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箏站在屋簷下看周圍淡如水墨的冬日山景,潔白的積雪隱約山間,更像一副雅意十足的畫。


    衛皓從山路間緩步走來,引著一個有些眼生的人進了小院。月箏看了兩眼才認出是鳳璘的內廷總管梁嶽。梁嶽穿著普通,態度恭謹,雙手捧著一個錦包。見了月箏,便一板一眼地跪下叩頭,頗為莊重地說:“給原小姐請安。”還把包袱舉高,捧過頭頂。


    月箏看著他,淡漠一笑。鳳璘反複表示,假以時日後位一定會留給她,所以他的下人不敢稱她為妃。“原小姐”這個稱呼,從鳳璘下人們的嘴裏喊出來比昨日蔣師叔坦然自若地叫她原妃更讓她難受厭惡。他視為珍寶的後位,對她來說一錢不值,她要的他給不了,他給的她卻不想要。


    衛皓見站在月箏身後的香蘭撇著嘴沒有接過梁總管包袱的意思,隻好自己捧過來,小心地打開。裏麵是那件讓孫皇後妒恨不已的雪白狐裘,梁嶽跪伏在地上,恭聲說:“皇上說,他對這條狐裘的看法從未改變。”


    月箏疑惑地回想了一下,鳳璘曾經戲言:在他心裏,配得上這條狐裘的隻有她。


    她突然笑起來,其他三個人都有些莫名其妙。“拿回去吧,我不要。”月箏冷笑著搖頭,睿智如鳳璘者,一旦登臨極頂也不免陷入帝王的思考方式。他無法想象這世間還有他得不到的女人,無論這個女人經曆過什麽,無論她曾經如何絕望,隻要他表示一下心意,這個女人一定會感激涕零,對他重燃愛意。


    陷入後宮佳麗之中的他,把自己的心意看得太重,人人都想要,他肯給就是恩賜。


    “原小姐,”月箏的拒絕讓梁嶽很不安,“皇上並非不想親自前來,臨近新年,朝中千頭萬緒……”他急於向月箏解釋皇上的苦衷。


    “嗯。”月箏不耐煩地皺眉,打斷了梁嶽的話,“你走吧。”她已經不屑於對這個忠於鳳璘的下人再說什麽了。


    梁嶽又叩下一個頭,“皇上定會在新年慶典過後來探望您的。”


    衛皓的眉頭也皺起來,知道梁總管這話會讓月箏更加厭恨,伸手拉起他,催促道:“我送你下山。”


    衛皓的表情讓梁嶽更加忐忑,走出小院才惴惴地問:“衛統領,我剛才說錯了什麽嗎?”他根本摸不著原小姐的脾氣,把事情辦糟的話,怎麽回去麵對皇上?!


    衛皓緩步走在前麵,淡淡地說:“原小姐並不是皇上的妃嬪。”


    梁嶽是個聰明人,一聽衛皓的話額頭就浮起一層冷汗。皇上與原小姐的事,他深知原委,朝夕陪侍皇上身邊,原小姐的特殊是顯而易見的。他在宮中久了,難免對宮妃的怨懟習以為常,覺得就是因為恩寵稀少,他又想起剛才原小姐那充滿諷意的笑聲,後悔不迭,還不如隻是把話傳到!他恨不得搧自己兩耳光。


    衛皓送梁嶽下山,回來便看見香蘭忙裏忙外地收拾東西,他詢問地看著妻子。


    香蘭冷笑著看他,衛皓在她眼裏大多數時候都是鳳璘派來的奸細,“小姐打算下山走走。”


    “這……不妥!”衛皓立刻斬釘截鐵地搖頭,謝先生不在,杜家最近因為連遭貶抑而動作頻頻,絕非小姐出遊的好時機。


    香蘭嗤了一聲,“先生不在,去哪兒過年都是咱們三個人,何必死守在山裏?幹嘛,日夜翹盼著一代英主前來臨幸嗎?”臉一沉,“受不起!”


    衛皓皺眉,就知道是梁總管那幾句話壞事!“香蘭。”他懇切地看著妻子,“你先勸小姐多等兩天,待我……”


    香蘭嗬嗬冷笑,“待你問過你主子是吧?憑什麽?想要關住我們小姐,再抓回去關在黑屋裏啊!假惺惺地放我們出來幹嗎?”


