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貴妃宮裏,雖然沒有去聽遺詔,但是消息還是以極快的速度傳到了柳貴妃的耳中。聽到太監來稟告的消息時,柳貴妃正坐在自己宮中的小花園裏,望著院中一樹梨花開的絢爛。微寒的清風出來,灑落了一地宛如白雪。雖然裹著白狐披風,柳貴妃卻也不由得打了個寒戰。


    “滾下去!”柳貴妃冷冷道。


    太監自然也不敢多說什麽,連滾帶爬的跑了出去。就怕貴妃娘娘還沒有殉葬,他就已經先一步人頭落地了。


    斥退了身邊的人,柳貴妃仰頭望著眼前的一樹雪白。梨花是她最喜歡的花,在她看來潔白如雪的梨花遠比什麽牡丹桃花蘭花梅花要美麗高潔的多。原本宮中是沒有梨樹的,梨者,離也。宮中素來認為這是不詳的。但是她入宮之後,墨景祈為了討好她卻在她居住的宮殿小花園裏種植了數顆梨樹,隻為了搏她一笑。而現在……殉葬……


    她知道墨景祈素來心狠手辣,但是卻從沒想過這份心狠手辣有一天會用在自己身上。果然是,死了都要她陪葬麽?


    “啟稟娘娘……太、秦王殿下和丞相大人求見。”門外的宮女戰戰兢兢的稟告道。


    柳貴妃起身,一攏身上的白狐披風道:“讓他們進來。”


    不多時,已經被貶為秦王的太子墨嘯雲和柳丞相一起出現走進了正殿。跟在他們身邊的還有比太子小兩歲的五皇子和已經十四歲了的珍寧公主。五皇子和珍寧公主一見到柳貴妃就哭泣起來,“母妃……嗚嗚……母妃……”柳貴妃原本就不會對孩子有耐性的人,此時心中正煩悶不堪,一定到哭泣聲心中的怒火便湧了上來,厲聲道:“哭什麽哭?!本宮開沒死!”


    五皇子和珍寧公主原本也是擔心自己的母妃,聽到父皇要母妃殉葬的遺詔才眼巴巴的跟著秦王和柳丞相過來的。雖然柳貴妃對他們姐弟素來冷淡,但是到底是自己的生母,而且他們對於自己這位無比美麗的母妃總是有幾分孺慕之情的。卻沒想到一見麵得到的就是厲聲的嗬斥。五皇子的哭聲頓時憋在了胸口,一時間因為氣息不暢而漲紅了臉。珍寧公主也咬著唇角,倔強的不在發出一絲聲音。


    墨嘯雲才十二歲,卻因為是柳貴妃的長子而被柳丞相著重栽培過一番。自然比姐姐和弟弟要沉穩許多。堂堂太子,原本是名正言順的皇位繼承人,卻因為父皇臨終的一道聖旨而從此屈居人下,此時他還能神色從容的說話,已經足見柳家在對他的栽培上是下了功夫的。墨嘯雲皺了下眉,道:“母妃,二姐和五弟也是擔心你。”


    柳貴妃冷哼一聲,淡淡道:“擔心有什麽用?哭哭啼啼能解決什麽問題?”


    墨嘯雲默然,其實他對這個母妃的感情也並不深厚。他不是二姐和五弟,對母妃隻是一味的孺慕和渴盼。他清楚的明白,在母妃眼中他們姐弟都是不該存在的,而他更是一個已經存在了的利用工具而已。


    “娘娘!”柳丞相皺眉,沉聲道。說起這個女兒,柳丞相隻覺得無比的頭疼。自從小時候見過墨修堯第一次一顆心就仿佛掛在了墨修堯身上一般。多少年來始終不肯死心。不僅對皇上冷冷淡淡甚至對自己的兒女都漠不關心。若不是為了墨修堯,隻怕她根本不會考慮為秦王爭太子之位的事情,更不用說為家族考慮了。當真是前世的孽債。柳丞相自認為自己是個心狠手辣,冷血無情的人,為官一輩子冤死在他手上的人絕對不少。但是他在冷血也還是顧念著自己的家人兒女的,而他這個女兒,除了墨修堯什麽家族兒女丈夫父母,統統都可以不要了。


    對於柳丞相這個父親,柳貴妃還是保留了幾分尊重的。聽到父親不讚同的語氣,柳貴妃蹙了下眉淡淡道:“父親怎麽來了?”


