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霧彌漫,北風徹骨,旅順口早晨的冷冷清清。


    從庚子年俄國占領這裏並開始建設相鄰不遠的大連後,旅順港還未如此蕭條過。雖然天氣寒冷,但因為常年不凍的天然地理優勢,往年到了冬季反而是最忙碌的季節,可現在這裏卻人影寥寥,街麵上除了密密麻麻的沙包和掩體外根本看不到任何東西。


    身材瘦小穿著單薄夾衣的長野原平從熬了一夜的難民營馬廄中鑽出,告別瑟瑟發抖的妻子後帶著滿身馬糞臭氣前往海港,希望能從朋友那裏得到些食物。


    原來他是南滿鐵路工程師,有著一份不錯的職業和收入,但就在他憧憬美好未來時戰爭爆發了。西華門事件後短短十幾天,蓄勢待發的數萬中國陸軍便迅速截斷南滿鐵路,將各地分公司全部搶走,還將護路隊打得丟盔棄甲慌忙後撤。幾天內從哈爾濱至海城的鐵路就全線中斷,他也不得不帶妻子一路從沈陽逃到旅順。


    抵達後他並未立刻離開,除了當時船隻需要先用於運輸增援士兵和作戰物資外,他也覺得堂堂大日本帝國一旦發動必定是雷霆萬鈞之勢,應該很快就能奪回鐵路,所以就在旅順住下來,和從四麵八方雲集來的日本僑民們一起耐心等待戰爭結束後重回工作崗位。那段時間裏,他每天都會來港口,當一支支部隊從國內抵達他都會振臂歡呼,但隨著抵達的船隻越來越少尤其在旅順口遭伏擊後更是幾乎中斷航線,使得大家的心開始往下沉。


    那時,他還心存僥幸認為困難隻是暫時的,勝利一定會屬於日本,因為強大的帝國陸軍開始登陸山東。


    一天兩天一.一個月時間就在這種等待中慢慢流逝,當青島失敗的消息傳回來後卻震驚了所有人!陸軍折戟沉沙一天一夜損失三萬!號稱亞洲最強的帝國海軍更是在青島海外被連續擊沉四艘主力艦!那一天所有人都意識到戰爭很可能會失敗,可當他準備回國時卻發現至關重要的旅順、朝鮮至日本九州島海運航線已經被襲擾全部中斷,無船回家的窘境讓他開始後悔沒早點離開,最後隻能帶著年輕妻子苦苦等待。


    戰局越來越不利,士兵們開始哄傳朝鮮都丟了的消息,緊接著錦州丟失,新義州丟失一.。那天起最後一絲勝利信心也被徹底埋葬就連士兵都知道失敗已經開始不可避免。而對一萬多滯留在旅順的普通日本人來說戰局不利的消息或許隻會引來一陣咒罵和痛苦但緊張的糧食供應卻讓大家的生活一下子陷入困境。由於戰爭讓關東州的大部分中國人都逃往奉天,造成這裏農田失耕勞力缺乏。加上事先沒想到會爆發戰爭,所以關東總督還在三月份將去年的儲備糧都運回國幫助緩解國內糧災,卻沒想到這成了旅順的噩夢。


    從戰爭開始,關東州就進入了食物配給供應。每位僑民都隻能得到勉強吃個半飽的糧食,而當錦州也丟失後糧食更加緊張,隨著嚴冬來臨補給船隊始終無法大規模抵達,加上中國國防軍兵臨普蘭店和貔子窩,為了確保軍隊有足夠多糧食渡過嚴冬最後連配給糧都取消了,總督府要求僑民自己想辦法解決。


    通往碼頭的道路兩旁坐著不少紮著辮子乞討的旗人。他看不起這些人,之前就是因為供養幾萬這些好吃懶做的家夥,才耗盡了旅順最後一點儲備糧,導致目前大家都沒得吃。就算現在,他們也寧願乞討也不會自己想辦法。這些腐朽沒落的旗人難怪會接連被打敗!長野原平心裏狠狠啐了口後,頂著北風繼續向碼頭走去。


    他是鹿兒島人,而鹿兒島又是海軍薩摩藩的故鄉,所以逃到旅順後就結識了很多海軍朋友所以很快就找到了一位同樣來自鹿兒島的海軍船工。“長野君?”船工聞到他身上的馬糞味後差點認不出這位年輕工程師,問道:“你怎麽了?去了哪裏?”


