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四八章場外的失敗(中)


    日本國內就報複中國,增加兩個駐朝鮮常設師團的政治博弈風潮同樣蔓延到了奉天。


    東營交火,一個駐華屯軍大隊被全殲的消息震動了整個遠東,雖然這還無法撼動日本陸軍亞洲老大的地位,但卻引發了人們對時局的擔憂,日本會不會報複?從哪裏下手?剛剛升起的國家統一曙光會不會被外戰陰霾吞噬?在南方就此事展開外交斡旋,英美德為了各自利益互相糾纏的時候,位於山海關外的奉天卻已經氣氛緊張。


    一小隊27師騎兵飛速向城外馳騁,城門外堆起了厚厚的沙包,輕重機槍和大炮幾乎全被拉了出來,那些昔日沒人管的日本商人和浪人更是受到了重點盯梢。


    肅殺氣氛越來越濃烈時,方瑞和馬奎也帶著十幾個偽裝成商販的安全局成員踏入奉天城。這個季節是東北一年中最熱鬧的季節,熬過嚴冬的東北大地開始煥發出了勃勃生機。


    縱觀整個中國北方,除了天津外還沒有那裏比得上奉天繁華。而天津不過一城,這裏卻是以奉天為中心由鐵嶺,營口等地組成的奉天省,經曆清政府兩百多年的封鎖和山東人演繹了一出可歌可泣闖關東畫卷後,隨著南滿鐵路支線、京奉鐵路、安奉鐵路等鐵路相繼通車,依托旅順、大連等天然良港優勢,這裏無論是人口密度還是工礦數量都是中國屈指可數的地區之一。亞美協會的調查報告甚至認為,這裏的經濟規模實際上超越了安徽和江蘇,年總貿易額能達到上億之巨。


    正是因為奉天的繁華,促使東北幾省經濟全都靠攏過來,日本甚至得出了誰控製奉天,誰就能控製滿蒙和整個東北的結論。


    但也因為繁華,給當地百姓帶來了災難,尤其是國家沒有自保實力後,這裏更是成為了列強競相爭逐的肥肉。俄國的步步盤剝,甲午更是慘痛!數百門放在當時歐洲都堪稱豪華的克虜伯重炮群居然被連大炮都沒幾門的日本打敗,從此徹底拉開了列強爭奪東三省的大戲,三國還遼逼得日本退出後,俄國利用庚子年之亂迅速來犯,日本氣不過沒幾年幹脆在這裏和俄國大打出手,不僅重新控製這裏還獲得了列強門票。甚至在清政府下台前一刻,還有人鼓噪要用這裏換取俄國和日本支持,打敗新生的革命政權。


    雖然日俄步步蠶食,但直至今日奉天和東北大部分地區還實際控製在中國手中,這其中也不得不提袁世凱的一點點功勞。因為在北洋成立之初,他就意識到東北的重要,所以不斷向這裏加強自己的力量,先是第二混成協駐紮奉天,緊接著二十鎮又被調來,隨後在吉林、鬆江、合江等地都安插了心腹,開始一點點經營東北,還收編了巡防軍和舊奉軍,當上大總統後更是把奉軍改為二十七師,師長正是馬匪胡子出生的張作霖中將。


    即使關內打的熱火朝天,袁世凱依然沒動20師和27師,就是怕俄國和日本趁機挑事。


    身後還駐紮著一個北洋嫡係的20師呢,所以這一年多來張作霖辦差格外積極,聯合趙爾巽打壓民黨,擠走藍天蔚、橫掃境內的胡子土匪,把奉天打理的僅僅有條,不久前還傳出袁世凱要讓他出任奉天都督的事情,可喜氣還沒消散,南麵一位比他還牛的家夥直接宣布北伐了!


    二十七師師部就設立在奉天城內,最近這段時間張作霖渾身都覺得不對勁,這一年多來他上下賣力,又是抵抗日本滲透,又打擊滿**立,還要防著俄國大毛子,實在是勞心勞累,可隨著楊秋在天津上演了一出翻盤大戲,喊出北伐口號他就開始不安了。


    別看奉天和南麵隔著十萬八千裏,可消息卻一點都不滯後,開始聽說兩家打得有聲有色還不覺得怎麽樣,但河南大橋被斷後他就知道糟了!自己不管怎麽說也算得上北洋旁係,之前手上更是沾滿了民黨的血,連藍天蔚那些人都被自己打跑了,這個楊秋要是打敗袁世凱當了大總統,會不會對自己搞清算呢?