    柳丞相焦急的道:“我怎麽來了?我能不來麽?先皇的遺詔你聽見了,還不想想法子難道你真想為先皇殉葬不成?”


    提起墨景祈,柳貴妃厭惡的瞥了下唇角。原本她多少還有兩分相信墨景祈是在意她的,但是現在她連一分都不相信。那個男人,他自己死了居然還要拖著她一起死!她就算是真的要死也絕對不會跟他葬在一個陵墓裏的,“父親不用擔心,這件事我心中自有分寸。”


    柳丞相一怔,“你有辦法?皇上還下令太後為先皇殉葬,黎王也沒有提出什麽異議。到時候黎王那邊隻怕會盯得緊,你也未必能夠安然脫身。”聽到墨景黎的名字,柳貴妃臉色一沉咬牙道:“墨景黎!又是他壞了本宮的好事!”柳丞相無奈的長歎一聲,道:“事已至此,已經無可奈何了。過幾天十皇子便要登基了。”


    “不行!”柳貴妃冷聲道。


    “事已至此?咱們還能有什麽辦法?”柳丞相凝眉道。


    柳貴妃揚起下巴,冷冷道:“既然能廢了一個六皇子,便也不少一個十皇子。登基的一定要是太子,隻要太子登基……自然能廢除遺詔不用本宮殉葬。”柳丞相又驚又怒,瞪著柳貴妃道:“異想天開!這個時候不僅是黎王,大長公主,皇後華國公甚至是定王都盯著十皇子,想要下手根本是難上加難。一旦被人發現了……你以為秦王還有登基的機會麽?到時候隻會讓柳家陪著一起陪葬,為他人做嫁衣!”


    柳貴妃勾唇笑道:“父親,你以為隻有我們想讓十皇子死麽?黎王的心思不會比我們少。我可是聽到了幾個有趣兒的消息,聽說黎王在皇上死之前問題他的兒子在哪裏?”


    柳丞相一愣,黎王當時的話他當然也聽見了,隻是那時候更關心的是皇後手中的遺詔。頒布遺詔之後他們又被遺詔的消息震得暈頭轉向,自然沒有功夫去計較這個問題。柳貴妃笑道:“父親還記不記得,前兩個月墨景黎……一家踹死了自己的兒子的事情?”


    柳丞相當然記得。雖然這件事黎王府掩蓋的嚴,但是柳家和黎王府可是政敵。這麽大的事情他們怎麽可能不知道?捋著胡須,柳丞相眯起眼睛道:“你的意思是……”柳貴妃笑道:“葉瑩懷孕的時候正被皇上囚禁著。我們都隻知道她生下了一個兒子,但是卻誰也沒有見過那個兒子。自然是皇上說是就是說不是就不是了。隻怕……黎王府那個孩子根本就不是黎王的兒子。皇上素來多疑,黎王又是騎兵叛亂的人皇上怎麽可能不防著他?”


    “娘娘知道那孩子在哪裏?”柳丞相大喜。如今黎王膝下除了葉瑩生下的一子之外,再無任何子嗣。甚至連側妃姬妾懷孕的消息都沒有過,京城裏早就有些風言風語了。如果真的是這樣,那麽這個孩子的價值確實超乎他們所有人意料的大。


    柳貴妃搖頭道:“不知道,皇上沒有告訴過任何人那個孩子的下落。”


    柳丞相有些失望,卻聽柳貴妃笑道:“知不知道有什麽關係?咱們沒見過那個孩子,黎王同樣沒見過那個孩子。隻要父親安排得當……”


