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尾立著一個操舟船娘,發間斜插一朵白蓮,像是個蠶婦打扮,一手扶著搖櫓,一手掩口,微微含笑。雖然這船娘離魏野更遠,猶有絲絲縷縷雲氣遮掩,卻能見明眸皓腕,如畫中人物。


    魏野目光自那船娘身上一掠而過,隨即向著那簪玉腰犀的漁父一拱手:“散人魏野,未知老先生如何稱呼?”


    這漁父微微一笑,拱手答禮,答話間卻是意味深長:“老夫出身楚宛三戶之地,舊時官爵、名姓,皆一同拋於之江洪波之內,與人交接,隻用道號往還。今日老夫所用的道號,乃是鴟夷子。”


    楚宛三戶,是春秋時候楚國故地,之江便是錢塘江,卻是吳越相爭的核心之處。


    再聽著鴟夷子的道號,魏野自然了然,抱拳再施一禮:“進而霸越平吳,退而扁舟五湖,原來是範大夫當麵。後學小子,何幸如之。”


    被魏野一口道破來曆,鴟夷子,或者說,春秋時候的越國大夫範蠡,也是混不在意,隻是撫須輕笑。


    既然這木蘭舟頭的漁父是範蠡,那麽操舟的船娘便不問可知了。


    魏野雙目微微聚起一絲法力,眉心望氣術符印隱現,卻欲向那隻怕是五千年內最有名也最美麗的船娘望去。


    可就在這一望之下,雲棧霧橋之上,雲氣驀然轉濃,轉眼間就遮去了那木蘭舟後半截。隻有一道倩影,透過雲霧,綽約隱現。


    但是想一睹浣紗溪畔苧蘿女的芳姿,不論是什麽手段,都像是隔了一層淡淡簾幕,盡管就那麽一層,卻透不穿,繞不過。


    便在此時,雲棧之上,傳來一陣鸞鈴輕響。


    雲棧之上,自然不會有什麽牛車、驢車、馬車——道祖的青牛、張果的白驢、穆王的八駿之類神物另說。


    來的是一駕白鹿車。


    拉車的那頭白鹿,雙角如碧玉珊瑚,通體毛色似帶銀霜,四蹄皆有素色雲朵承托,顯然是一頭久已通靈的異獸。這頭白鹿身後的輦車,還是數百年前的先秦形製,雙輪獨座,不設車廂,輦上覆蓋一柄輕羅傘蓋。


    這白鹿車上禦者之位上,立著一個垂髫童子,那乘車的卻是位身材高大的男人。


    與範蠡那身漁父裝束不同,這麵目端肅的男人頭戴切雲高冠,身穿玄色深衣,腰間劍珮煥彩,極有氣勢威儀。


    不等魏野開口相詢,這男人就先自報了家門:“某姓韓,你這後生可喚某一聲韓君。既然能上得雲棧,便是有機緣之人,且隨我與範大夫行去。”


    魏野神色不動,隻是意有所指地問道:“韓君,卻要引我去何處?”


    韓君也隻是淡淡答道:“神龜之海,呼吸元氣,吐納玄雲,故有此太淵之宮。太淵之宮,法以靈龜,數按九宮,成三三之位,分列九真而治。修道之人,不謁九真,安得長生?你已見過韓某與範大夫,眾真尚在宮中相侯,起行吧。”


    這位韓真人也是個直截了當的性子,一言道罷,向著禦車童子將頭一點,那童子當即會意,一抖鹿韁,白鹿轉頭便走。


    範蠡笑了一笑,向魏野一拱手道:“韓眾老弟已經在前麵振開雲路,倒免了仙客小哥許多跋涉之勞。雲棧之上,終究不是延客之所,小哥,便請吧。”


    說著,這位古越國的上大夫便又將身坐在船頭,船尾那位浣紗女搖動船櫓,欸乃一聲,木蘭舟推雲撥霧,飄然而去。


    隻有那對漁家道侶的歌聲遙遙傳來:“良弓既藏,黃金何鑄?走狗當烹,何況狡兔。鴟夷為舟,相隨陶朱。屬鏤雖利,難斫野騖。苧蘿之女,吳宮之姝。與子同遊,不計寵辱。下視舊邦,館娃塵土。姑蘇之台,但見麋鹿。”


    魏野聽著那歌,也隻好搖頭,哼了一聲:“好一對秀恩愛的。隻是說起來,範蠡西施這對老夫老妻,那真是再怎麽秀,也不怕分得快就是了。”


    說話間,仙術士的目光又向著雲棧上一掃,卻發覺方才韓真人的白鹿車行經之處,卻似是一種極高明的煉化之法,在雲上留痕成了兩行車轍。而凡是留痕成轍之處,皆凝練如實地,竟是在這雲棧之上,凝出了一道懸空之橋。


    有了這落腳借力之處,魏野也不必使這傻乎乎的借火躡空之法,直接催動風虎遁訣,腳尖在車轍行徑之處一點,隨即飛掠而起。


    而被他先前借力之處,隨踩隨消,車轍痕跡轉瞬泯滅,依舊化為雲氣四散。


    用不多時,連魏野自身,也消失在了這一片雲氣之中。


    ……


    ………


    在雲路之上不知騰躍了多久,還神丹都嗑了小半瓶,魏野方才落在群山雲層之上。


    麵前,是一雙東西相對的墨色石闕,闕下,韓眾早已下了白鹿車,便在石闕前等著他。


    見著魏野落在這墨色石闕之前,韓眾略略一點頭,便要引著魏野向前,然而仙術士卻是搖了搖手,向著韓眾說道:“韓君且慢,既然說是引我去太淵之宮與九真相見,為何我隻見這對石闕,卻不見陛殿台閣?”


    對仙術士的疑問,這位資格僅比範蠡略晚一些的仙道前輩,隻是一拂袖:“隨韓某行去,餘事爾自然清楚。”


    跟著這位不苟言笑的真人,魏野也隻好悶頭向前走去。


    過了那一對墨色石闕,雲氣卷舒之間,便有一道水色甬道,曲曲折折地從韓眾腳下展開。甬道兩旁,便時有頂盔摜甲的校官,手持金瓜、骨朵,佩刀按劍,佇立在甬道兩側,充為儀仗。


    又時有頭梳角髻的女官,彩帔輕綃,手捧寶盤,滿盛五色香華,向著韓眾與魏野身前拋灑。那些香華一經拋出,便化作朵朵五色香雲,簇擁著韓眾與魏野。


    如此景象,卻似有三分仙境之氣,然而魏野的麵色卻是不大淡定。因為在他望氣術觀去,這些神將、玉女,看似與生人無異,然而其內中卻純然是一股靈機化生而出。


    而在魏野望氣術觀照之下,不論是神將還是玉女,內裏靈機都已經衰弱到了極處,隻要稍有擾動,就要渙散歸於虛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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