    雖說他和民黨不合,但好歹也是革命分子啊?


    張作霖越想越不對勁,沒等找到辦法就傳來了東營中日交火,袁世凱臥床不起宣布下野兩個重磅消息。


    第一個消息差點沒把他嚇死!中日交火?這不是要了自己小命了嘛,要是日本大舉報複,自己這點人馬可擋不住駐紮在朝鮮和南滿的日本16師團,而袁世凱下野更是傻眼,靠山沒了?這下怎麽辦好呢!所以連忙把幾個老夥計都叫來開會,可坐了大半個時辰,張大帥連個屁都沒放,隻是一個勁的走來走去,一副心神不安的模樣。


    在座的吳俊升、張景惠、湯玉麟、張作相等人都是隨他一起打出來的老兄弟,如今個個都是旅團長和鎮守使,見到他這般模樣也是心頭著急,不由紛紛埋怨楊秋和國防軍。


    你北伐就北伐好了,北洋倒台大不了咱也直接反了就是,反正這事也沒少做,隻要保住手裏幾千條槍總會有碗飯吃,可他娘的沒事整啥中日衝突呢?


    “他、他媽了巴子!”


    先開口的是吳俊升,他當過小販,幹過馬販,後來為了生計當兵,解釋張作霖後就結拜為兄弟,見他坐立不安一拍桌子怒氣衝衝:“他、他袁大頭和楊秋爭、爭天下就爭唄,好好打、打、打什麽日本人,老子的騎兵這段時間天天在遼河巡邏,昨個還、還差點和幾個日本雜種衝突了。”


    因為幼時嘴受過凍傷以致說話吐字不清,說話磕磕巴巴,時常被幾個老夥計拿此事來調侃他大舌頭,但現在誰還有心思開玩笑啊!湯玉麟性格暴虐,人稱湯老虎,罵罵咧咧直發牢騷:“吳大舌頭說得對。姥姥!好好打什麽日本人,現在倒好,南滿線以東全動員起來,日本兵個個眼睛發紅,還越境好幾次來抓人!前天來個日本小隊長,一張嘴就要老子後撤二十裏。他姥姥的,二十裏!多少鎮子和百姓?”


    “不能撤!”


    張作相雖然也是胡子土匪出生,但心細比前麵幾人細膩多了,跺腳道:“日本人就沒安好心,後撤二十裏不就是想給那幫子遺老遺少圈地建立啥滿蒙國嘛!此事萬萬不能退縮,要是讓那幫旗人重新回來咱也沒好日子過。大不了就開打,他楊秋一個騎兵團就能幹掉一個大隊,咱七八千條槍怎麽說也能幹死兩三個,日本在朝鮮南滿的16師團總共才7千來號人馬,撇除炮兵啥的也就五個大隊,怕個鳥。”


    “說得對,不就幾千豆子兵嘛,咱當年能打現在也能打!實在不行就學以前打俄毛子那般,專掏它老窩去。還有那些個滿韃子餘孽,這段時間在通遼、洮南那邊鬧得很凶,幹脆一起滅得了。”


    “瞎嚷嚷啥?老子難道不知道現在時局困難!他馮德麟不是帶馬隊在通遼剿匪嗎?派個人去告訴他,媽了個巴子!他當年跟老子幹架時不挺厲害的嗎?才幾年啊就軟了?一幫蒙古傻蛋和遺老遺少那麽客氣幹啥......給老子用力打,整死一個是一個!”張作霖雖然是胡子出身,但卻不像大家想象那般滿臉匪氣,中等身材穿著長袍倒像個教書先生。他手段圓滑,心胸開闊敢放權,所以跟著他賣命的人大都死心塌地,被清政府招安後自己的仕途也一直很順利,加之經曆了東北日俄幾次鬧事,對日俄深惡痛絕。所以此刻聽大家你一句牢騷,我一句罵娘,脾氣上來也狠狠一拍桌子。


    巴掌一拍大家全都老老實實閉上了嘴巴,張作相見狀連忙勸慰兩句:“通遼、洮南殺殺那些遺老遺少的威風不打緊,可日本人這邊怎麽辦?咱們這些年攢的家底還不如人家一個聯隊呢。”


    張作相是27師裏難得有頭腦的幾位,當年幹胡子時就號稱小諸葛,他這番提醒也讓張作霖冷靜下來,撓撓頭問道:“為今之計隻能先拉住山海關的20師了,實在不行就把奉天給他們一半,先過眼前這關再說。”


    “這話放在半年前或許還有用,現在......。”張作相吸吸鼻子,搖頭道:“前幾天我讓張惠臨去20師打探情況,回來告訴我,盧永祥已經被調回北京了,這幾天段祺瑞派來心腹傅良佐接管部隊,正忙著收編呢。傅良佐倒是答應萬一日本兵打過來就來支援,可據張惠臨說,那幫北洋現在自己都人心惶惶,軍官天天隻顧著跑路子聯係南邊,士兵也沒了精神頭,依我看是指望不上!”


