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湯化龍和胡瑞霖聯袂趕到漢陽右路軍大營時天色已經漸黑,然而眼前的畫麵卻還是兩人大為震驚,隻見到大校場內早已停滿了馬車,鹿柴、軍糧、雨衣、還有碩大的機槍!彈藥箱更是成堆成堆的往車上搬,白天才入伍的年輕新兵們也都全挽起袖子,一邊羨慕的看著準備開拔的老兵,一邊賣力的當起了臨時搬運工。


    “這是要幹什麽?”湯化龍按耐不住,詢問身邊帶路的衛兵。


    “司令已經下令北伐了,弟兄們這是準備出發連夜北上。”替兩人帶路的是幾天前才從武昌過江的老八鎮士兵,在他眼裏無論之前死氣沉沉的老八鎮,還是此刻混亂的武昌左路軍,都沒有這邊那般充滿了活力和朝氣,尤其是白天劉家廟大勝後,每個人的心氣都被調動了起來,所以說到這回被軍官們稱為小北伐的光複之戰,連眉角都透著熾熱。


    可這句話聽在旁邊兩人耳朵裏卻無疑是一聲驚雷!北伐?!老天爺啊,這位爺是不是太異想天開了?此刻就想北伐!士兵見到兩人滿臉吃驚,大笑道:“兩位大人猜錯了,不是全國北伐,是小北伐!向北......光複整個湖北!”


    聽說不是大北伐兩人全都鬆了口氣,可心髒還沒徹底平寂就又被最後這句“光複整個湖北”挑動得重新砰砰亂跳,個湖北?!湯化龍可不信此刻楊秋會過江去挑戰武昌的權威,可問題是武昌在揚子江以南,隻占湖北不到一成!他現在北上那豈不是說......乖乖隆地洞!胡瑞霖心底冒出一句揚州口頭禪,要是這次小北伐成了,湖北九成之地可就都要姓楊了!


    可問題是他此刻手上能打的不過兩標人馬,而且武昌那邊黨人屯重兵於手,他就不怕大軍出征後被人家一鍋端了?!已經把楊秋視為立憲派合作人的湯化龍聽說要小北伐,臉色都變了跺腳道:“不智不智啊!”


    士兵瞥了眼麵色白淨的湯議長,對這家話懷疑司令很是不屑,見到路燈下正在和嶽鵬說話的楊秋,立刻跑過去敬禮匯報:“司令,湯議長和胡議員來了。”


    “濟武兄和胡議員,你們可是稀客啊。”楊秋趕緊幾步迎了上去,拉著湯化龍的手笑道:“兄弟我剛才還在念叨兩位呢,這回真是說曹操、曹操就到了。”


    “胡某雖添長幾歲,但哪能及辰華年紀輕輕便為國殫精竭慮,不如還是和濟武一樣,稱老夫子笏吧。”胡瑞霖自謙幾句,問道:“辰華,剛才聽將士們說,你這是要......小北伐?”


    大軍出動是瞞不了人的,這個問題上沒必要說瞎話,所以楊秋昂起頭:“打掉劉家廟殘敵,就等於徹底光複了漢江三鎮,可滿韃子還統治者廣大的湖北地區,既然革命了!我們就不能讓他們再作威作福,必須盡速打掉這些依附在湖北人民身上的吸血鬼,還百姓一個朗朗乾坤!”


    這番話說得洪亮且有力,讓湯化龍腹黑他此刻還在作秀,可現在立憲派實在是到了立刻找個靠山的時候,武昌那邊黎元洪前途不明,所以隻能暫時把押寶在他身上,收起了不滿善意提醒道:“辰華老弟,不是為兄說喪氣話,你如今不過兩標人馬,是不是......操之過急了?況且今日白天軍械的事情兄弟我也沒幫上忙......。”


