,沉聲道:“雲州徐氏忠心大楚功在千秋,請皇上三思。”跟在皇後身邊有幾個妃子,雖然平素都不受寵愛,卻也是出身書香世家的賢惠女子也跟著一起跪下,齊聲道:“請皇上三思。”


    墨景祈臉色一沉,還未說話,福熙大長公主和昭陽長公主已經走到跟前,隻見大長公主推開扶著自己宮女,往皇後身邊一跪道:“徐家所犯何罪皇上要抄沒徐家?請皇上示下!”昭陽長公主倒是什麽也沒說,卻是直接跪在了大長公主身邊,意思很明顯,大長公主說的就是她要說的。


    “你們……你們……”墨景祈氣得幾乎發抖,但是福熙大長公主身份輩分在那裏,卻不能任由她這樣跪在宮門口,連忙讓身邊的宮女去扶,一邊道:“皇姑奶奶,有什麽事咱們回宮再說罷。您……怎麽回京來了?”大長公主卻並不領情,淡淡道:“我老了不中用了,並不敢奢望皇上聽我們這些老朽的勸。隻是徐家於大楚實在是功德無量。莫說是他們沒犯錯,便是真有什麽錯皇上也當從輕發落。我雖年老昏庸,卻還是要來求一求皇上的,還請皇上明察徐家之事。”大長公主這一番話,氣的墨景祈幾乎背過氣去卻始終啞口無言。再看看宮門前越聚越多的士子官員甚至普通百姓,墨景祈隻覺得眼前一陣陣發黑,今天的事情隻怕勢難善了了。


    站在旁邊的墨景黎心情卻是出奇的好,當初他鋌而走險起兵造反,雖然隻暫居了江南的大半地區卻比從前要好得多了。都說他墨景黎是當今皇上的親弟弟受盡寵愛尊榮,但是以他皇兄那樣的心性又怎麽肯真的放權給他?在京城他也不過是比別的王爺看上去好看一些罷了。而現在,他占據著江南富庶之地,他的這位皇兄即使心中怒極卻也不能對他如何。說起來,還算是墨修堯幫了他大忙呢。若不是墨修堯如今盤踞西北讓他的皇兄無比忌憚,如今他也不能這樣光明正大的回到京城。此時看到墨景祈氣的臉色發黑,墨景黎麵上不顯,心中卻是高興的很。


    “皇姑奶奶,昭陽姑姑,皇嫂,你們這是做什麽?還是快些起身吧,皇兄聖明定然會給徐家一個公道。”上前一步,墨景黎恭敬的勸道。


    隻是他不勸還好,這一勸無疑是提醒了墨景祈,現在不隻是京城的士子百姓朝臣,就連自己的姑奶奶姑母和皇後都跟自己作對。想到此處,一股氣血衝上腦門,墨景祈厲聲吼道:“徐氏謀逆其罪當誅!傳朕旨意,徐氏滿門抄家問斬!”聞言,宮門前頓時嘩然一片。站在一邊的墨景黎唇邊悄悄地勾起一絲冷淡的笑意。在場跪求的人們還想再說,墨景祈早就氣的怒火直冒了,搶先一步道:“誰敢再求情,與徐氏同罪!”


    眾人都是一愣,突然人群中一個老者站起身來,大聲道:“皇上,徐氏無辜,請皇上明察!”


    墨景祈眼睛微微眯起,射出陰冷的光芒。這個老者他自然認識,是已經致仕在家的前禦史大夫。從前在朝中墨景祈就十分討厭這個老是跟他說這不該,那不該的老頭,所以墨景祈登基之前他就是禦史大夫,直到三年前致仕也從來沒有升遷過,“你好大的膽子,你將朕的旨意當成耳邊風了麽?”老人含淚道:“老臣不敢,老臣願意一條老命求皇上收回成命!”說完,竟不管不顧的一頭撞向了旁邊的宮牆。宮門口的牆基都是以最好的大理石建成的,老者這一頭撞過去隻見白色的大理石上瞬間染上了豔紅的血花。老者伏倒在宮牆下顯然已經沒有了聲息。這早已致仕的老臣竟以死相諫求皇帝收回成命。