    “我看也靠不住!”一直沒開口的張景惠也不看好20師能回來,繼續說道:“以前不管咋說還占著中央名號,個個牛哄哄的,現在袁世凱倒了,北京陸軍部自己都亂成一鍋粥。那個梁財神(梁士詒)也不知犯了哪門子邪性,一口氣把所有錢都扣在了手上,就連段祺瑞去說也不給,說這些錢要留給新政府。現在別說山海關的20師了,北京、直隸的第一師和幾個混成旅都開不出餉來,彈藥軍械也全被扣下不發,指望他們來支援......還不如指望南麵開過來呢。”


    張作相見他不說話,掃了眼幾個老夥計後說道:“不是我說,咱現在真該走走南邊的路子了。別看黎黃陂占著大總統位子,可早就在湖北被整的沒了脾氣,軍、財都捏在人家手裏,所以楊秋坐天下是遲早的事,興許早點走通關係還能保住飯碗。”


    張作霖何嚐不知道應該聯係南方,但聽說楊秋行事向來狠辣,連民黨都打的幹幹淨淨,自己這一年多來也沒做過啥好事,尤其是幫著袁世凱鎮壓革命的事情更是糾葛,萬一秋後算賬怎麽辦?


    張作相看出他的心思,說道:“之前在咱們這裏的蔣百裏先生如今在楊秋手下混得風生水起,還當了國防大學校長,出入軍部都不用打招呼,我看不妨走走他的路子,實在不行......。”說到這裏他幹脆一咬牙:“把咱家裏那些不成器的都送去湖北國防大學讀書去。”


    眾人一聽驚駭起來,送去國防大學讀書?那不就是做質子嗎!


    張作霖也知道這是沒辦法的辦法了,歎口氣正要說話,門外衛兵突然跑了進來:“報告將軍,有兩個人在外麵說要見您。”


    “老子煩著呢,不見!”正六神無主的張作霖還以為又是來打秋風的家夥,眼皮沒抬就拒絕了。衛兵察言觀色不敢言語,剛要轉身張作相拉住他問道:“是哪來的客人?”


    “他們自稱從南麵來的,年紀大的好像還是個少將,叫馬奎。對了,還帶了十幾個手下。”


    “馬奎?這名字好像有些耳熟。”張景惠皺眉想了想,忽然一挑:“和楊秋起家的那個輜重營管帶不就叫馬奎嗎?難道是......。”


    被提醒後張作霖也愣了愣神,片刻後才猛地跳起來,拍桌子罵道:“媽了巴子的!下次匯報給老子先說清楚!愣著幹嘛?快請啊!不行不行,回來回來,去把軍裝給我拿來,再去吩咐廚房準備酒宴,我要親自去迎接!”


    片刻後,換上了中將軍裝的張作霖帶著一大票奉軍軍官親自來到了門口,這架勢到把馬奎和方瑞嚇了一跳,由於人家是中將,連忙敬禮:“國防軍馬奎(方瑞)見過張將軍。”


    聽到自報家門,張作霖眼睛都眯了,連忙回禮親熱的拉著笑道:“都怪我,沒事整啥這身衣服,既然來了奉天就都是自家兄弟,不用客氣。”


    “總司令說過,軍中有軍中的規矩,即便您不穿軍裝按規矩我們也是要給您敬禮的。”


    “不愧是總司令,說得好!軍隊就該有軍隊的樣子。”張作霖拍馬屁打個哈哈,一掃身邊的軍官故意罵道:“瞅瞅,這才叫軍事素養,平時叫你們一個兩個敬禮,都他媽當耳旁風!”