    “娘娘說的對,老夫明白了。”柳丞相心念一轉,立刻就明白了柳貴妃的意思,笑眯眯的應道。


    不管宮裏宮外朝上朝下是如何的風雲暗湧,定王府裏卻依然是一片寧靜平和。直到這日旁晚,一個俊美的紅衣男子敲開了定王府緊閉的大門。


    “本王不記得有招你來京城,鳳之遙?”書房裏,墨修堯懶懶的看著一身風塵仆仆的鳳之遙淡淡道。鳳之遙靠著門邊的牆壁站著,回個他一個疲憊的笑容。年過而立,鳳之遙原本讓人覺得輕佻的俊美容顏也多了幾分沉穩和淡淡的落拓之感。這樣的感覺原本是不應該存在在身為定王的左右手,在西北就算不是說一不二卻也讓人不敢忽視的鳳三公子身上的。此時他因為疲憊和擔憂而淡淡蹙起的劍眉讓人不忍苛責。葉璃悄悄拉了拉墨修堯的衣擺,示意他別太過責怪鳳之遙了。


    墨修堯不滿的輕哼一聲,看向鳳之遙道:“說吧,有什麽事?若是你想說什麽事都沒有,隻是單純的不放心就從西北跑到楚京來的話,本王立刻叫人再把你打包了扔回去。”


    鳳之遙從小和他一起長大,自然分的清楚什麽時候是真的動怒了,什麽時候是在故意嚇唬人。感激的朝葉璃笑了笑,鳳之遙才走到一邊的椅子裏坐下道:“清塵公子要我給王爺帶個信兒。估算失誤,西陵和南詔還沒打起來。”其實這也算是徐清塵給鳳之遙的一個人情。原本這種消息自然不需要鳳之遙這樣的身份千裏迢迢的來送信,而且徐清塵也並非處理不了這樣的事情。隻是鳳之遙的狀態已經嚴重影響到了他的工作效率。清塵公子聰明無雙,自然明白肯定是京城有什麽人事讓他放心不下。這才隨意的派了點事情給他好讓他回京一趟。


    聞言,墨修堯有些意外的挑了挑眉。徐清塵的計劃鮮少有失誤的,不過很快又想明白了。墨景祈的死雖然不算是意料之外,但是墨景祈死了之後的這一團亂絕對是意料之外。特別是墨景祈死之前發出的罪己詔和對定王府的安排,更是意外中的意外。得到這個消息的鎮南王確實有可能放棄攻打南詔的計劃。畢竟,南詔再怎麽樣也是偏安一隅的小國。能不能拿下來對比處於中原富庶之地的大楚而言就顯得微不足道了。


    “西陵最近有什麽變化?”墨修堯問道。


    鳳之遙道:“鎮南王已經暗中調集兵馬向大楚邊境靠攏。清塵公子推斷……隻要墨景祈駕崩的消息一傳出去,西陵大軍就會再次進攻大楚。另外,北戎那邊似乎也有這個打算。”


    “清塵公子怎麽說?”


    “清塵公子說,王爺如果處理完了京城的事,請盡快回去。”


    “如果……處理完了……”墨修堯偏著頭看著葉璃笑道:“看來大哥並不著急咱們回去。那就先呆一段時間。”如果處理完了就盡快回去,沒處理完當然就不用回去了。徐清塵敢這麽說話,就表明了雷振霆的動作他並沒有看在眼裏。既然如此,西北又清塵公子守著,他們何不看看在大楚說不定還能撈到什麽好處呢?


    鳳之遙挑了挑眉,也不在意墨修堯曲解徐清塵的話。反正他是原話一字不漏的帶到了的,至於王爺想要怎麽理解那就不管他的事了。


    葉璃含笑看著鳳之遙道:“既然如此,鳳三先在王府住下來了。”鳳之遙雖然有家但是早些年就已經從家裏搬出來了,等到墨家軍和大楚決裂的時候鳳家更是公開發出了聲明將鳳之遙逐出家門斷絕關係。鳳之遙在京城的住所也多年未有人住,現在還有誰不知道鳳三公子是定王的心腹麽?