    “濟武兄不必自責,軍械之事相信等黎督就職後自然會解決。”楊秋擺手道:“今日我做出北進決定並非冒失之舉。北麵大軍前來已經是定局,三鎮之外還有數千清軍盤踞,如果不能盡速打掉我們就不能專心對付北洋大敵!雖說辰華隻有這點誓死追隨的兄弟,可我們是軍人,總不能因為人數少就不打仗了!所以請濟武兄和子笏兄帶我轉告三鎮百姓,請大家盡可放心,辰華誓保三鎮之心絕不會變。”


    見到他小北伐之心已定,連士兵都開始列隊出發,兩人也知道攔不住,隻能走一步看一步,希望武昌那邊不要做出過激舉動,把自己難得牽上的線掐斷了。


    兩人這幅神情一絲不漏被楊秋收入眼底,他最清楚這些立憲派對權力尤其是兵權的渴望,為此平行世界中的湯化龍還絞盡腦汁鼓惑居正,以孫中山的名義搞了個《武昌軍政府組織條例》,最終使得黎元洪獨攬大權最終將黨人排擠,文學社和共進會拿下的首義果實更是全成了別人的桃子,就連張振武被殺嚴格說都源於此。


    所以等送走了將士們後,他又立刻換了副憂心之色,扭頭故意問張文景:“北進已經開始了,捷報必定很快會傳回來,我讓你擬的各縣民政名單做好了嗎?”


    各縣民政名單?


    張文景直撓頭,自己這麽不知道有這件事?幸好他反應快,見到旁邊兩人猛然豎起耳朵就猜到楊秋這是要幹嘛了,故作為難道:“司令,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們都是當兵扛槍的,那有幾個能.......哎!”


    “蠢材!”楊秋故意罵了句,指著邊上眼睛發亮的湯化龍說道:“湯議長和胡議員都是老資格的議員了,又都是民政上的一把手,夾袋裏這種人才多了去了,你就不會主動求教求教?!”


    湯化龍可不想放過這麽麽好的機會,故作謙虛道:“辰華誇獎了,湯某那有那等本事,不過......要說民政到還是有些東西能拿出手的。”


    “聽到沒?多學學!”楊秋假意瞪一眼張文景,後者心底暗笑連忙拱手:“文景不懂民政,還望兩位大人不惜吝嗇指點一二。”


    楊秋也笑道:“兩位兄長也別私藏了,民政這種事楊秋的確是頭疼,你們有什麽人才不妨都拿出來吧,湖北各地可需要的緊呢。”


    湯化龍和胡瑞霖自知兵權自己恐怕是很難有了,所以早就在打民政的主意了,聽到他這麽說立刻拍胸脯保證要給他推薦賢能之才幫助管理。楊秋也是沒辦法,和樹大根深的北洋相比他在這方麵實在是太差,所以不得不暫時和這些立憲派走到一起,但他也不可能看著風氣又被帶壞,最後板著臉說道:“民政甄選就要靠兩位了,務必要確保我軍此次北進的後勤所需!隻是辰華有句醜話說在前麵,此刻已經是新政府,你們推薦人萬不可出什麽亂子,而且......在推翻滿清前他們還是要接受軍管的!”


    “辰華放心,大敵當前吾等自當共赴國難,絕不會做出拖累軍隊的事情。”湯化龍說完後,急急拉著胡瑞霖告辭,準備連夜就用一份既讓他們安心,又能讓楊秋放心的名單出來。


    看著消失在黑暗中的兩人,楊秋眸光一寒:“記住!警察、稅賦、海關必須是我們的人!這點絕不容商量!”張文景重重點了點頭。


    劉家廟餘波還未消散,右路軍就再次開拔的消息惹來了一陣騷動,尤其是一江之隔的武昌更是手足無措,雖然大家也有心也展開北進,但由於黎元洪還未正式出任都督,軍隊更是群龍無首隻能眼睜睜看著右路軍三股箭頭向北而去。


    “不行,必須改一改!”


    武昌谘議局小會議室內氣氛緊張,劉公等連夜召集來的黨人臉色不悅,滿臉包著紗布的孫武一拍桌子,雙目中厲色更是直透江麵,對他來說這短短三天就像三年那般難熬,因為實在有太多東西出乎預料了!


