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見下人們漸漸出來灑掃院子,月箏輕輕翻了個身麵向床裏,若被猴精的香蘭現她因為今天鳳璘要來下聘禮而興奮得一夜沒睡,還不定怎麽明槍暗箭地笑話她呢。


    因為今天是大日子,丫鬟們格外殷勤,月箏聽見外屋叮叮咚咚很是熱鬧,小姑娘們還嘻嘻小聲說笑,很盼望見一見回京不到月餘就惹得全城關注的梁王殿下,還不停地追問見過梁王一麵的香蘭,梁王是不是真長得花容月貌,風流倜儻?比家裏的美男少爺又誰高誰低?


    身為夫人特意調撥給裏的月箏豎尖耳朵,細細聆聽,心裏冒出來的詞是:俊男美女,天作之合。


    香蘭思索了一下,似乎在組織詞語,終於想到合適的,“就好像把太太最喜歡的秋苓配給前院打更的大冬。”


    月箏氣得渾身哆嗦,嗯,香蘭,這句話她記下了!等著吧!


    所有的聽眾都出深深歎息,腦內出現嬌美的秋苓和猥瑣的大冬站在一起的畫麵,自肺腑地說:“啊?那可真太糟蹋了!”


    月箏咬牙切齒鎮定了一會兒,重重翻身坐起,床榻出聲響,外屋靜了靜,突然錦簾一撩,一群人全湧進內室,個個喜氣洋洋地說著祝福的話,討賞錢。月箏披頭散地坐在床上,一臉怔忡,她沒想過下聘這日也要打賞下人……香蘭不緊不慢,從腰裏摸出一疊紅包,笑眯眯地給小丫鬟們,還要她們更大聲地說吉利話。


    月箏搖頭歎息,愛恨交加啊……被香蘭伺候的日子,也不容易。


    下聘的儀式其實和她沒什麽關係,主要是原老爺和夫人在前廳接受未來女婿的問安和聘禮。月箏還是被打扮得花枝招展,半推半搡地被趕去廳後小廊旁觀。聘金早由皇上賞下,今日鳳璘前來隻是叩拜嶽父母並送上精心置辦的彩禮。原家的親眷也都歡天喜地的擠在前院,說笑等候梁王前來。這樣眾目睽睽,原學士十分緊張,在上的椅子上坐不多一會兒就起身問旁邊的夫人他有沒有不宜之處。


    大門起了低低的喧鬧,人們都興致盎然地踮起腳張望,人群裏一片:“來了,來了!”的驚喜低呼。


    跑進來的卻是月闕,難得他沒有嬉皮笑臉,沉著臉一路奔到父母身前,低低稟報著什麽,原夫人聽了尚且鎮定地皺眉不語,原學士很掉鏈子地一屁股跌坐回椅子裏臉色白。


    大喜之日但凡出現這樣的場麵準是了不得的大災禍,擠在院中的親戚們先是瞠目結舌地看著原家人,後是三三兩兩交頭接耳,甚至有人猜測梁王遭遇不幸,恐怕已不在人世。


    月闕向父母解說完畢,知道妹妹著急,立刻衝到小廊下,拍了拍月箏的肩膀,“別著急,鳳璘沒什麽大事,就是昨夜遇刺受傷了。”


    月箏沒有說話,靜靜地看著哥哥,月闕被她看得毛,趕緊解釋說:“真不要緊!皇上已經把他接進宮裏,太醫看過了,也說隻是皮肉傷,不過需要時日將養,絕無大礙。”看妹妹表情並沒放鬆,更壓低的聲音,神神秘秘地靠在月箏頭側說:“是猛邑人幹的,昨夜鳳璘約我喝酒,我也在的。也幸虧我在,不然你相公現在肯定不會隻是腰上被劃了一下。”報功地撇撇嘴,很是替鳳璘慶幸的樣子。


    月箏終於長出一口氣,繼而雙眉緊皺。


    “今天下聘鳳璘來不了,還挺著急,非要掙紮著來,怕你覺得不風光,生氣。皇上不讓,派大總管和嚴丞相來,也夠麵子了吧?你就別不高興了。”月闕低頭瞪妹妹,好像月箏必定會不識大體地胡鬧一番似的。


    “我要進宮去看他!”月箏雙眉一展,不容拒絕地說。


    “哼哼。”月闕壞笑,“我的新妹夫真有兩下,什麽都猜得到。”


    月箏沒好氣地瞪他,因為他好歹是在誇鳳璘才沒一手刀劈過去,這麽緊張的時刻他還能笑得這麽欠揍。


    “皇上和皇後都說了,還有三天你們就要拜堂了,現在見麵不吉利。他就猜到你要很急色地跑去找他,違背了皇上皇後的旨意不好,讓你擔心也不好,他就給了我這個,說你見了就知道他沒事。”


