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接一下。”


    帕甘島以西220海裏,旗艦台灣島號重巡洋艦上,陳世英側身推開艦長室艙門,一手端著點心,一手拿著兩個茶杯,胳膊下還夾著電報文件夾。“嚐嚐,寧波趙有大的糕點,出發前我特意讓人去買的。”放下點心後,他將盤子推到一夜未眠的秉文麵前。


    “嗯,味道不錯。”秉文拿起一塊點心,嚐了兩口見到盤子旁放著文件,問道:“這是什麽?”


    “差點忘了。”陳世英將文件遞給秉文,開始為自己泡茶:“227號潛艇報告,白富安在關島正北的阿迦納外海30公裏處,與日軍第五艦隊發生交火,目前交戰正在進行。據潛艇聲納員說,聽到強烈的爆炸聲,估計是艦船的彈藥庫被擊中。不過爆炸的肯定不是我們,否則白富安那小子早就嚷嚷匯報了。”他將茶遞過去,自己端著杯子杯子走到窗口。舷窗外麵,是北京號和姊妹艦南京號戰列艦,以及重巡洋艦海南島號,輕巡洋艦長江號、黃河號和六艘秦嶺級驅逐艦,十二艘軍艦列成菱形編隊,正以28節的高速向東直撲。


    “小澤沒投入戰列艦嗎?”


    “沒發現日本戰列艦的蹤跡,隻有兩艘重巡洋艦參加了今夜的行動。其中一艘已經確認在羅塔島北麵觸礁翻覆,有三百餘人在上島後被陸戰隊抓住,艦長木村昌福下落不明。”陳世英攪拌著咖啡。在歐多年後,他喜歡上這種既能提神又能解乏的東西,說道:“看來小澤的賭性不大,不如司令您,直接拿戰列艦當誘餌用。”


    秉文喝不慣咖啡。更喜歡濃得發苦的普洱茶。笑罵道:“你這是誇我還是挖苦我?這回我可是提著腦袋呢。要是再有點擦傷,陳司令非得劈了我。”他說的嚴重,可實際上卻並不在意。對他來說,戰列艦也好,航母也好,隻是達到目的的戰爭工具。隻要值得,哪怕用戰列艦去掩護一艘漁船他也會做。


    相交三十年,陳世英當然知道他的脾氣,笑而不語。走到桌前拿出另一份電報:“再看看這個,總參發來的,我們有同伴了。”


    “同伴?”秉文一愣,立刻打開電報,看完後神色凝重起來。因為電報上說。戰略情報局發現,五天前對外宣稱向威克島送戰鬥機的美國海軍薩拉托加號航母編隊並沒按時抵達。”


    “帶兵的軍官叫哈爾西,是美國海軍中最積極的開戰派。編隊裏除薩拉托加號航母外,還有兩艘重巡、兩艘輕巡、四五艘驅逐艦和六百多名海軍陸戰隊,我估計應該是直奔我們這邊來了!”陳世英的言語中有些不安:“這幫美國佬,還真是會來事。從時間算,哈爾西應該已經靠近馬裏亞納。我現在擔心天亮後偵察機會找錯目標。”


    “你說,羅斯福就不怕小澤順手幹掉哈爾西?”


    “怕?哼!恐怕羅斯福恨不能親自送幾枚炮彈給山本五十六,讓他打沉哈爾西呢。”秉文漸漸冷靜下來。美國航母編隊不請自來,的確很意外。但五天前得知薩拉托加號為威克島送戰鬥機。他就做好了應變準備,所以也不慌,冷冷說道:“你也別擔心,薩拉托加號外形和日本航母很不同。應該不會出錯。”


    陳世英繼續問道:“我聽說羅斯福競選前景不好,能不能連任都有問題。為何還派艦隊進入戰區?難道他想學我們,直接進入戰時法案?”政治上秉文也猜不透,不過軍事上卻顯然易見:“我以前學棋時,先生說過。落子交兵,弈棋如戰,取角殺龍、棄局奪勢。說的是下棋如交兵,殺龍先取角,寧棄先手也要先奪勢。美國現在落後我們,可西南又是太平洋上最重要利益之一,至少要保持存在,爭取奪回勢頭,所以不能排除他想登島的可能。”


    “登島?他有那麽大膽子?”陳世英吃了一驚。


    秉文說道:“你小看美國人了,他們一向是先做事後動嘴。金梅爾派誰不好,偏偏讓哈爾西這個出了名的強硬派來,你覺得他是來度假的?要是此戰日本贏了,一切不提,哈爾西肯定乖乖掉頭。要是我們贏了,恐怕會出幺蛾子,要求進入阿普拉港加油避風什麽的。”