    首先就是因為內部準備不夠充分,加上他意外受傷,導致起義成功後不得不抬出了黎元洪,這讓早已垂涎首義都督的他麵臨屈居人下的窘境,而且這幾天來新軍中那些舊部大都擁戴黎,楊秋甚至還幹脆以兵鋒要挾!還有就是漢口和漢陽的失控使得楊秋意外崛起,右路軍莫名其妙誕生,都讓革命力量受到的極大削弱,尤其是最富庶的漢口和擁有完善兵工的槍炮廠漢陽,使他的很多雄心都無法施展。


    更可氣的是楊秋居然還得寸進尺,自己控製了兵工廠不說,還厚顏無恥派人來討要軍械,軍資!加上今天劉家廟一戰,右路軍和他那個不倫不類的飛虎旗已經成為了對岸兩鎮眾人皆知的革命軍標誌,連武昌這邊都傳遍了,反倒是十八星旗灰暗了很多。


    這口氣實在是難以咽下!


    “孫武......。”冷靜下來後,劉公覺得下午的做法似乎太過分了,想了想說道:“你看是不是向那邊提供一批軍械呢?”


    孫武和旁邊的張振武交換了一個眼色,咬著牙說道:“不行!楊秋如今已經有點和我們分庭抗衡的苗頭,如果再提供那麽多軍械,他就可以迅速擴充起幾萬人來,那個時候誰還能在遏製他?”


    “話不能這麽說。”熊秉坤到底是軍官,深知目前的局勢:“北洋兩鎮三協,再加上從屬的其它各軍最少也有三四萬!加之北洋一向精銳、戰將如雲士兵驍勇,單對單不是我等能擋住的,如果漢口淪陷恐怕武昌這邊也難保住!”


    “正是因為他保不住漢口,這才是最好遏製他的機會,隻要漢口保不住,他和他那個什麽右路軍立刻就會被千夫所指!我們則完全可以養精蓄銳,等他和北洋拚得你死我活時再出手,那時定可一舉徹底控製三鎮,將全國都帶動起來!”孫武剛說完,熊秉坤就霍然起身,大聲說道:“不行!光是漢口一鎮就有幾十萬百姓,你這是拿人命來開玩笑,傳出去將來還有誰信我們?”


    這句話也引起了很多在座黨人軍官的共鳴,尤其是文學社的老人,因為他們大都是都是土生土長的湖北人,和共進會這種外來組織不同,自然不願意看到辛辛苦苦埋頭苦幹了幾年的心血被毀。


    孫武雖然看不慣這幫“泥腿子”,但此刻文學社畢竟控製著最重要的槍杆子,雖有滿腔怒火也不得不暫壓下來,說道:“我也不是說要放棄漢陽任由滿韃子蹂躪,我隻是說等他守不住時,我們就立刻派部隊接替他,這樣百姓們就知道誰才是真正為了他們好的人了。”


    熊秉坤不信孫武,但既然他都這樣說了自然也不好繼續指責下去,說道:“反正我還是那句話,三鎮互屬,猶如鼎足,缺一必然是全局潰敗!”


    “載乾說的對,不到萬不得已時不可輕言放棄漢口。”劉公怕鬧僵起來,連忙出來做和事佬,轉移道:“對了,為何一直沒見伯夔呢?”