    急色……月箏麵目抽搐,月闕把一個小環佩塞給她,她接過來的時候趁機在月闕的手上狠狠就是一口,月闕立刻叫得像殺豬,還好此時爆竹驟響,丞相和宮裏的大總管前來替梁王下聘,說來也是少有的風光。眾人雖然猜測紛紛,還是都露出喜慶的表情,氣氛重新熱鬧了起來。


    趁所有人都在看前廳的熱鬧,月箏低頭攤開手掌,鳳璘捎來的是他隨身多年的小玉佩,以前先生授課無聊,她經常偷偷從他腰間扯過來摩挲把玩。翻過玉佩……背麵果然有她熟悉不過的篆字,鳳璘,他的名字。


    一切喧鬧繁雜都好像是道遠遠的迷障,她握著這塊小佩,走路都覺得輕飄飄的,握得久了,不知道是她暖了玉,還是玉暖了她,從手掌一直熱進心扉。


    在這麽緊急的情況下,他還能顧慮到她的擔憂,托月闕捎來信物讓她安心……他的心裏已經有她了吧?


    坐在自己的小窗前,她笑眯眯地編結了三顆繩結。師父真是奇人,早就算到三顆結足以定終身。


    月闕頻頻從宮裏傳回消息,月箏知道鳳璘的傷勢無甚大礙,幸得年輕,恢複也快,並不會耽誤婚期,即便如此這三天還是過得萬般煎熬。


    她已經這麽擔心了,向日葵美男還總一臉向往地對她講述:猛邑人刺殺鳳璘失敗後並不死心,還多次潛入宮中企圖刺殺聖上和在宮中養傷的鳳璘。


    鳳璘在北疆鎮守多年,很了解猛邑國的行事,對皇上建言說要立刻增兵北疆,猛邑這樣急切莽撞地多次刺殺,證明他們蓄謀南侵,此舉是為了製造恐慌和企圖僥幸行刺成功。皇後娘娘還趁機進言,同意鳳璘的提議,讓北疆藩主回封地主持大局,趕鳳璘離開的嘴臉都不屑再掩飾了。


    月闕少爺信誓旦旦地聲稱要傾力保護新任妹夫,跟他們前往北疆,為國盡忠,為妹妹盡力。月箏對他的豪言壯語嗤之以鼻,好像誰看不出這人就是哪兒有熱鬧往哪兒鑽似的!


    大婚之日一切順利,因為新郎官負傷在身,順乾帝特意指派了太子和嚴相之子在喜宴上代為招呼賀客,婚儀的細枝末節也都由宮裏經驗豐富的內官安排,毫無紕漏。


    月箏端坐在偌大的新房中,因為蓋頭遮住臉麵,盡可隨心而笑,這麽多年,她的夢終於實現了。蓋頭外的紅燭把周遭照得一派喜慶,聽著周圍喜娘們的祝禱,前廳鼎沸的人聲,她所體會的幸福和滿足無比真實。


    喜娘和下人們漸漸退去,屋裏不過兩三個王府的丫鬟和香蘭守著,新房外響起沉重躑躅的腳步聲,香蘭奇怪地咦了一聲,叨咕說:“不應該是王爺回來啊,喜宴剛到一半。”


    月箏喜憂參半,或許是鳳璘的傷勢讓他不堪應酬,提前退席。明明已經等待很久早就放鬆下來的她,毫無過程地繃直了脊背。


    “你們……都下去!”來人口齒有些纏綿,想來喝了不少,的確不是鳳璘。


    香蘭太過愕然有些結巴,但還是能義正詞嚴地說:“太子……太子殿下,這是喜房,您這麽闖來似乎不合禮數。”


    “滾出去!”鳳珣口氣極壞,根本不屑和下人們多講。


    月箏呼地掀開蓋頭,蹦起來氣得豎眉瞪眼:“你鬧夠了沒有?!”這幾天鳳珣沒有來找她,也沒做什麽讓她煩心的事,她還以為他認了命,順當過去了。沒想到竟然在她新婚之夜鬧這麽一出,517Ζ傳出去大伯子比新郎官先一步闖進洞房,這算怎麽回事!


    鳳珣愣愣地盯著她瞧,全然不顧下人們驚恐疑惑的眼光,“月箏……你真美。”


    月箏氣得鼻子眼睛都要湊到一塊兒了,她自己估摸著都挺猙獰的,鳳珣還是看得癡,喃喃叫著她的名字。


    “趕緊出去,趕緊!”月箏覺得自己就要斷氣了,指著門口的手都哆嗦。


    鳳珣瞧著瞧著,突然就淒然一笑,“月箏,你對我真的太狠心。”他自嘲自鄙地閉了下眼,“若我不是真心喜歡你,我……”他決不會拚盡所有勇氣甚至不怕擔上一世罵名衝過來找她!明知機會渺茫,他也不能就這樣讓她成為鳳璘的妻子。忍了這許多天,在看著她和鳳璘夫妻對拜的時候,還是掙斷了最後一絲理智。