    “皇上,臣妾懇請皇上收回成命。”皇後站起身來,深深地看著眼前儼然在狂怒之中的男人。自從他登基以後十分忌憚前朝老臣功勳,自然對她這個出身功勳世家的皇後也是十分防備忌憚。無論她說什麽他總是要懷疑她的用心,也從不曾認真聽她半句勸諫。剛剛開始她隻是謹記著父親和先帝的訓示想要做一個賢良淑德能夠勸諫皇帝的賢後,漸漸地卻心冷下來。但是今天的事卻是無論如何心冷也不得不勸的,若是真讓皇帝抄了徐家,隻怕大楚當真要亂了。


    墨景祈一愣,腦海中靈光一閃吼道:“攔住皇後!”眾人皆是一愣,卻見皇後並沒有任何動作,隻是站在那裏有些無奈地看向皇帝。皇後心中淡淡的歎息,皇帝以為她也要以死相諫麽?她身為皇後也是皇帝的妻子,怎麽會讓皇帝背上逼死妻子與皇後的罪名?墨景祈怔怔的望著皇後,臉上一陣青一陣白。一邊大長公主卻沒有那麽客氣,冷冷道:“皇上既然如此說,就請一並鎖拿了我這個老婆子,本宮願於徐氏同罪!”


    有了大長公主起頭,後麵的人們也跟著喊道:“願於徐氏同罪!”


    宮門外不遠的斜對角一處閣樓裏,半掩的窗戶正好可以看到遠處宮門口的景象,外邊卻看不到裏麵的人。宮門外的喧鬧聲自然也傳進了閣樓裏。窗邊,冷皓宇端著酒杯懶洋洋的靠著窗戶喝酒。坐在他對麵的男子一身白衣俊逸清,眉梢微微挑起隻綻放出清淨如蓮一般的風華宛如仙人,不是徐清塵是誰?徐清塵在當初知道葉璃平安歸來並且有了身孕之後就知道將來必定是一場事故,而徐家決不能從這裏麵輕易脫身。所以一邊盡快處理完在南方的事情便往雲州趕去,回到雲州和祖父父親深談了一番又趕往京城。倒是剛巧趕上了這麽一出好戲。


    冷皓宇打量著清塵公子,眼底更多了幾分讚賞之意。在冷皓宇看來,徐家五位公子唯有這位清塵公子與王妃最為相似。平時都是待人和睦讓人如沐春風,但是一到該出手時卻是手段淩厲絕不手軟。


    “如此情形,清塵公子覺得墨景祈會如何做?”冷皓宇是習武之人,目力自非常人所及,將宮門外墨景祈的神情和臉色都看的清清楚楚。對麵的徐清塵卻隻端著一杯清茶,神色悠閑而寧靜,淡淡笑道:“墨景祈此人心狠手辣卻缺乏魄力,今天這一局無論是誰布下的,他都解不開。如果一開始他就以鐵血手腕斬殺幾人,後麵的人自然消停了。若當初他對墨景黎不是猶豫不決,黎王豈會有今日之勢。說的再遠一些,十年前他若不惜代價除了定王,哪裏會有今天的事?這樣的心性,即便是太平盛世他也稱不上是守成之君,更不用說如今這個眼看著亂世將至,他也隻能被人玩弄於鼓掌之中。”


    冷皓宇心中微涼,敬畏的看著眼前的清俊男子。清塵公子才名天下知,更是天下出了名的超凡脫俗,卻不想會說出如此極具諷刺又一針見血的話來。點了點頭,對徐清塵的觀點表示讚同,冷皓宇又將目光轉向了城門口,眼睛一亮笑道:“好戲來了!”


