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間被弄得格外溫暖,香蘭特意在火盆上煮了一小鍋茶,水汽和茶香讓月箏心神安寧,被精心地照顧著,躺在暖和鬆軟的被褥裏,月箏這麽長時間來終於睡了最踏實最香甜的一覺。


    極輕的談話聲讓她悠悠醒來,屋裏已經點了燈,她竟睡了整整一天……


    醫官來給鳳璘換藥,正半跪在躺椅前細看劇毒解去後傷口的情況,容子期為他端著燈。醫官驚喜地提高了聲音:“傷口終於開始愈合了!”


    鳳璘噓了一聲,示意他不要吵醒月箏,醫官麵有愧色地點了點頭,複又壓低聲音:“王爺,雖然傷勢好轉,刀口附近青的皮肉還是聚集了殘毒,恐怕——”醫官皺眉細細檢視傷口,鳳璘卻看見月箏起身,臉色異樣蒼白,她焦急地下床走來看他的傷情。鳳璘趕緊對醫官做了個眼色,讓他別再說出讓月箏更擔心的話,醫官會意,不再吭聲。


    月箏本以為自己有了心理準備,在看見鳳璘從左肩一直漫延到右肋的傷口時還是驚痛地捂住嘴巴,她嚇壞了,鳳璘潤玉般的肌膚上這樣的傷口顯得格外猙獰駭人。


    她突然十分惱恨,惱恨所有的人,猛邑人,鳳珣,雋祁……她自己!她連孫皇後也恨上了!她舍不得讓親生兒子出戰,就這樣逼迫鳳璘!鳳璘這罪都是替鳳珣捱受的!猛邑貴妃還知道讓兒子出征立功,皇後和鳳珣就知道躲在鳳璘身後搶功勞!他們在都中錦衣玉食,不齊心抗敵還處處使壞,說不定得知鳳璘受傷暗暗期盼他一死了之!她很替鳳璘不甘,從這一刻起,她再不覺得有什麽對不起鳳珣。


    她太心疼了,心疼得全天下人都被她怪上。鳳珣的友情,雋祁的恩義……全都比不上鳳璘所受的苦楚。


    鳳璘勉力笑了笑,安撫她說:“我已經全好了,你不用擔心。子期,送月箏去前廳休息,記得……”醫官用探針探了下他胸口傷處的深度,疼得他哆嗦了下嘴唇,額頭頓時冒出一排冷汗,緩了一下他才繼續說,“多在廳裏加個火盆。”


    “不!我不要出去!我就在這裏陪著你!”月箏脾氣,這股執拗主要還是衝著她自己,在鳳璘最虛弱最需要親人的時候,她總是不在。


    醫官為難,皺著眉不動,顯然是不想在月箏麵前為鳳璘割肉治傷。


    “王妃,你還是避開吧,不然王爺和醫官都不能專心療傷。”容子期有點兒著急,半推半拉地往外趕月箏。


    月箏沉著臉不樂意,又強不過容子期,在門口僵持著不走。


    “箏兒,別鬧,去吧。”鳳璘無奈,苦笑著搖了搖頭。


    月箏敵不住他這樣的口氣,像被撫順了毛的小貓,乖乖地點了下頭。


    “子期,給王妃把披風拿上,外麵冷。”鳳璘淡淡吩咐,因為傷口疼痛,聲音輕而疲倦。


    月箏接過容子期遞來的披風,一步一回頭地往外走。容子期關上房門,讓她在前廳什麽都聽不見。獨自坐在廳裏有些無聊,又擔心鳳璘,時間過得十分緩慢。月箏嗅了嗅空氣裏淡淡的茶香,幹等也無聊,不如做些茶葉蛋當宵夜,一會兒和鳳璘一起吃,自從受過餓,她就對吃異乎尋常地感興趣。


    帥府的廚房就在後廂右側,夜來風大,月箏裹緊披風,剛轉過圍廊拐角,就聽見香蘭高聲嚷嚷,“……我憑什麽不能說?我已經告訴少爺了,怎麽樣?殺我滅口都遲了!難道原家人都活該被你們耍得團團轉嗎?!”


    月箏一驚,這裏是衛皓的房間,聽香蘭的口氣也不像撒嬌吵鬧,她忍不住貼著牆站住,細聽房間裏的對話。


    “香蘭,王爺也是迫不得已,他的處境你還不知道嗎。王妃既然已經回來了,你何必再說起這些。”衛皓難得十分耐心地解勸。


    香蘭一聽他說更炸鍋了,尖聲譏諷道:“迫不得已?說到底還是舍不得以身犯險!覺得不值!”