    陳世英臉色一僵,俗話說請神容易送神難,要真讓哈爾西找借口進入阿普拉港,天知道會出什麽麻煩。要知道,國聯那邊,至今關島都是名正言順的美國托管地。秉文見他焦慮,嗬嗬一笑:“別擔心,隻要這次我們不死,到時候我親自去會會哈爾西。”


    陳世英還是覺得不安,嘀咕道:“哎,都怪我們考慮不周,楊國昌那次吃虧太大,早知就多準備幾個月再動手。”


    “多準備幾個月,你就能確保輕鬆拿下關島了?現在關島日軍最弱,才幾千守軍,要是增至幾萬,再修築些工事,沒十倍代價誰敢說穩勝?真要花十倍代價,都夠我們造幾艘航母了。這麽多錢白白消耗在日本身上,不值得。”秉文眼皮一翻,放下杯子。將點心推到旁邊,攤開海圖問道:“行了,不說這些了。告訴我,現在各艦的位置在哪裏?”


    “白富安在關島北麵,武漢和長沙號在塞班島西南正趕往匯合。白起號位置在我們東南80海裏,距離白富安約137海裏,距離關島150海裏。潘杜恒帶安東號和孫臏號在我們後麵80海裏。你看,從航行圖看,重巡編隊在最前麵,我們、白起號和潘杜恒已經成倒“品”字形,雙方間隔均在80海裏左右。按照我們這些年的演習經驗,航空搜索的最大目視距離約為50海裏,所以除非運氣特別差,否則小澤隻能看到我們三個中的兩個。


    按照計劃,天亮後我們先出動水上飛機和偵察機,前往帕甘島和關島高空搜索待命。日本戰鬥機的發動機不行。爬到七千米高空,應該能減少被發現的概率。然後由白起號進攻塞班機場,支援關島,它自己向南加速前往關島,繼續拉大和我們的距離。然後我會讓白富安主動帶三艘重巡故意向白起號靠攏,既能加強白起號的防空能力,又能把日機引過去。潘杜恒也會讓孫臏號戰鬥機中隊偽裝成俯衝轟炸機(閃電可以攜帶250公斤炸彈),繞道至白起號方向進攻帕甘島,主動把我們暴露出來。他自己躲在後麵。


    塞班是附近唯一能近距離支援關島的日軍大型機場,根據之前的情報,島上基本都是陸航戰鬥機和轟炸機,沒有魚雷機,俯衝也少。所以小澤肯定要救。因為沒法確定白起號是一艘還是三艘都在,所以他需要靠我們出擊的轟炸機的數量來推測。首先,他肯定不知道我們的三艘航母都是超載,所以按照常規,我們最大隻能出動80架俯衝。所以白起號會出動30架俯衝、18架閃電,孫臏號支援的20架閃電會先掛炸彈冒充俯衝轟炸機,這樣看起來就有50架俯衝。起碼是兩艘航母的量!其次,龍驤和祥鳳都是輕型航母,攻擊型飛機不超過30架,沒法對付我們的“兩艘航母”。所以他隻能在我們和白起號方向中選一個。從今晚他沒投入戰列艦看,也害怕再損失主力艦。除非他先發現安東號,否則我們的戰列艦對他壓力不大。所以全力進攻白起號的可能性最大,就算出錯起碼能打沉一艘。


    隻要看到敵機出現的方位。偵察機就能順路搜索,同時潘杜恒也會提前起飛。跟在後麵。我大致估算過,小澤距離關島絕不會超過兩小時的航程,所以日本艦載機群從被我們發現到進攻白起號,約要一小時。那時就算察覺到錯誤立刻掉頭,我們也能跑出60海裏。加上白起號的反向機動,至少再要一小時才能找到我們。兩個小時,足夠潘杜恒找到小澤的主力!不過我們要做好損失白起號的壓力,這邊也肯定要先抗塞班的陸航,還要迎接一波艦載機的進攻。”陳世英一丟筆,笑道:“所以說,要麽我們兩個學楊國昌去教書,要麽回頭請哈爾西喝咖啡。”


    “我選後麵這個。”秉文自信的笑笑:“還有多久天亮?”