    眾人嗬嗬寒暄幾句,張作霖又介紹了一下奉軍將領後拉著兩人走進了會客廳。


    張府的會客廳布置不算奢華,反倒透著一股子書卷氣息,坐下後馬奎指指外麵笑道:“一路走來奉天的繁華和治安實在是讓我二人大開眼界,能在日俄夾縫間不丟民族氣節,將東北之地打理得僅僅有條,難怪總司令都對張將軍念念不忘。”


    “哦?總司令提過張某?”張作霖悄悄瞅了眼張作相,心道這些話是什麽意思?對我老張念念不忘是指不放心自己,還是其它的意思?


    兩人來之前就好好研究了一番這位東北人王,知道他讀書不多但心思沉穩,所以方瑞很幹脆來意:“將軍不必生疑,總司令和蔣校長一直對您讚許有加,之前因為國內不平,需要先安頓關內所以一直無暇前來拜訪,如今國家統一在即,所以今日特帶來總司令的親筆信。”


    方瑞說完拿出信遞給了張作霖,後者也不怠慢,很幹脆遞給張作相:“輔忱(張作相字)來念,我這裏萬事不避人。”換做別人接到楊秋的信,恐怕先獨自看了。可他卻大大方方公布可見手腕還真和尋常人不一樣,說明此人的確像楊秋所說,頗懂籠絡手段,也正是這種手段幫他在東北日俄夾擊下打出了一片天地。


    張作相打開信清清嗓子:“張將軍親啟。......甲午之年日寇進犯,將軍毅然從戎抗擊外寇,悲滿清昏庸致使無數英烈埋骨沙場。戰後東北民不聊生、土匪成群,您以一己之力創設保安團,維護地方平安。庚子年後沙俄犯境屠我國民,又是您帶數百虎賁之士毅然抵抗,破襲糧道,護我國民,活人無數,僅此兩項將軍便已可稱國士!


    辛亥槍響,國防軍上應天心,下順民意揭竿而起,配合東南誌士英烈終推翻滿清,還我中華朗朗乾坤。然一年多來,國事艱難,變化多端,先有東南洋人施壓、貪官汙吏借機橫征暴斂,後有北方試圖賣國借日寇之手推翻共和,眼看山河不寧,四萬萬同胞又要多災,楊某添為國防軍總司令,隻得提兵振旅、揮戈北伐。幸得將士用命國民同心,兩月餘終得見曙光,不料外寇卻趁我國虛弱之際,違反協議擅自在我國境內調動軍隊,妄圖霸占黃河威脅中原腹地。雖不想破壞中日友好,但國土為重!故授命征繳。一日激戰,白骨累累,血滿黃河,終可告慰天下,國土未失。


    今黃河已鎖,中原大地暫得無恙,但日寇亡我中華野心不死,東瀛島內已傳出報複開戰之音,故將軍身處險地令楊某非常擔憂!


    東北之地本屬中華,卻被日俄屢次進犯,至今仍割地無數,日俄士兵橫行無忌實乃凶險。將軍一生抗敵外寇,必定已成日俄眼中之釘。國家一統在即,日俄幹涉,蒙古分裂,滿人餘孽皆會反撲,希望將軍早作打算,切切小心謹慎,保住身體方可圖收複國土之大業。


    楊某在此請將軍放心,國防虎賁不日即將北上支援,總參謀部也正在與北京商議,將20師和27師改編為國防軍第14步兵師,所需裝備和軍官正在籌備,由將軍一體節製......。”


    聽到這裏張作霖也動容了,先不說楊秋信裏半字都沒提屠殺民黨之事,反而把自己誇了一番,最後不僅沒削兵權,反而還要將北洋20師交給自己,共同組建第14步兵師!一旦兩師合並,那就是小兩萬人馬!心思沉穩的他都不由咽咽口水,國防軍第14步兵師......聽起來好像挺帶勁的。


    人家已經示好了拉攏還送來了大禮,張作霖怎麽還會拒絕,起身學馬奎剛才敬禮那樣,喝道:“請帶我轉告總司令,從今日起張某這一百多斤就是他的人了!請他放心,隻要張某在奉天一天,甭管是日本還是大毛子,都別想從咱14步兵師手中奪走一寸國土!”


    師長都站起來保證了,下麵自然有樣學樣個個把胸脯拍得梆梆作響。馬奎和方瑞相視一笑,這個張作霖真不簡單,14師八字還沒一撇呢他就先掛上名頭攬入懷裏。不過兩人也不在意這些滿嘴葷話的舊奉軍軍官是不是真心,有了他們至少在國防軍越過山海關前,東北不至於一點反製措施都沒有。


    至於將來嘛......國防軍體係這些家夥還沒明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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