    “香蘭!”衛皓畢竟口拙,不讚同地喊了她名字又被她搶去話頭。


    “別欺人太甚了!開始是不願冒險去救。後來覺得猛邑九皇子那麽放縱聲色的人抓了我家小姐肯定給糟蹋了,救回來也是一頂捅心窩子的綠帽子,就讓小姐自生自滅!”


    “不是這樣……”


    “不是什麽不是?!生怕小姐被少爺救回來,還特意支開少爺去請謝先生當軍師,他那一肚子鬼心眼還用誰給他出主意?根本就是拖延少爺的歸期,希望小姐死在那邊一了百了!好啊,現在小姐回來了,還是完璧一塊,我給她擦身看見守宮砂了。從猛邑九皇子那兒幹幹淨淨地回來,小姐得吃多少苦?對他得多真心!就他那些所作所為,他就該向小姐以死謝罪!他就不該吃那解藥!”


    “香蘭!你越說越過分了!”衛皓終於生氣了,冷聲打斷。“王爺何嚐不難受,你看他……”


    “吐血了?一口血就能抵消了我家小姐受的罪嗎?我不怕死,覺得我過分就殺了我吧!那時候我跪在他門外那麽哀求,也沒一個人和我去救小姐,我已經生不如死了!好不容易看他點兵,”香蘭哽咽了一下,“我都要感激得給他立長生牌位,結果呢,是去孝坪搶糧食!我家小姐喜歡這麽個人,是我家小姐傻!還歡天喜地的回來了,還把拋棄她的男人當塊寶!我都看不下去了!”


    衛皓沉默。


    “我走了!”香蘭恨恨地說。


    “哎!”衛皓叫住她,“我沒有不讓你說的意思,隻要你覺得說出來對王妃有好處,你盡管說吧。”


    換做香蘭不語。


    月箏慢慢轉身,風迎麵撲過來,把她的頭吹得淩亂飄飛……夜色好像突然濃重,廊下飄搖的燈籠再也照不亮前路。她緩慢地行走,眼前心裏全是辯不清的黑暗。


    “王妃,你去哪兒了?”容子期有些著急地喊了她一聲。


    她抬頭,原來已經不知不覺走回帥廳……望著廳裏的燈火通明,她遲遲沒有進去。


    她為他想了萬千條理由,卻從沒想過,或許他並不希望她回來,如果她死在敵營,等他得勝回京……就可以名正言順地娶杜絲雨了。


    “王妃?”容子期覺她神色有異,皺眉又喚了她一聲,“王爺正在等你。”


    “等我……是麽?”月箏恍恍惚惚,木然地走進廳裏。


    鳳璘聽見了她與容子期的語聲,緩慢地從內室走出來,月箏瞧著被燭光照亮的他……停在門口,沒有走近。這或許是她這輩子一次在他麵前停住腳步。


    挨凍受餓,她並不覺得無法忍受,因為她心裏存有希望,失望後再失望,她還是能體諒,因為她理解他的苦衷,可是……其實她不是猜不到真相,隻是不願意去深想。現在,一切都這麽真實地擺在她麵前,她突然不知道自己該怎麽辦!


    那仿佛漫無盡頭的日日夜夜,她身心俱疲地遙望內東關,堅信他即使無法來救她,仍會五髒如焚地想她念她。她以為清白完璧的回到他身邊是幸福的開始,也是他衷心期盼……這一切都是她的臆想嗎?事實是,他真的沒有來救她,香蘭的哀求也沒用,還故意支開月闕……她的回來,對他來說,是場多餘的累贅嗎?


    “怎麽了?”鳳璘皺眉細細看她慘白的俏臉。


    容子期從外麵掩上了門,沒有了風,火光不再劇烈搖曳,輕微的爆炭聲勝過了寒風呼嘯。


    月箏扭開頭,空洞的黑瞳再無平素的光彩,幹裂的嘴唇不複櫻紅,輕微地抿了抿,她問:“你……並不希望我回來,是不是?”


    鳳璘一凜,眼眸裏翻起一陣光焰,他僵了脊背,什麽都沒有說。


    相對無語的這一刻,她才真正相信了雋祁的話……她的確被鳳璘拋棄了。


    她是太傻了,隻憑著自己的一相情願去揣度他的想法。他的溫柔,不過是對她的歉疚。她所有的付出,隻能換來他的歉疚。


    月箏咽了口唾沫,喉嚨生疼。但是她笑了,她所有的力氣隻夠她自嘲地笑一笑,再無法抬眼去看對麵的鳳璘。


    “鳳璘,你還是喜歡著絲雨吧。”她沒用問句,因為她知道他的答案。他和她至今都不能算正真的夫妻,現在她終於不用自欺欺人了。火盆裏的光太晃眼了,視線都模糊起來。對笑紅仙的憐憫之情還沒淡去,已經輪到她自己了。