    衛皓口拙,向來不是她的對手,擰著眉不再爭辯。看月箏一臉決絕地從房間裏出來,已經換好了外出的行裝,絕無勸阻可能,衛皓隻得先下山招呼暗衛行動,並傳訊給宮裏。


    臨近新年,城市村鎮到處都喜氣洋洋,趕集賣貨的人比平時多了十倍。


    月箏本就沒有目的,隻隨意南行,碰見喜歡的城鎮就多住幾日。新年前後正是客棧生意最好的時候,幾乎處處掛著“客滿”的牌子,月箏卻從沒為此而煩惱過,隻要她說打算住下,衛皓立刻就會找到最上佳的住所,偌大的客棧隻有他們這一隊客人。四個暗衛變成隨侍,無時不刻地站在她身後,她從沒看見他們吃飯喝水,更加不說話。看著客棧門外熙來攘往的人群,再環視廳堂裏的寂靜肅穆,就連老板和小二都誠惶誠恐地垂手站在她的飯桌邊,月箏覺得十分壓抑。


    在渡白山的時候感覺還不十分明顯,再次回到人群中她才深刻地明白,鳳璘從來沒有放她自由過,隻不過換了個更大的牢獄!


    時刻警覺的衛皓和四個隨從,以及周圍埋伏的不知道多少眼線,是保護她不被人暗害,何嚐不是在監禁看守她?


    如果說原來對鳳璘隻不過是絕望,此刻真的是無奈又忿恨!他明明什麽都清楚,她對他已經死心了,他如今富有四海,美人在抱,根本不缺她一個,兩兩相忘是最好的結局,他何必這樣苦苦相逼!他這樣做隻能讓她越來越恨他!如果他真的這麽在乎她,珍惜她,他們怎麽會變成現在這樣?就像師父說的,天之驕子不過是對無法得到的東西不甘放手!


    江陵是出名的水城,每到夜晚,琴仙湖上畫舫笙歌遊舟吟唱,是翥鳳南國一等一的風流繁華之地。月箏要夜遊琴仙湖,衛皓立刻不知從哪兒找來一艘闊氣華貴的雙層畫舫。月箏站在船頭,心裏有說不出的滋味,師父說的沒錯,她和鳳璘講不起氣節。


    那種不出又咽不下的悶氣讓月箏就要瘋了,“擺琴。”她皺眉吩咐香蘭。


    夜晚的琴仙湖歌伎名伶、文人雅士雲集,月箏彈奏的《雲唱》是謝涵白新譜的曲子,月箏本是滿心憤懣地抒情之舉,沒想到一曲終了才現湖麵寂靜異常,其他遊船上的弦歌都停了,隻有《雲唱》的回音飄渺地縈繞在燈影搖曳的湖畔。


    月箏的畫舫上沒有點亮燈籠,周圍遊船上的男女都走到各自船頭向這邊觀望,甚至遠處的船隻也都聚攏過來,議論讚美之聲由竊竊私語變成高聲迎奉。月箏有些局促,沒想到會引起這樣的關注,最靠近的船上燈光極亮,幾乎貼上月箏的畫舫時也照亮了這邊的人。驚歎的抽氣聲頓時從四周響起,撫出這樣仙音的女子竟是這等美貌,這樣的驚喜向來是文人雅士甚至花叢豔客最喜歡的,氣氛頓時又爆了爆。香蘭滿麵驕傲,衛皓卻麵沉似水,幹脆走過來擋住探看的目光,半請半逼地讓月箏進入舫內。


    周圍便響起連綿地挽留聲:“姑娘留步!”


    月箏加快腳步,一時泄竟會引來這樣的局麵真是讓她始料未及。


    “原……原月……”突然有人尖聲驚叫,衛皓的手都扣在劍柄上,眼風如刀,幸好那人也穩住心神,聰明地住了嘴。


    月箏十分意外地去看認出她的人,一艘很花哨的畫舫,船頭站了幾個男女,尖叫的女人手還按著胸口顯然心有餘悸。月箏辨認了一會兒才認出那一身華麗裝扮的竟是笑紅仙。衛皓示意船夫把船劃過去,月箏冷笑,想來他是要去恐嚇笑紅仙不要多嘴。


    笑紅仙慌亂的神色漸漸退去,眉梢漸漸挑起,她的妝有些豔,挑眉笑的時候顯得諷意十足。月箏看了心裏不痛快,再不理她,進了船室。


    月箏的船很快靠上了笑紅仙的船,外麵眾目睽睽,衛皓也不好太顯痕跡。笑紅仙卻傲氣十足地高聲對衛皓說:“我要見見你們主子!說起來還算我半個恩人。”Zd論&壇公子肉。購買


    她船上的酒客立刻央求道:“紅老板請務必帶我們也去見見剛才那位姑娘。”


    衛皓沉聲拒絕:“不行!”


