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丹當年為荊軻創造行刺秦始皇的條件,燕國大將樊於期的人頭乃是最重要的一件“任務道具”。


    若不是樊於期的首級降低了秦始皇的戒心,荊軻一個小小使臣,隻怕是絲毫沒有上殿麵見秦始皇的資格。


    而對乾隆而言,陳家洛一則是自己的親生兄弟,二則是武林中最大的反清勢力首腦,三則是與自己爭奪香香公主的情敵。


    不論兩人的身份地位,彼此所處的立場,還是兒女私情,這都可說是化解不開的深仇大恨,陳家洛的首級也比樊於期的首級更有價值幾分,足夠讓乾隆欣喜若狂,放下所有的戒心。


    在仙術士而論,還有另一件事,也是他上門來向陳家洛借頭一用的動機。


    此刻站在陶然亭外,魏野目光所及,正能見著京城上空隱隱有一層青氣氤氳如雲,雲中有一條黑鱗青角、雙目如血的長龍蟠然欲眠,正是清室氣運外露而成的氣相。


    雖然這個時空的能級不算高,但是凡有龍氣凝結之處,便有不凡之相。


    太史公著史記,遍及春秋戰國曆代刺客,要離之流,刺殺公侯莫不得手。哪怕專諸藏魚腸劍於魚腹之內,刺殺吳王僚也是一擊功成。


    但是反過來說,燕太子丹為刺殺嬴政,不但花費萬金求購徐夫人所造名鋒,又安排樊於期獻頭,奉燕國膏腴之地,麻痹秦國君臣,荊軻、秦舞陽皆是一時之選。這樣大手筆的刺殺,就是伍子胥安排的專諸加魚腸劍的組合,也遜色許多,結果卻是功虧一簣。荊軻圖窮匕見之時,居然鬼迷心竅,想到要逼迫嬴政先退還諸侯之地?


    這種臨陣鬼迷心竅的反應,甚至也不止在荊軻一人身上出現,就以這個時空而言,華山派的袁承誌二度刺殺崇禎與黃台吉,卻是接連兩回莫名其妙地失手。若說袁承誌刺殺崇禎,還因為與大明公主有幾分情愫而一時心軟,可是刺殺黃台吉的時候,號稱一代大俠的袁承誌居然被黃台吉一通嘴炮騙得找不著北,這事情就顯得大有問題。


    而麵前這群號稱“反清義士”的紅花會中人,都做出了將乾隆囚禁六和塔的業績,但就這一項而言,足可令古往今來的所有反抗軍望其項背,結果呢?居然是乾隆與陳家洛兄弟相認,共灑熱淚,這種連騙小女生都嫌不足的狗血場麵,就把紅花會眾人蒙得找不到北,居然讓號稱乾隆朝最強反清勢力的紅花會就這麽甘心奉乾隆為主,要讓他成為“漢人的皇上”……


    人家已經是大清的皇帝,怎麽還會稀罕什麽“漢人的皇上”?


    紅花會與乾隆這一番鬥智鬥勇,差不多是從頭輸到尾,更連累了天山派損兵折將、南少林香火斷絕。


    紅花會中人固然是小事精明,大事上糊塗,但是看看乾隆從頭到位的一係列應對之策,也隻能說是僅僅比庸人強那麽一絲,但凡紅花會真正有那麽一丁點戒心,就不至於淪落到敗走西域的下場。


    但是反過來說,乾隆這種強盛到不像話的天運,也是詭異。


    放在別人眼裏,大概隻覺得這是一種曆史的必然。但是在仙術士眼裏,這就是一絲不合情理之處。


    從始皇起,曆代君王,經曆可說是多種多樣,也有被兒子逼著退位的,也有被兄弟篡奪權位的,也有被俘去五國城裏看天的,但是正正經經的帝王卻死於刺客之手的,卻無一人!