    “其實,我……不該回來。”她流著淚喃喃自語。


    鳳璘猛地走過來,重重把她摟進懷裏,她僵直地撞上了他的傷口,他一顫,卻固執地收緊了手臂。“別說了,箏兒,別說了。”


    傷口的疼比起她這幾句話刺得他心裏劇痛來,微不足道。


    她固執地沒有抬起眼睛,長睫下的一行淚痕在火光中幽淡的閃爍,他垂頭看著。麵對這樣的她,任何解釋,任何欺瞞都是玷汙。


    “箏兒,對不起。”他能說的,卻隻有這一句。


    對不起?月箏細細品味著他話裏的沉痛和無奈。他……對不起她了麽?似乎從一開始,她就把自己的情感強加給了他,不管他是不是想要。她明知他喜歡絲雨,甚至還為他和絲雨的無緣暗暗慶幸過,以為他們的錯過是上天給她的機會。她一直覺得自己幸運,其實上天非常公平。


    “沒,”她輕輕搖頭,舍不得掙開他的懷抱,“你沒有對不起我,這一切……我都是心甘情願的。”


    她的心甘情願驟然擊碎了他全部的理智,很多事,很多承諾……他都不想再去顧及!就算是上天給他的懲罰吧,就算是欺騙,他也想讓這個女人感到幸福!


    他緊皺的雙眉一軒,打橫抱起她,向內室走去。


    “鳳璘……”月箏被動地蜷在他的懷裏,她能感受到他的決絕。他……終於下定決心要放下與杜絲雨的過去了麽?她以為自己已經絕望了,可他的神情一下子又燃起她心中不甘熄滅的火,輕易得讓她無奈,她就是這麽傻,隻要夢還殘留一絲幻象,她就不願醒來。畢竟醒來……太痛了。


    他猛地吻住她,他不想再聽她說出一個字……他受不了。


    內室溫暖,彼此脫去衣物也不覺得寒冷。月箏沉默地躺在床上看鳳璘胸口上纏裹密實的紗布透出殷殷血紅,明知不該急於今夜,又深怕他遲疑後又不忍對往事放手。


    鳳璘異乎尋常的溫柔,他吻她身體的時候,簡直如膜拜般近乎虔誠。他想讓她知道,她要獻給他的珍寶,他也珍而重之。


    月箏沒有閉上眼,這一刻她已經等得太久,太苦,她要瞪大眼睛看著一個瞬間,記住。


    他纏綿地吸吮她的唇舌,她緊皺雙眉,不要去分辨他這刻火熱的給予是愛戀還是愧疚。


    他吻她的脖項,胸腹,“箏兒……”他嘶啞地輕喃,難抑的**讓他的麵色潮紅,呼吸急促,卻仍不乏溫柔地輕輕分開她的雙腿。


    月箏覺得天地旋轉起來,努力睜開雙眼卻什麽都看不到……她已經落入他編製的夢境,她的腦子裏似乎起了霧,一切的懷疑,傷感,委屈,都模模糊糊。


    當他不停輕喊著她的名字進入時,她低低的哭了起來,身體僵直,緊繃的雙腿似乎要抽筋了,很疼,但是她感受到了他!


    他緩緩地嵌入了她的最深處,忍耐地停住了。


    月箏揪緊了身側的床單,用身體,用靈魂去感知他,在身體契合了以後,心靈是不是也能如此緊密的相連?


    她的反應讓他身如火焚,快感讓傷口的疼痛變得微不足道,她在低低喘息哭泣,他不忍再加劇她的苦楚,咬牙停住。輕輕旋動,直到她準備得更加充分。


    律動中他傷口的血大量湧出,紗布再也吸附不住,滴滴點點灑落在她搖曳起伏的嬌軀,是妖豔殘忍的媚惑,他低聲長吟,痛苦和極樂緊緊交纏,他為她下了甜蜜地獄,他咬牙加快,終於在她飛上雲端的時刻也解脫了自己。


    稀薄的晨光中,她抱膝看著因為傷勢和疲累尚在沉睡的他。


    一床狼藉,她的血和他的血混在一起。經過這晚……她和他真的重新開始了嗎?


    香蘭敲門,月箏開了口才覺自己的嗓子已經完全喑啞,說話都似乎帶著哽咽:“別進來,在前廳備好沐浴用品。”


    香蘭沉默,久久才嗯了一聲。


    泡在溫熱的水中,身體的不適得到輕微緩解,她看著自己手腕上的情絲,緩慢解下……還隻是三個結。


    手指反複摩挲那三個珠子……終於還是重新纏繞回手腕,今天以後……她並沒充分的信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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