    笑紅仙對衛皓從來就沒有好印象,冷笑一聲:“行不行輪不到你說話!原姑娘,見我一見!”


    月箏微微一笑,“進來吧。”衛皓的態度讓她很不高興,無論他現在是什麽身份,笑紅仙說的對,她想見什麽人輪不到他做主!


    一群人走了進來,笑紅仙還沒來得及說話,跟著她來的一位年輕公子先急不可待地搶上來:“請姑娘莫嫌冒昧,在下蘇澤,平日素喜音律,剛才聽聞姑娘天籟琴音三生有幸!”


    月箏見他表情坦蕩真摯,眉眼俊雅,雖然是隨笑紅仙來的,倒也不怎麽惹人討厭,淡淡回他一笑。


    蘇澤見她並不惱怒,很受鼓舞,急切地笑著問:“敢問姑娘剛才所奏何曲?我竟沒有聽過。”他的口氣有些托大,笑紅仙怕月箏笑話,連忙解釋說:“這位蘇公子可是江陵名家之後,我也是費了好大麵子才請他前來教授我些曲目。”


    月箏想起師父曾經提過,江陵的蘇家是琴曲世家,往往一曲譜成,全國傳唱。月箏不由多了幾分和氣,“此曲為家師所作,名為《雲唱》。”


    蘇公子十分激動,眼睛都了亮,拿出隨身的長簫,“雲唱,雲唱!姑娘,倉促之間我譜得並不完滿,請姑娘多加指教。”蘇澤愛曲成癡,聽了《雲唱》靈感泉湧,立刻吹奏出一曲和歌,雲唱表現天高雲淡,高渺瀟逸,蘇澤吹得簫曲輕靈活潑,宛如雲間飛燕,聽得人心意也隨之紛飛起伏。月箏被簫聲感染,也隨之撫起《雲唱》,琴音簫曲相合相應竟比剛才還動人心魄。


    一曲終了,蘇澤興奮異常,忍不住上前握住月箏的手,“姑娘,我這就叫《燕語》吧。”


    月箏也沉浸在得遇知音的激動中,反複輕念:“燕語……燕語……真是好名字。”


    衛皓的臉黑得不能再黑,皇上如果得知他讓其他男人上了原妃的畫舫已經是失職,現在還任由別人拉著原妃的手,估計會惹得皇上雷霆暴怒。顧不得月箏的態度,衛皓一使眼色,艙外的兩個侍衛立刻進來,毫不客氣地抓住蘇澤往外拖。


    月箏大怒,瞪著衛皓責問:“你想幹什麽?!”


    衛皓無語,外麵撲通水響,蘇澤已經被侍衛扔進琴仙湖。跟隨笑紅仙來的男人都被侍衛冷酷的眼神盯得毛,不用驅趕,倉惶地自動退回自己的船上。隻有笑紅仙不改諷笑,挑著眉看月箏。


    月箏氣得臉色白,當著笑紅仙卻不想失態作,抿著嘴唇一語不。


    “你雖給了我五千金,讓我能到廣陵改名換姓創下這番家業,但當初你那副嘴臉委實可恨!就像站在岸邊看一條落水狗,嗬嗬,現在你不和與我一樣了嗎?”笑紅仙雖然口氣譏諷,但眼睛深處閃爍著辛酸的感慨。


    月箏聽了愣了愣,隨即淡淡一笑,笑紅仙說的何嚐不對?


    “我們小姐能和你一樣?!”香蘭哼了一聲,鄙夷地看著笑紅仙。


    笑紅仙知道她是在刻薄她老鴇的身份,眉毛更是高高地一挑,“不一樣!我比你主子走運,因為……我還能隨意挑選我喜歡的男人!”說著哈哈笑著走出畫舫。衛皓還想攔她,她一瞪,“怎麽能活得更長遠,我知道。”


    香蘭等她上了自己的船才嗤了一聲,“下流!”


    月箏無心地撥動著琴弦,冷冷一笑,“她說的不對麽?”抬眼譏諷地看了眼衛皓,衛皓低下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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