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腥味無端在鼻間縈繞,一股汙穢無比的氣息借著空氣就要散播到李師師身體中去。


    甘晚棠一手攬著李師師的腰,感受到她的肌膚在一瞬間就變得焦灼莫名。


    女祭酒的手指撫上了李師師的心口,白皙柔嫩的皮膚此刻卻豔紅似血,血氣的流動幾乎超過了人類的極限,仿佛血管馬上就要爆裂一樣。


    身為太平道的大祭酒,而且是張角之後,力壓張梁、張寶、張曼成等教中高層的第一高手,甘晚棠不再是當初那個連一道風咒都用不太好的小姑娘。她用拇指按壓著李師師的胸口,指尖下陷之處,正對著李師師的心房。


    指尖隔著李師師細膩的肌膚,甘晚棠隱隱感到一股刺痛感。


    這是錯覺,那不是刺痛,而是心房溫度驟然升高的灼燙感!


    更可怖的是,李師師周身氣血,正在呼應著外間血流,完全不顧生人常理般地朝著心髒匯聚。心髒像是不受控製一般,拚命地跳動著,撞擊著胸腔,想要離體而出!


    換了一個強壯如牛的漢子,這樣血氣逆行的異樣症候,也能夠在一瞬間將他折騰得生不如死,何況是李師師這樣一個嬌怯怯的弱女子?


    但就在李師師生命之火被催發得格外亢盛,同時又命如遊絲的一刻,甘晚棠的拇指仍然隔著李師師豐潤柔膩的胸口,按住了那顆想要掙脫胸腔的心髒。


    女祭酒直麵著李師師生命消逝的過程,但對甘晚棠而言,這不是她第一次挽留即將消逝的生命,也不會是最後一次。


    自從被人們稱為“祭酒”的那天起,她的職責便是與無常為敵手、與死亡為對頭。在洛陽的貧民窟裏,在官渡城的高牆下,在八公山的八百裏連營中,這隻手不知將多少一隻腳踏入鬼門關,半個身子沉入三途川的人們重新帶回到人世間——


    更重要的是,師從張角、盡得太平經法之奧的她,要比劍走偏鋒的某個仙術士更懂得如何欺騙死亡,挽救生命。


    她見識過張角以七星燈延壽的祈禳之術,在一場場的戰爭中,也懂得怎樣扭轉戰死兵士的死關,重移靈樞,再定命星。


    北鬥注死,南鬥注生,這是道門對生死之途最直接也最高妙的詮釋。就算是密教中作為死亡象征的閻羅法王,也算不上真正掌握生死之途,所謂閻魔德迦法王,掌控的並非死後世界,而是六道之一的地獄道。


    在密教乃至整個佛門法度中,地獄道眾生,雖然是其他五道眾生隨業報墜落而成,本身卻並非來到了死後的世界,而是受業力而轉生的另一種生命形式,卻與死亡二字絲毫不相關!


    如此,所謂閻王,本不知“死亡”為何物,又何來掌控生死之能?身為地獄道的獄主,閻曼德迦法王所司者,不過是“刑”、“殺”二字罷了。


    從某種意義上說,盡得北鬥祈禳之道的甘晚棠,反倒比對手更精於生死之間的轉化之妙。就算是魏野,於生死之道上,也隻能說是遙遙望見城門,更遑論登堂入室了。


    就在李師師全身氣血都匯流到心髒的瞬間,甘晚棠微一動念處,一片竹葉掙脫了青竹杖頭,飄然而落。


    葉尖就落在了李師師心口上。


    就在此刻,司馬鈴一隻手握緊劍柄,朝後猛地一拉——


    這一下用力不小,整口金劍帶起一蓬血珠,整個離開了李師師的心口。


    金劍離體,瞬間化作一節快要腐爛的斷舌,司馬鈴“喵嗷”一聲驚叫,把這節斷舌丟出老遠,自己猛地打一個滾,瞬間又化成貓形,一溜煙地鑽下樓去:


    “髒死了!髒死了!這些密教和尚玩得也太惡心人了!我要去洗手、洗澡、刷毛!甘姐姐,後麵的事情就拜托你了,再見!”


    就在金劍被拔出的瞬間,那片竹葉悄無聲息地就敷在了李師師的創口上。


    竹葉上青光一閃即逝,李師師的傷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飛快地愈合起來。


    而在竹葉壓製下,李師師胸口血氣聚合的速度驟然一慢。


    舌劍被破,咒力失去了直接注入李師師體內的途徑,那一道血流猛地朝前一竄,就向著甘晚棠懷中玉人撲來!


    然而它麵對的卻是甘晚棠大袖一拂,那一支插入樓板的青竹杖乍然雙分,一竿青竹化成兩竿,兩竿化成四竿,四竿化成十六竿,轉眼間就將小樓中的空間化成了一片望不到邊的竹林。


    翠篁幽深,玉人何處?


    而那一竿竿青竹,莖葉之間都是一股清淨無比的氣息流溢,竟是不容血流沾染半點!


    ……


    ………


    杖化為林,在千百翠竹環繞間,甘晚棠麵色沉靜,抬起左手,拈了一片載著清露的竹葉:“血氣已經被咒力攪亂,也隻能先替你梳理一番。”


    她口一張,就將那粒琉璃珠般的清露噙入口中。


    微微偏開了角度,甘晚棠輕輕印上了李師師的薄唇,口中清露受真氣一催,化成絲絲清氣,導入李師師口中。


    隨即清氣散入四肢百骸,李師師身子微微顫抖了片刻,喉頭微微上下滑動了一下,似乎對此有了些反應。


    甘晚棠手一招,又是一片竹葉落入手中,再噙了一粒清露,含住了李師師的雙唇,舌尖撥開牙關,將清氣渡過去。


    這一次,李師師的反應就更加明顯,她像是初生的幼獸,尋覓著母乳一般,輕輕地吮吸著甘晚棠的雙唇,輕輕地舔舓起來。


    當清氣渡盡,本能地察覺到對方將要離開,李師師兀自不舍地仰起頭,卻被甘晚棠摘下一片竹葉,將整粒清露送到了李師師嘴邊。


    感知到那粒清露在自己嘴邊,李師師想要湊近到竹葉旁,可是她渾身上下卻提不起一絲力氣,卻是對方又將清露噙入口中,緩緩地以口對口,渡將過來。


    不知道重複了多少次這樣的動作,李師師朦朦朧朧中,隻覺得自己被溫軟的身軀包圍著,記憶深處那幾乎未被回想起的碎片,連同仿佛重回胎宮的觸感,稍稍給了她一點不準確的提示:


    “阿娘……莫要拋下我……”


    懷抱著李師師,聽著這慧黠女子的低低呼聲,甘晚棠微微挑了挑眉毛,什麽也沒有說,隻是將手撫上了她的臉,撫平了那微皺的眉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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