    宮門口正僵持著,隻聽不遠處傳來一個清朗而沉穩的聲音,“臣,徐鴻彥見過皇上。”


    眾人齊齊回頭,卻見徐鴻彥並未著官服,而是一生白色布衣大步走了過來。跟在他身後兩步遠的是同樣一身布衣的徐清柏。看到他,不少人紛紛叫道徐大人來了雲雲。徐鴻彥名聲雖然不及父兄,但是當年卻也是大楚出了名的才子。隻是他青年時便被困於京城,當著一個不大不小毫無實權的禦史,自然不及父兄在雲州教導學生桃李滿天下。徐鴻彥走到宮門前,對著墨景祈等人恭敬一拜,道:“微臣徐鴻彥見過皇上,太後皇後娘娘。”身後徐清柏也跟著拜見。


    昭陽長公主皺了皺秀眉道:“徐大人,你怎麽來此了?”


    徐鴻彥淡淡一笑道:“啟稟公主,因為徐家之事鬧得滿城風雲,微臣豈會不知。有勞公主和諸位為徐家求情,鴻彥在此寫過。還有……李老大人……”看著宮牆腳下的老者屍身,徐鴻彥長歎一聲眼角發紅。對著老者屍體深深地一禮道:“徐氏深受李老大人厚恩,實在是無以為報。”


    待到做完這些,徐鴻彥才轉身對身後跪了一地的眾人道:“多謝諸位為徐氏請命,隻是……這本事徐家的家事,不該因徐氏之過連累諸位,大家請回吧。徐鴻彥在此,恭領陛下旨意便是。”跪在他身邊的徐清柏同樣道:“徐家四子徐清柏在此。”


    墨景祈冷笑一聲,盯著兩人道:“如此說來,你二人是認罪了?”


    徐清柏淡淡一笑道:“君要臣死,臣不該不死。皇上要抄了徐家,滿門抄斬。徐氏豈敢不尊?隻是不知道皇上想要讓臣等認什麽罪?”


    徐清柏和徐鴻彥這一番做派,卻讓在場的眾人更多了幾分好感,同時對皇帝的不滿也越加濃烈起來。墨景祈明顯的察覺到跪在地上的一眾大臣和宗親對他的不滿,心智若是再怎麽下去指不定今天還要出什麽事。閉了閉眼,強忍下心中的怒氣,道:“將徐鴻彥和徐清柏送回禦史府,沒有朕的命令誰也不準與他們相見!”說完,也不再理會眾人的反應,轉身走入宮門之中。墨景祈看似含怒而去,實則是他這幾天實在是受了不少折磨,再加上今天被氣得不輕,再不走隻怕就要撐不下去了。


    站在一邊的柳丞相揮揮手讓人押著徐鴻彥和徐清柏回府。雖然今天沒能抄了徐家,但是徐家和朝廷撕破臉已成定局,而柳家成為大楚第一世家也將指日可待。


    徐鴻彥和徐清柏再次謝過了跪地請命的人們才被人押走了,宮門前的人們也紛紛散去。墨景黎見此情景,若有所思的笑了笑跟著太後進宮去了,昭陽公主望著漸漸安靜下來的宮門無奈的長歎了一聲,看著身邊的大長公主道:“皇姑母……”大長公主搖了搖頭,蒼老的容顏也多了幾分疲憊,牽著昭陽長公主的手道:“皇上糊塗……罷了,昭陽去陪著我這個老婆子住兩天吧。”昭陽公主笑道:“昭陽府裏也沒什麽人,皇姑母不嫌棄昭陽高興還來不及呢。”扶著大長公主上了馬車,兩輛馬車這才一前一後的向城外而去。


    坐在樓上看足了戲的冷皓宇嗬嗬直笑道:“清塵公子高明,徐大人這樣離開可比先前直接離開要好多了。”不僅打擊了墨景祈也不損徐家的名聲。如今是皇家對不起徐家,可不是徐家對不住皇家。徐清塵站起身來,望了一眼已經沒什麽人了空蕩蕩的宮門,淡淡微笑道:“隻要再做一場戲,就可以離京了。”


    冷皓宇道:“清塵公子怎麽知道墨景祈會有所行動?萬一他不出手呢,難道要咱們自己演一出戲?”徐清塵低頭飲茶,含笑道:“不必,就算墨景祈不出手,也會有人幫他出手的。”