    “我們也不知道,那晚在小朝街被巡城營追捕後就不見人蹤,我們打開牢房也沒見到。”張振武說道:“或許跑回宜昌暫避,我看等明天41標回來就清楚了。”


    “胡鬧,一個議定的總指揮居然在這麽要緊的時候不在其位,真是......。算了,不等他了,先說都督之事吧。”孫武借題發揮,說道:“這幾日我一直在漢口,江那邊不斷傳來消息說黎元洪很受舊時軍官擁戴,這怎麽行?!起義成功是我們多年努力的果實,不能叫一個舊軍官來搶奪。”


    “這不是舉事前就說好的策略嗎?”剛從漢口監獄被放出來的詹大悲說道:“要是你出事就推舉黎元洪暫代都督,等我們逐步控製了軍事和行政兩權後就廢了他,何況起義前我們就已經邀黃興和吳祿貞來鄂主持大計,隻要他們任何一個人來,正式都督不就有人選了嘛。”


    孫武心中暗恨,舉事前是這麽說過,但自己又不是真死了!這些人此刻拿這套說辭來搪塞自己,明顯是怕共進會掌大權,連忙說道:“這個嘛,倒不一定要等他們來,首義成功在武昌在湖北,當然應該在我們之中挑選。”


    熊秉坤聽出了孫武的弦外之音,立刻反對道:“我們之前就為領導權有過爭執,現在起義成功,不能舊事重提,還是等黃興或吳祿貞任何一個人回鄂之後再說,何況此刻軍內不穩,又大敵當前,正需要一個熟通兵法的人來帶領大家,你我都不是帶領大家渡過此劫的人選。再說了,安民告示都已經貼出去了,全國通電也早發出,此時再說這些是不是太晚了?”


    沒想到熊秉坤如此不給自己麵子,孫武紗布後麵的眼色更厲了幾分,說道:“不通軍事就不能帶兵了嘛?以我革命銳氣,未必怕了北洋。再說了,楊秋此刻已經舉兵展開小北伐,如果再不拿出統兵人選我們還怎麽服眾?”


    他這番話實在是有些胡攪蠻纏了,連蔡濟民也有些煩了,說道:“楊秋已經發了公告隻任右路軍司令,還推舉了黎元洪做都督,空出了左路軍!看今日他的兵力,也不過一協能打的人馬,其它都是連槍還不會用的新兵,眼看滿韃子軍隊就要到了,就算他想奪權又怎能比得上我們這邊上萬精銳士兵?倒是剛才李作棟對我說,京山那邊劉英已經拉起了中華民**湖北鄂軍副都督的名頭,還以這個名頭發了儌討清廷的公告,我等這邊才發沒多久,他就連忙跟進了,這算怎麽回事?!”


    這句話讓孫武臉上有些掛不住了,誰都知道劉英是他的人,之前開會是就說好孫武出任首義大都督,他出任副都督。可現在情況變了,黎元洪成了大都督,他這個副都督自然也就名不副實。旁邊的張振武見到熊秉坤和蔡濟民都支持黎元洪,內心更加不滿,拔出槍起身道:“我支持孫武,我等革命是為了推翻滿清建立共和,豈能任用舊官?我這就去殺了他!”


    最角落上的鄧玉麟實在是煩透了爭來吵去,嘟囔道:“去吧,你若是不怕明早軍中鬧分裂,士兵都過河去楊秋那邊,就去殺了他吧。”


    他這麽一說後張振武還真不敢動手了,誰都知道這幾天軍心不穩,士兵稍有風水草動就是拔槍開打,三天來武昌城已經有上百人死於非命,就連舊軍官都死了好幾個,要是再鬧下去恐怕真要便宜對岸。


    幸好劉公為人圓滑,立刻拉著張振武坐下:“好了好了,都別爭了,推舉黎元洪這事暫時就這麽定了,等黃興他們抵達後再議。現在大敵當前,哪怕是個空名頭也讓他坐著先穩定軍心再說。”


    既然劉公這麽說了,大家也隻好暫時不在討論此事,不過文學社和共進會之間的齷蹉卻是加深了不少。眼看氣氛就此沉悶時,門外響起了急促的腳步聲,李作棟興奮地捏著電報走了進來:“居正和譚人鳳要來了,這是剛收到的電報,說已經抵達九江,最遲幾天後就會趕來。”


    聽到這兩個名字,劉公心底總算是鬆了口大氣,孫武也望著外麵黑森森的夜色,目光閃閃似乎在做什麽重要決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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