    長野原平攤開手很無奈:“總督府取消糧食配後我去了大連,但那邊也沒有船。回來後發現我的臨時住所被士兵占據了,所以.隻能暫時住在馬廄裏。天氣太冷了,隻有那裏還有幹草可以取暖。”


    聽完他這幾天的大致經曆後,船工也有些憤怒:“這些該死的陸軍傻瓜!為了那些好吃懶做的旗人挑釁支那,把帝國拖入戰爭不算還為扶持滿蒙勢力把他們當寶貝,白白浪費糧食養活他們。現在終於知道是多麽愚蠢了!”海陸之爭的事情在日本並不算秘密,作為南滿鐵路工程師的長野也聽說過一些兩軍老死不相往來的事例。就比如海軍清一色英國製式裝備,陸軍卻用德國口徑,導致互相武器彈藥不能通用。但他不想卷入這種爭執,笑道:“算了吧。他們之前也是為了帝國,想扶持一個傀儡政府,誰會想到變成現在這個樣子呢。”


    船工臉上還有不屑,轉身回宿舍去拿吃的。雖然物資管理嚴格,但海軍比陸軍卻富裕了不少,軍港內儲備糧,所以他很快就拿來一小包食物。望著鼓囊囊的包袱,長野原平神色激動,千恩萬謝鞠躬致敬後才去接救命的包袱,可當他的手指剛觸碰到外層麵部,耳鼓裏陡然傳來了一陣如野獸般的叫喊和槍聲!


    槍聲!怎麽會有槍聲?敵人不是還在普蘭店和貔子窩嗎?


    槍聲密密麻麻震開寂靜,數以千計的士兵衝出營方向發泄似的向天空開槍,更多士兵開始向海港衝來,即使海軍都無法阻攔這股洶湧澎湃的大潮!士兵們衝到海邊,紛紛跪地雙手高舉狂呼嘶喊:“天皇一.板載!滿蒙不可丟一.。”


    “大日本帝國忠魂長存!”


    “九段阪!我的家一.。”


    陡然躁動的士兵將旅順拖入狂躁,滿眼迷惘的長野原平死死抱住布包,扭頭看去停泊在海港內的軍艦上居然也出現了類似情況,還沒等他明白怎麽回事,就見一個年輕的陸軍軍曹呼喊幾遍後陡然舉槍對準了自的腦袋。


    啪!


    清脆的槍聲中,那個自殺的軍曹腦袋如同被鐵錘砸開的西瓜般猛然碎裂,鮮血和腦漿混雜在一起噴湧而出濺的滿地都是。軍曹的自殺似乎拉開了一場比拚自殺速度的大幕,數以百計的士兵狂呼亂喊或開槍、或拉響手榴彈,或幹脆從數十米高的懸崖上往海裏跳!


    怎麽了?到底怎麽了!


    強烈的死亡畫卷猛烈衝擊著長野原平的眼睛,寒意從背脊猛然散播全身,很快整個人都無法動彈。身後的船工似乎想到了什麽,迅速跑回最近的一艘驅逐艦?片刻後帶著一臉的頹色走了過來。“帝國戰敗了!天皇陛下已經頒布詔書?下令撤出除台灣在內的全部軍隊?還將租界換給了支那。”


    “什麽!”


    即使不是軍方人員,但年輕的長野原平依然被這個消息驚呆了!怎麽可能?怎麽可能!被譽為亞洲最強,甚至世界強軍的帝國怎麽會承認戰敗?還丟掉台灣外的全部土地和利益!宛若丟了魂魄的長野向昨晚棲身的難民營馬廄走去,一路上無數失控的士兵打砸搶燒,裝滿食物的包袱也被搶走,身體被潮水般驚慌失措的人群撞得連摔幾個跟頭,當他回到馬廄後,卻看到了最醜陋的一幕!


    隻見到,十幾位失控暴動的士兵擠滿了馬廄?熟悉的衣服被扯成布條散落的到處都是,一個脫光下身的士兵如野獸般嚎叫聳動,兩條白生生的腿剛從他身邊探出,就被旁邊士兵按住用力掐揉。尖細驚恐的叫喊在角落裏斷斷續續,頃刻間就徹底失去了聲音。


    “混蛋!你們這些混蛋!畜生!”