    卻說,墨景祈回到宮中自然又是一番大發雷霆。當著宮中所有人的麵毫不留情的將幾名跟著皇後跪求的妃子訓斥了一頓,正要打入冷宮,卻聽皇後上前道:“今日之事,是臣妾起得頭。皇上要罰就連臣妾一起罰吧。”墨景祈氣結,對於這個皇後他一直防備著也不寵愛,但是卻到底是父皇賜給他的嫡妻,未登基之前也曾經有過一段相互扶持的歲月。所以他一向是給了她足夠的尊重的。見到皇後如此說,墨景祈冷笑道:“你還知道自己是朕的皇後?當著全京城的百姓給朕難看?”皇後垂眸,平靜的道:“徐家不比別家,與大楚江山息息相關。若是徐家當真有謀逆之意,皇上做任何決定臣妾都不敢有異議。但是皇上,徐家有麽?”


    墨景祈一窒,對上皇後平靜的明亮的雙眸確是什麽也說不出來了。許久才惱羞成怒的揮手道:“其他人都滾下去!至於皇後,呆在你的宮裏不要出來了!後宮之事交由柳貴妃處置。”皇後也不反對,起身道:“多謝皇上,臣妾告退。幾位姐妹跟本宮一起走吧。”幾名妃子自然求之不得,今天跟著皇後一起為徐家請命本就是她們自願所為,方才皇後還救了她們,心中對皇後更加感激。原本她們在宮中就無寵,自然對皇帝也就沒有什麽期待了。


    看著皇後帶著人離去的身影,墨景祈一揮手將桌上的一個古董瓷器打得粉碎。門外卻傳來內侍的稟告,“啟稟皇上,黎王求見。”


    “讓他滾!”墨景祈怒吼道。柳貴妃站在他身邊,冷眼看著他氣得發狂的模樣,眸間一絲不屑之意一閃而過。


    宮門前的事情三天後的深夜,禦史府突然起火,然後傳來一片打殺之聲。待到京僟衙門的侍衛和內城與徐家關係好的人們趕到,整個禦史府已經是一片殘垣斷壁。人們衝進禦史府裏找到的也不過是一兩個幸免於難的仆人,其餘的人都化作一具具被火焚燒過的焦屍,也分不清楚哪些是徐家的人哪些事刺客。隻是有人在現場不甚踩到了半塊被燒焦了的宮中侍衛令牌。雖然很快禦史府就被宮中派來的人接手了,將閑雜人等都趕了出去,但是某些消息還是在暗處秘密的流傳開來。整個京城也陷入了更加詭異凝重的氣氛之中。


    京城郊外二十裏處,一個僻靜無人的小道上。冷皓宇拱手笑道:“徐大人,清塵公子四公子,此去一路保重。”


    兩輛外表樸素毫不起眼的馬車停在路邊,徐清塵坐在馬車裏對著冷皓宇淡笑道:“此次有勞冷公子費心了,保重。”冷皓宇笑道:“為王爺辦事是我等屬下的本分,何言費心?幾位這一路去自會有暗衛和麒麟暗中保護,安全上不用擔心。至於禦史府的下人在下也會安排好的,也請徐大人放心。”


    徐鴻彥點頭道:“有勞冷公子了,就此告辭。”


    “諸位一路保重。”冷皓宇含笑點頭,讓開了道理。馬車慢慢的往前行去,後一輛馬車上,坐的是徐夫人,而徐夫人身邊卻不是原本的隨身丫頭,而是秦家的小姐秦箏。秦箏與徐夫人一般,隻穿著尋常的布衣,卻已然是美麗動人。隻是一隻手抓著徐夫人的衣角,顯然初次離家讓她有些不安。徐夫人憐愛的拍了拍她的手背笑道:“箏兒,委屈你了。將來伯母一定要澤兒為你辦一個風風光光的婚禮。”秦箏俏臉微紅,低聲道:“箏兒既於二公子訂了親,哪有什麽委屈不委屈?”徐夫人看在眼裏越發的憐愛,慈愛的笑道:“好孩子,清澤那孩子若是敢欺負你,娘一定為你做主!”


    “伯母……”


    九月初,禦史府遭遇刺客,整個府邸化為火海。


    十日後,於徐家二公子自幼定親的秦家小姐秦箏一病不起,不到半月便香消玉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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