    “大約四十分鍾。”陳世英看看表:“航母應該在準備起飛了。”


    ------


    關島以北,交戰還在繼續。


    龍田號的爆炸,讓日軍第五艦隊感覺仿佛被打了記悶棍,腦門上都是金星亂竄。因為沒雷達,對麵的白富安又故意將齊射的間隔時間搞得完全不一致(夜晚無法直視時,可通過炮口火焰間隔來測算彈道和距離),軍艦還不斷地機動規避,所以他們必須先拉近距離。“這些狡猾的支那人!”近藤信竹臉色陰冷,站在指揮塔內手拄軍刀,向西村點點頭示意發動雷擊攻勢。


    高速雷擊,是日本海軍最拿手的戰術,尤其是可怕的九三氧氣魚雷出現後,如果沒有雷達,恐怕全世界找不出一位敢麵對日軍雷擊而不變色的海軍將領。經過多年摸索和發展,日軍的雷擊戰術已經形成很多套路,比如此刻近藤下令後,立即有九艘驅逐艦撲出本陣,以本方為起點,西安號艦艏方向為終點,一艘艘疊加向左同時展開弧線突擊,每一艘都和前一艘都保持一公裏的距離。如果從天上看,就像九條左弧線,層層疊疊,非常整齊。同時,本陣的三艘輕巡、熊野號重巡洋艦、四艘驅逐艦和五艘特設巡洋艦保持和西安號並行,艦艏偏斜十度,一邊拉近距離一邊炮擊襲擾。


    這種最常規的夜晚突擊看似簡單,其實非常考驗配合能力,當本陣和突擊集群拉近到特定距離後,就會同時從兩個方向打出魚雷扇麵。如果沒有雷達不知道氧氣魚雷,白富安百分百會吃虧,因為近藤的第五艦隊能同時打出180枚超過50節的氧氣魚雷,這個數字是極嚇人的。而且日本驅逐艦普遍在37節以上,甚至超過到40節,反觀西安號和富春江號最高隻有33節,即便兩艘秦嶺級驅逐艦也才36節。


    但依靠雷達,白富安卻很快發現了突擊的日軍驅逐艦。“左滿舵。讓富春江和驅逐艦插到我艦左舷後麵,準備好對付驅逐艦。急轉警報!一分鍾後左轉287刻度。航海,還有多久天亮!”


    “三十分鍾!”


    “控製好時間,天一亮副炮立刻換近炸彈!”


    白富安聲嘶力竭中,急轉警報響起,大家剛抓住固定物,近兩萬噸的戰艦就猛然左偏,所有物體都向左傾斜墜落。巨大的慣性,甚至讓人感覺脊骨都被強行拉開。底艙裏一名沒注意的廚師拉開冷庫大門後。就被急轉甩入冷庫,貨架上成片的豬肉、蔬菜和水果將他掩埋。直到幾分鍾後,他才脖子掛著一堆臘腸艱難爬出來。


    完成大回轉後,此時艦隊的艦艏由北改為向南,日本艦隊卻正在向反方向高速突擊。所以瞄準原來位置的第五艦隊隻能在西安號艦艉浪費炮彈。


    “報告距離。”


    “一萬六千米。”


    得到距離數字後,白富安並沒立刻下令炮擊,而是喊出了另一組數字:“基準,26節/12000米。”


    或許有人不懂了,這個“26節/12000米”是什麽意思呢?其實很簡單,這是他假定自己的航速和日軍發射九三氧氣魚雷的距離。從得知日本研製出絕密高速魚雷,並不知從哪裏獲得圖紙和數據後。海軍就召集最好的雷擊艦長和軍官研究對付手段。最後從一係列推演和演習中估算出,氧氣魚雷雖然射程和速度嚇人,但最大有效發射距離其實隻有一萬米,超出這個範圍即使航速高達50節。也很難擊中速度超過25節,有準備的艦船。所以白富安假定在12000米發射魚雷,自身速度25節後,航海部門就按照基準計算時間和規避等數據。這種計算非常複雜。包括剛才急轉的失速,日軍驅逐艦的弧線航程增大。追擊速度、魚雷的速度、發射後扇形麵積的寬度、預計碰撞的時間等等。比如日本高速驅逐艦每分鍾可以拉近米373(26節目標),魚雷發射後每分鍾能跑1333米,追擊目標時每分鍾拉近640米,躲避魚雷扇形區域需要四分鍾。看到這裏有人會說,計算那麽多幹嘛?等日本驅逐艦靠近一萬米直接跑路就是了。可惜海戰不是這樣的,海軍是純粹的進攻軍種,一萬米恰好是戰艦發揮最佳火力的時機,除非是有特別因素,否則艦長們首先考慮的,是在規避前盡可能摧毀對方,而不是被別人追著無休止的一路逃跑。


    這就是目前技術下最真實的海軍!絕非計算機時代的遊戲。所以有人說過,這個時代的海軍才是真正的海軍,一群男人駕駛著由齒輪軸承和各種零件組成的鋼鐵堡壘,完全靠頭腦和精密的計算,完成一係列戰術,在生死間綻放生命,尋求一劍封喉的機會。


    不到一分鍾,航海長就將計算數據交給白富安:“我們有二十五分鍾,規避餘量定為十分鍾!”