    血液猛然直衝腦際,長野怎麽也沒想到得知失敗消息後的暴動士兵會把怨氣和怒火發泄到自己人身上,他用盡全身力氣抄起旁邊的木棍向士兵衝去,但還沒等靠近一支槍托就狠狠砸在了臉上。滿臉鮮血倒下的時候,他終於從縫隙中看到了被蹂躪快要斷氣的妻子?那一刻他才明白原來浩浩皇威下的軍隊是如此醜陋,如此可怕。


    “把這裏全炸光,決不能留給支那人!即使死去我也不會離開這裏!”從龍口僥幸逃回來的白川義則目露凶光指揮亂軍衝上黃金山炮台,指著一門門粗大的海岸重炮試圖破壞,數十位海軍炮兵趕來阻攔,卻被雪亮的刺刀擋在了人群外。


    “將軍,您這樣做會破壞停戰條約。”


    啪啪。滿眼血絲的白川義則狠狠兩巴掌扇開前來阻擋的海軍少尉,歇斯底裏狂喊叫囂:“狗屁停戰條約!天皇陛下已經被那些投降派蒙蔽了,身為帝**人就應該戰至一兵一卒也不放棄,而不是將這些大炮留給敵人!”他的話讓海軍士兵不敢再動,其實他們也不希望將這些威力巨大的重炮留給敵人,所以紛紛退開幾步任由陸軍接管炮台去破壞。


    發了瘋似的陸軍士兵開始向炮管和座基塞**,試圖將旅順要塞群徹底破壞,不少陸軍士兵還強衝海軍碼頭,叫囂著要炸沉軍艦堵住旅順港航道,徹底堵死所有人回家的道路,他們這種狂躁引起了海軍的不滿,雙方發生了小規模激烈交火。


    亂了!徹底亂了!


    旅順、大連甚至整個金州全亂套了,到處都是爆炸和破壞的陸軍士兵。等士兵填好**後,白川義則立刻下令起爆。轟隆隆的爆炸聲中,一朵蘑菇雲陡然衝天而起,但還沒等第二門大炮被引爆,數枚炮彈落在了炮台上。海麵上也傳來隆隆炮聲,緊張的士兵扭頭看去,隻見四艘分別懸掛著米字旗、星條旗和雙頭鷹的英美俄三國巡洋艦全部炮口全對準了炮台,在他們身後是插上了藍底龍爪旗(藍底,右上角血雲龍爪折箭。參考調教太平洋,哈哈,河馬太懶不想改)的新民國海軍旗的青島號裝甲巡洋艦。


    “寺內將軍,我想提醒您!貴國已經簽署停戰合約,根據合約所有設施都必須完整交給中國!如果繼續破壞就是宣戰行為!”旅順總督府內,負責監督日本履行合約的英美俄三**官氣勢洶洶,他們可不想眼睜睜看到日本破壞條約重啟戰爭,導致遠東局勢再次混亂,尤其是急切需要撤回軍隊的俄**官更是毫不客氣指著寺內正毅,大有借機報十年前一箭之仇的架勢。


    三個國家,又是三個國家!這和當年的三國還遼有什麽不同?恥辱啊!連手下敗將都敢上門指鼻子罵人。寺內正毅滿眼不甘嘴角狂抽,眼角不由自主看向英國特使,但同樣冰冷的麵色說明歐洲此時此刻是多麽在意兩國停戰,雖然他心裏一千萬個不情願,但在壓力麵前最終隻能艱難地點點頭,派人去傳令禁止繼續破壞設施。


    英美俄派來監督日本撤軍的戰艦保護下,時隔20年後中國海軍再一次回到了旅順!甲板上,前來監督撤軍的海軍代表陳紹寬望著從懸崖上跳下的日軍士兵頭皮一陣發麻,當進入旅順港內後,密密麻麻的士兵和普通人屍體更觸目心驚。這是什麽樣的國家啊?!軍人當戰死沙場沒有錯,但在國家和政府已經作出決定的情況下,居然還出現如此眾多殉葬之人實在太瘋狂了!


    何況,這還是一片本來就不屬於他們的土地!


    想到這些,他開始擔憂五年後能否順利收回台灣,也明白了為何傳聞合約簽署而總司令楊秋卻無一絲笑容。


    青島號駛入海灣宣告旅順回家的同時,遠在上海吳淞口碼頭旁,兩艘日本商船也同時解開纜繩灰溜溜的駛出了揚子江。甲板上,加藤高明說不出是高興還是痛苦,望著越來越遠的海岸線總覺得心底慌慌極不自在。


    同樣,遠在日本的陳浩輝將電報燒毀後,撬開地板拿出了兩把珍藏已久的民元式手槍塞入衣襟,望著已經睡熟的川島芳子深吸口氣。


    近三年的潛伏等待,終於要迎來曙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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