    龍氣之所謂龍氣,便在於此,它或許不能護持大權旁落的帝王免於三尺白綾、一杯鴆酒,但卻能讓要離、專諸之輩再沒有了用武之地。


    甚至武功高絕如張無忌之流,麵對著龍氣護持的朱元璋,也會如被腦殘光環照耀一般,自動灰溜溜地放棄權勢,退走冰火島上去玩三鳳一龍的低俗遊戲。


    這等天運,實在是可畏可怖,就算是魏野已近半仙的修為,此刻也對這個時空的龍氣有了些深刻認識。


    盡管籠罩京城的這股龍氣不是萬能的,也沒有什麽萬法不侵的誇張效果,可是隻要關鍵時刻出些小故障,就足夠讓任何直接針對皇帝本身的刺殺行動變成一場笑話。


    而在這個時候,與乾隆血脈相連又糾葛不清的陳家洛,就變成了吸引龍氣注意力的重要標靶。


    畢竟魏野也好,道海宗源的門人弟子也罷,來到這個時空的時間還很短,而道海宗源中人,一沒有清廷戶籍,二沒有清廷度牒,不論從哪個角度來說,都是徹徹底底的外來者,絲毫沒有融入清廷體製之內。


    龍氣之威,說到底是來自體製,而不屬於體製內的人物,龍氣的效果往往就可以忽略不計。


    比如讓兩漢都頭疼不已的匈奴,讓北宋徹底玩完的女真,都是這樣的例子。同樣的,何謂“一等洋人二等官”?為什麽在後古典時代,黑又綠的移民在粵省都成了一害,地上督撫還隻是裝看不見?甚至移民與難民,都成了老歐洲與北美一害的時候,政客們還依舊裝鴕鳥?


    龍氣是一國體製權威的展現,可惜人類曆史上大部分的國家體製,總都是對內不對外。


    而對這個時空而言,魏野也好,慕容鵡也罷,則是貨真價實的“洋人”——不,應該說是天人才對。而這樣能級相對有限的時空,也自然沒有多餘的力量對於這樣的外來者進行什麽“世界意識抹殺”。世界尚如此,何況是區區一國的龍氣?


    雖然在這個時空裏,這個星球上,這個占據地球大部分gdp的老大帝國,已經是一個龐然大物,但要想全力針對魏野,還有點力所不及。


    隻是這些事情,終究是不必與紅花會的諸位俠士們分說清楚的。


    說了,也聽不懂,還是刀劍的語言最為直接幹脆。


    聽著魏野輕輕鬆鬆說著要借樊於期的人頭,紅花會群雄麵色無不大變,頓時將陳家洛緊緊護衛在當中。


    但是陳家洛畢竟也是久經風浪之人,反倒鎮靜下來,拱手道:“道長欲借在下頭顱,去刺殺當今皇帝,不知這計劃卻有幾分成算?”


    魏野笑道:“試問陳總舵主,愛新覺羅弘曆在這天下間,最恨的人是誰?”


    “自然是在下。”


    “若是魏某將陳總舵主人頭獻於清廷,紅花會一夕覆滅,敢問清廷會有什麽樣的反應?”


    “大宴群臣,祭告太廟,普天同慶。隻怕要比幾年前的六十聖壽更熱鬧十倍。”


    “魏某之劍,百步之內,能取天子之頭否?”


    這一個問題,陳家洛卻是一窒。


    雖然麵前這位竹冠道者功力之高,簡直前所未見,但是能否一舉刺殺乾隆,卻是難以知道。陳家洛並非是為大事惜身的人物,但是這個問題,卻終究要仔細思考。


    見著陳家洛沉吟,魏野點頭道:“貴會上下,十幾位當家與一眾精銳當年攻打禁宮卻全身而退,這樣的本事已經能和京城禁軍與大內侍衛匹敵了。那麽今日魏某要與各位較技一場,若魏某一人敗盡貴會高手。陳總舵主,可願意將人頭借魏某一用?”


    這句話一說出,無塵道人頓時大怒道:“好大口氣,來來來,無塵我來一會魏掌門的劍術!”


    無塵道人一手追魂奪命劍,號稱天下第一快劍,也是紅花會中第一高手,他此刻一動,魏野卻隻是一笑道:“若拔出劍來迎戰,便算是輸了,魏野當場自刎!不過僅僅無塵道兄一人,哪裏攔得住我?趙當家、常家兄弟諸位還是並肩子一道上吧!”


    笑聲中,仙術士劍指一引,登時彈在無塵道人長劍之上,長劍哀鳴一聲,頓時斷成數節。魏野也不向前下殺手,將身形一轉,卻是一指反點在一口青光灩灩如水的古劍之上。


    持劍之人也是道家裝束,身上那一件百衲衣更是眼熟,魏野望一眼對手,苦笑道:“凝碧劍果然是武當派傳世名劍之中難得的利器,隻是陸道兄,你又何必來趟這渾水?”