    “減到26節,十五分鍾後右轉130刻度。”白富安看完後,主動減速還扭頭大喊:“槍炮!”


    “明白!十五分鍾。”槍炮長得到數字後,立刻高聲回應,重新通過電話組織炮擊:“十五分鍾,常速,敵編隊一號目標,開火!”槍炮長沒有選全速射擊,畢竟那是非正常狀態(常態每分鍾三到四發),否則不到半小時就沒炮彈了。而白富安主動減速,也是希望火炮能打得更準,多消滅幾艘。他和將士們的努力沒有白費,重新開始進攻後僅第二輪齊射,對麵黑暗中就出現數團火焰。


    最外側的日軍由良輕巡和後麵的熊野號重巡同時被富春江號擊中。


    作為一艘輕巡,富春江號無法和西安號相比,但它的十二門l55型/155毫米艦炮可不是花架子,發射60公斤穿甲彈時,最大射程超過二十三公裏,射速每分鍾十發。所以西安號還在重新校射時,它已經灑出五輪炮彈,並且擊中了兩艦的甲板,雖然無法造成致命傷害,但卻能引發火苗。


    此時近藤最鬱悶,因為直到白富安重新開火,他才發現目標已經轉向。“電偵,肯定是電偵!”錯過雷達發展良機的日本海軍終於嚐到苦果。但他也沒辦法立刻變出雷達,隻得下令驅逐艦和本陣一起轉向。就在此時,由良號的後甲板上燃起大火,原來155毫米炮彈擊中了幾捆來不及收起來的繩梯。夜戰起火,對任何軍艦來說都是致命的,因為火焰會成為光學測距儀的最佳坐標!不過這也讓熊野號躲過一劫,因為天黑無法分辨兩艦具體型號,所以槍炮長選了火焰更大更易瞄準的輕巡,而不是後麵的熊野號。


    由良號瞬間成了炮彈磁石,短短四分鍾就被七枚210毫米穿甲彈和十三枚155毫米炮彈擊中,整個甲板都被炸得七零八落,艦橋被炮彈打穿,連桅杆都倒了,左舷水線部位更是被穿甲彈開出兩個大洞。近藤雖然下令由良號緊急撤退,但這艘巡洋艦在海上堅持一小時後,最終還是沉沒於關島以北56公裏處的深海中。


    白富安取得今晚第二個戰果時,將炮口扭向日軍驅逐艦的富春江號,也配合兩艘秦嶺級連續擊傷三艘日軍驅逐艦。但此時西安號和富春江號也吃到幾枚炮彈,後者的四號炮塔更是被熊野號的一枚203毫米穿甲彈擊中失去了作用。此時規避的時間已經快到,急轉警鈴即將響起,擔心成為“由良號第二”的他,果斷停止進攻準備撤退。


    但就在此時,他卻收到了台灣島號的水上飛機發來的電報(艦隊無線電靜默時,傳遞消息一般都靠水上飛機的無線電)。


    “靠攏航母?!”如果不是通訊參謀反複確認電報旗艦發出的,恐怕他會認為這是假消息。因為天馬上就要亮了,他相信天一亮近藤就會呼喊飛機支援,所以此時靠攏航母,不是自己暴露了嗎?要知道,琉球海戰中黑龍江號拚死保護航母的事情早就傳遍全國,所以艦長們發現敵機後,都恨不能帶著飛機跑天邊去,哪有往航母身邊帶的道理?!


    “艦長,還有三十秒!”航海長見他愣在那裏,大聲提醒。“拚了!通知各艦,立刻撤離關島海域。右轉......210刻,向航母機動!注意靠近的驅逐艦,讓甲板做好防空準備,”白富安不知道司令是什麽意思,但命令就是命令,立刻下令支援陸戰隊的軍艦撤退,同時戰艦再次急轉。


    “快看,天亮了!”


    當西安號和三艘夥伴艦劃出一道巨大地弧線,將近藤信竹和日軍第五艦隊再次甩開的同時,東麵的海平麵下,緩緩升起一絲朦朦白光。


    如果將時間停止會發現,那一刻日軍驅逐艦已經打出第一輪魚雷齊射,葉子山和空降兵們抵達約納鎮的最後一道日軍防線,陸戰隊占領了垂涎已久的阿加尼亞機場,數十架戰鷹已經距離關島、塞班和帕甘島不足十分鍾航程。


    天亮了,困擾雄鷹的暮色終於消散。誰能掌握西南太平洋主動權的這場遊戲,將在幾小時內徹底明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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