    見她一副趕瘟神的樣子,他突然明白,他最悲慘的不是被她拒絕,是她的心裏從來沒有他。


    月箏僵直地保持著向門外指的動作,鳳珣的眼神,鳳珣的話……何嚐不讓她突然苦遍了整顆心。她和鳳珣何嚐沒有一絲感情?他對她的百般嗬護嬌寵她又如何能毫無感應?但是,這與她對鳳璘的執著相比,就好像她路上的沙礫,磨痛了她的腳心,卻阻不住她的步伐。而且,她的眼睛隻盯著路的終點,那就是鳳璘,她甚至不願低下頭瞧一瞧,她不要一絲猶豫,一絲動搖。


    鳳珣冷笑,月箏一次看他露出這麽怨恨的表情,“你的鳳璘……不過就是個小藩王!總有一日,你也不過是位義陵夫人!”


    “混賬!”不等月箏說話,門外厲聲傳來斷喝,皇後娘娘的臉色在紅彤彤的燈籠下越青白。孫皇後怒到極處,額頭的青筋都迸出來,眼角的皺紋也格外顯眼,月箏小小的驚悚了一下,這副嘴臉太可怕了。


    “你喝多了酒,如此胡言亂語,不怕你父皇得知震怒麽?!”孫皇後的嗓子尖厲得讓所有人心髒都縮了縮,跟著她來的心腹太監趕忙上前拉扯鳳珣,描補解說太子喝多了,糊塗了,趕緊回宮休息。


    鳳珣也知道自己在急怒中失了口,惹得母後如此雷霆大怒,失魂落魄地被太監一路拉走。


    孫皇後冷冷地瞧著月箏,又逐一看喜房中的幾個丫鬟,月箏打了個哆嗦,難道皇後想殺人滅口?


    義陵夫人的典故的確太惡劣了,難怪皇後起了殺心。義陵夫人原本是翥鳳世宗之兄河間王的正妃,世宗愛之甚深,竟毒殺河間王,弟納兄媳,召河間王妃入宮,甚至還想封她為後,招致朝廷一片反對,五個言官當殿觸柱而亡。世宗無法,隻能封她為義陵夫人專寵一生。世宗不失為翥鳳朝一代英主,隻此一件卻青史蒙羞,留千載罵名。今日鳳珣酒後失言,不僅惹禍上身,甚至隱隱流露出殺戮手足之意,若被順乾帝知曉,恐怕太子地位都會動搖,無怪皇後震怒異常。


    “今日之事……”孫皇後低低地拉長著調子,陰冷得讓人難受。


    “今日之事月箏全都忘記了。”月箏立刻表明態度,她本想說,今日何事?又怕裝得太傻,讓孫皇後更加怨怒。


    孫皇後冷笑點頭,“這幾個下人,我瞧著甚是伶俐,就隨我入宮伺候吧。”


    幾個丫鬟簡直是癱倒在地,連連叩,這擺明了是要命啊。


    月箏趕緊對著皇後福了福身,“皇後娘娘,這幾個丫鬟近日就要隨我返回北疆,月箏的清白也牽連在此,斷不容有人胡言亂語,還請娘娘把這幾人留下繼續伺候月箏吧。”


    孫皇後沉思不語,顯然還在衡量利弊。


    剛才席間得知鳳珣竟幹出這樣混賬失儀之事,她情急之中趕來時來不及掩人耳目,皇上怕也察覺了這些動靜,如今再滅五六個人的口,難免事情曝露,引火燒身。為今之計,隻要“義陵夫人”之語不被揭破,其他都算小事。


    “也好。梁王妃,哀家應你一回。”雖是賣了個情麵,月箏覺得孫皇後看她的眼神比以死威脅更甚。


    皇後一行人消失在夜色中後,屋裏的丫鬟們才敢哭出聲來,連連磕頭叩謝月箏的活命之恩。


    “快別哭了,大喜之日。”香蘭一邊吸著鼻子,一邊說別人,眾丫鬟也趕緊止了哭。


    月箏不懷好意地斜眼瞟香蘭,香蘭也覺著了,滿腹狐疑地觀察著自己的主子。


    “我突然想起秋苓和大冬的典故來,香蘭,你如此伶俐,還是去服侍皇後娘娘為好。我明日就送你進宮。”月箏笑如狐媚,眼中水波漾漾。


    “王妃娘娘……”香蘭苦下臉,很認命地絞了絞手中的絹帕,“你聽錯了,我的意思是您是秋苓,梁王是大冬。”


    “哦?誰是大冬?”


    香蘭嚇得跳了一跳,今天真是“驚喜”不斷,梁王殿下在一身喜服映襯下,美若仙人,幽黑的鳳目正凜凜有光,似笑非笑地看著她,淡然詢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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