    手持凝碧劍的,便是武當派現任掌門無青子,他此刻卻是換了官話口音,歎息道:“綿裏針陸菲青早已不在,貧道乃是武當掌門無青子,陸道兄三字,再也休提。”


    兩人對答之間,已是再度連攻數招,魏野劍指點處,無青子知道對手指力之強已到了匪夷所思的境界,就算以凝碧劍之鋒利堅固,也難以久撐,隻以柔雲劍法纏鬥上來。


    魏野卻是不肯將力氣都花在無青子身上,掌心頓時浮起一道符篆,猛地朝無青子胸口印下。


    無青子見著對手一掌拍來,頓時橫劍一擋,然而還不待劍掌相接,卻有一股寒氣無端而起,頓時他隻覺著腦中一空。


    旁人隻見著無青子與魏野交手不過數回合,卻是轉眼僵立不動,不由叫道:“留神他的隔空打穴之招!”


    金笛秀才餘魚同更是驚怒交加,高喊了一聲:“陸師叔!”就要上前來為無青子解開穴道。


    然而還不待他上前,魏野喝了一聲:“後輩不要湊這熱鬧!”左手小指遙遙向他一點,一道無形炎勁頓時將他膝蓋打中,炎勁穿過膝骨而過,餘魚同痛呼一聲,一下跪倒在地。


    此刻趙半山、文泰來、石雙英等人,早已紛紛迎戰上來,可是不論拳掌、刀劍相加之間,隻見刀劍崩碎,人身僵立,一轉眼間,紅花會群雄已經是人人帶傷,不少人更是如被點穴一般,僵立原地。


    餘魚同拖著一條傷腿,想要替眾人解穴,誰知道哪怕是他這樣的解穴名家,也是絲毫解不開眾人穴位。


    ——解不開才是正常的,魏野哪有心情學什麽認穴打穴功夫?無青子以下眾人,根本就是被玄霜青女真符鎮住了神形。


    這還是魏野不願意對這些紅花會大俠們下殺手——雖然他們用江路爭鬥的路線來反清,處處講義氣、留餘地,簡直天真到了極點。不然的話,此刻留下的,便是一具具的凍屍了。


    一轉眼間,陳家洛身邊就隻剩下了書童心硯一人,魏野也不看身後排列一行行的活雕像,緩步走到陳家洛麵前,問道:“陳總舵主,以魏某這一點微末功夫,可能百步之內,取下天子的首級?”


    陳家洛隻能苦笑道:“道長的武功,已經到了不可思議之境界,真可謂是陸地神仙一流。在下心服口服,但是道長你真的要不顧自己一手創立的道海宗源,為了天下漢人去刺殺皇帝麽?”


    魏野搖了搖頭道:“既然要行刺,自然要將活計做得幹淨徹底。隻殺乾隆這位十全老人,清廷還不至於傷筋動骨,各位鐵帽子王爺、貝勒、貝子、八旗統領自然一個也不能留,軍機處大學士、六部尚書、禦史科道、部堂雜流乃至九門提督與直隸總督,都要陪著十全老人龍馭賓天,才算是一個全套。”


    說到這裏,魏野輕聲一笑道:“自然後麵的事情,還有金錢幫的勢力插手。起碼直隸為首北五省,都要一氣掌握,才好威懾南方的督撫。這才是改天換地的手筆,若陳總舵主的腦袋隻值一個乾隆皇帝陪葬,那是魏某辦事不力,愧對陳總舵主,理應自刎謝罪的了。”


    這等口氣,聽得陳家洛是乍然一愣,他率眾反清多年,甚至連七品官員也沒有實際弄死幾個。然而麵前這位黃冠道者,卻是直接要將滿清朝堂之上一窩端掉。隻這籌劃,甚至都讓陳家洛懷疑,僅僅憑著道海宗源與金錢幫兩家勢力,可能做到這樣匪夷所思之事?


    魏野見著陳家洛麵上狐疑,也懶得再解釋,正在此時,卻聽著遠方傳來馬嘶之聲,有人大聲喝道:“魏掌門,本官來助你對付這群逆賊!”


    然而回答他的,卻是魏野一聲冷喝:“大內侍衛?魏某豈用你們多事?”


    說話間,仙術士劍訣向後一指,頓時一道朱火凝化成劍而出,直向著後方直掃而去。


    那一群大內侍衛轉眼之間,連人帶馬就被火劍劈成了兩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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