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千載之後,那些粗粗讀過幾本書的文藝青年,在汴梁這座北宋都城上麵寄托了多少言過其實的綺麗想象。


    但在這座都城裏,依舊帶著中古時代特有的印記。


    對於鄧韻舟這樣的藥行“大鱷”而言,他受益於汴梁藥材行會的種種規矩,而他作為藥行裏位置靠前的頭麵人物,也最痛恨一切不按照藥行規矩辦事的人物。


    比如說,玉仙觀裏的蓮葉翁。


    對於藥行而言,外地商人進京賣藥,那便隻能把貨物轉給各個藥鋪,絕不能自己出麵發賣。而那些在潘樓街、十字街、鬼市子、桑家瓦舍之類地方,賣止疼貼、解酒丸、檀香餅子的江湖郎中,也必須上藥行拜了祖師爺——神農氏、扁鵲仙師、藥王孫真人,且按例繳納一份坐地錢,才能有練攤賣藥的資格。


    這規矩雖然管不到道觀頭上,但是像鄧韻舟這樣的地頭蛇,也有的是惡心人的法子。


    他聽了自家藥鋪的夥計指手畫腳地說完,先問了一句:“那道士,佩了金牌玉符沒有?”


    夥計愣了一愣,隨即就道:“那先生打扮倒也樸素,不曾見他帶什麽金的玉的。”


    鄧韻舟聽了這個回答,隨即冷冷一笑:“沒有金牌玉符,那便不是個道官,那便是不知死活的外地道人了。”他站起身,拿了一個繡囊,裏麵鼓鼓囊囊裝的也不知是什麽,丟給了那活計:“拿著它,到州橋底下,有個賣湯餅的攤子。你把它放在那裏,說一聲‘玉仙觀裏有酒肉吃’,便回來做事。”


    那夥計性子老實,納悶道:“那玉仙觀是個道觀,平日裏多是吃齋,怎麽便開了齋?”


    鄧韻舟瞪他一眼,罵道:“偏你這廝事多,老實去辦了便是,哪有這許多閑話講?”


    那夥計見著自家東家發怒,也不敢再問,拿起繡囊,一路小跑著去了。


    ……


    ………


    這時候的玉仙觀裏,卻是一片人山人海,竟然穩穩壓過東嶽廟與十王宮一頭。


    也不像那些宮觀寺院,都是排著隊等著上香,或是正逢廟會,人們趕集。隻見山門裏頭,一株老樹下麵支了一張木桌,放了一個胡凳,許玄齡便坐在桌後,麵前是一個個前來問診的病家。


    不遠處,玉仙觀裏的道人們從齋堂裏扛出一口大鍋,裏麵煮的也不知是什麽藥材,隻一股股藥香撲麵而來。


    凡是許玄齡診視過的病人,便領一個竹牌,上麵若是光板溜溜,就上這大鍋前,憑竹牌領一碗藥湯,當場喝了。


    若是上麵留著有字,便安排去偏殿歇息,等著之後診治。


    和尋常郎中問診不同,許玄齡隻是將來者望上幾眼,隨後便安排病人是到一旁喝一碗湯藥,還是去偏殿等候診治。


    看起來人山人海,可照著這麽個診病法,一個時辰起碼也能接診二百多位。這其中,安排到偏殿的少,打發去喝藥湯的多。


    少時一個時辰過去,人數稍稍少了些,玉仙觀的當家道士王正一走了過來,向著許玄齡說道:“許師弟,你這樣義診,固然是件好事。然而小道也是粗通醫術的,卻見你也不望聞問切,也不開方抓藥,就憑這一鍋藥湯,卻怎麽包治百病?”


    許玄齡笑著向這老道人一拱手道:“觀主卻言重了,你見這鍋藥湯,不過用些黃連、厚樸之類尋常藥物,卻哪知藥湯中貧道另放了一味靈丹在內,尋常雜症,飲了這碗藥湯,自然見效。至於那些藥湯難治的重症,貧道自然另有妙術診治,管保一個個妙手回春,絕不叫觀主為難。”


    王正一點了點頭道:“若真如此,倒也是好事。隻是師弟你在此義診舍藥,豈不壞了旁人的生意?那些生藥鋪,哪裏肯容得師弟?”


    許玄齡訝然道:“觀主說哪裏話來?貧道雲遊四海,常聽人講,官家仁心仁德,在汴梁設了惠民局,專向平頭百姓施藥,並不取分文。這些生藥鋪既然容得惠民局,豈能容不得貧道?”


    王正一望了一眼許玄齡,隨即還是搖了搖頭,歎道:“師弟在外雲遊,總見得各處軍州,有個熟藥所了?”


    見許玄齡點了點頭,王正一說道:“那熟藥所乃是神宗皇帝時候,王相公留下的,管著賣藥之事。到了當今官家手裏,才改成賣藥又看診的惠民局,遇上時疫流行,便向百姓施藥,並不取一文。然而惠民局如今雖然還是看診,卻並無藥物可買!”


    許玄齡聽了,微微有些詫異,問道:“既然惠民局原本就是發賣藥物之處,怎的無藥可買?”


    一旁被許玄齡打發去喝藥湯的一個漢子,喝了一大碗湯藥,發了一身臭汗,頓覺神清氣爽,這時候就湊過來道:“許先生你乃是雲遊行腳的人,並不曾在俺們汴梁城裏常住,不曉得這裏麵的花樣。原本惠民局專賣熟藥,本不和那些生藥鋪子搶生意。隻是後來,這汴梁城裏的藥行,都打發自家夥計到惠民局去采買大宗,直接到藥庫裏提貨,把個惠民局的藥物買個精光,便是每年春秋時疫流行時候,也拚命把惠民局舍的藥物直接朝鋪子裏頭整車地搬。這麽一來二去,惠民局裏哪裏還有熟藥?生病問診,還是得去那些藥鋪裏抓藥!”


    許玄齡聽了微微歎息一聲道:“原來還有這個緣故。好在貧道施的是湯藥不是熟藥,想來藥行的人,也不至於拿了罐子,到貧道這裏來舀!”


    這話說出來,眾人都笑了。卻見陳麗卿一身道裝打扮,托了一個茶盤,端了一碗茶放到許玄齡麵前。


    許玄齡望著陳麗卿道:“貧道多謝陳小娘子賜茶了。”


    在許玄齡,這不過是句客套話,可陳麗卿聽了一扭頭道:“你不必謝俺。俺不過是你看了半日病人,還不曾歇息,送這茶送來與你解渴。卻不是感謝你那日裏替俺周全!”


    說罷,她一扭身就朝著殿後走去。


    許玄齡若有所思地望了這少女背影一眼,隨即又要招呼病家上前,卻聽得玉仙觀山門外有人一疊聲地叫道:“了不得了!州橋那條大蟲,今日奔著酸棗門來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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