    鳳之遙點頭道:“多謝王妃。”


    “王爺……王妃……”鳳之遙看了看葉璃和墨修堯,終究還是忍不下去。他匆匆趕回京城就是為了這件事,便是一刻也不能多等。葉璃看著人前風流倜儻的鳳三公子難得的扭捏和憋紅了臉的模樣,不由得掩唇一笑。看著鳳之遙正色道:“你放心便是了。她到底是一國皇後,又有華家做後盾。無論是誰登基都隻會對她尊敬有加。”


    鳳之遙神色一僵,猶豫了片刻道:“我想見她一麵,求王妃成全。”


    葉璃側首去看墨修堯,墨修堯挑眉道:“這種小事阿璃決定就好。”


    葉璃想了想對鳳之遙道:“如今宮中戒嚴,你稍安勿躁。我會讓人安排的,不過……我要先得到她的同意。”葉璃當然知道鳳之遙想要幹什麽,但是如果皇後不同意鳳之遙貿然前去也隻是徒增雙方的煩惱罷了。葉璃不能確定皇後對鳳之遙到底有沒有感情,或者說這份感情夠不夠讓她放棄她的責任和身份。鳳之遙猶豫了一下想要反駁,但是看到葉璃認真的神色隻得點了點頭,“多謝王妃。”


    仿佛看出了鳳之遙的不情願,葉璃輕聲歎息道:“感情之事很難說誰對誰錯。你關心她我們都知道,但是……如果她不需要你這份關心,你如今的心思就不是在幫她而是在跟她添麻煩你明白麽?”


    鳳之遙沉默以對。或許在他心中,打從心底就不相信皇後或許根本就不需要他幫忙這個可能。但是……她是母儀天下的皇後,即使和墨景祈沒有什麽感情卻也改變不了她是大楚皇後將來的皇太後的事實。就算是墨景黎登基,對於這位皇嫂也隻能敬著。而如今,將要登基的十皇子才年方七歲。正是需要人輔佐的時候,她會跟他走麽?一時間鳳之遙突然有些惶恐不安起來了。


    看著他難得臉色的模樣,葉璃在心中微微的歎了口氣。情之一字最是磨人,鳳之遙這樣的人生性灑脫,成就非凡。本該是無憂無慮肆意人生的,可惜偏偏栽在了一個情字上。多少年了執迷不悟。如果說韓明月對蘇醉蝶的癡迷讓人生恨的話,鳳之遙對皇後的深情卻隻能讓人惋惜和無奈。


    “別想得太多了。”葉璃輕聲笑道。


    鳳之遙勉強笑道:“多謝王妃提點。”


    “王爺,王妃,冷二公子和冷夫人來了。”門外卓靖稟告道。


    墨修堯挑眉道:“這個時候他們來幹什麽?”


    門外響起冷皓宇的笑聲道:“皇帝駕崩,各處許多生意都被迫關門了。屬下不是閑著無事麽?”冷皓宇名下有許多生意都涉及青樓酒肆,賭坊等等。皇帝駕崩天下舉哀,這些生意自然是不能再做了。於是冷皓宇閑來無事便帶著兒子和夫人來定王府串門了。


    拉著慕容婷走進書房,正好看到坐在一邊的鳳之遙,冷皓宇笑道:“喲?這不是鳳三公子麽?許久不見這風采……可不怎麽樣啊。”


    可不是麽?鳳之遙為了趕路一路狂奔而來,又沒有休息打理就直接進了書房議事。精神好的時候看著還好,這會兒鬆懈下來就連那一身紅衣看上去都黯淡了幾分。冷皓宇雖然一貫喜歡喝鳳之遙爭鋒相對,卻還是很有分寸的沒有去戳他的痛處。坐下來看著鳳之遙沉聲道:“你放心,她沒事。現在這個時候,反而沒有人敢怠慢她。”新皇未立,先皇駕崩。太後柳貴妃被明令殉葬。宮中便是皇後說了算了,這個時候有眼睛的人都不會去給皇後找不自在。


    鳳之遙點點頭,淡笑道:“多謝。”


    冷皓宇撇撇嘴沒說話。他對皇後沒什麽意見,但是看著鳳之遙十幾年的苦戀而不得,有時候也還是忍不住想要為好友打抱不平了。但是想想自己追妻前前後後也花了無數的時間心血,也隻能歎一聲鳳之遙比自己更倒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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