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間的鬥法已告一段落,除了那一片聚雲而成的琉璃法界外,就剩下那些如煙似霾的微光,久久地飄蕩不散。


    然而方才打生打死的人,都去了哪裏?


    ……


    ………


    眼前是一片看不到前路的群山,山勢奇高,山形奇陡,處處斷崖峭壁。


    但就算如此險惡的山巒間,也有一條條的山路貫通四方。


    白石砌成的長階,黑泥堆積的小路,錯雜得仿佛蜘蛛結網。


    也不知道是誰有這樣的閑情雅致,在這片看不到盡頭的群山中修出了這座黑白交錯的迷宮。


    而每一條山路上,都有些旅人,在濛濛煙然的旅途上辛苦跋涉。他們的腳,踩著潔淨的石板,蹚著腐臭的爛泥,沉默地朝著路的盡頭走去。


    沒有歌聲,沒有笑語,隻有偶爾響起的歎息聲,是這片沉默的空間裏,唯一的聲音。


    一架輦車正停駐在一座孤峰頂上,這座險峻山峰四周光滑如刀削斧砍,沒有石階,也沒有泥路,隻有那暗紅如血的山石,透露出一股難以言說的獰惡氣息。


    但在這昏暗的群山之中,紫雲降真車卻是放出緲緲清光,將那些昏沉暗意盡數驅逐。


    紫雲降真車前,一雙青鯉不安地在轅上扭動著,車上,仙術士以手撐頜,向著四方望去。


    這片廣漠天地,不見星辰臨照,不見日月當空,天也昏昏,地也沉沉,峰嶺穀坳,又隻有一聲聲細不可聞的歎息聲,雜在淒冷濁風中,使人聽不分明。


    既然在山頭聽不分明,魏野也不多加考慮,心念動處,一雙青鯉將身子一擺,雲車直落向下,正落在一處嶺頭,橫擋住了一隊旅人去路:“不好意思,我這裏攔個路,也不劫財,也不劫色,隻是……”


    他一句話沒有說完,那些連色調都顯得灰蒙蒙的路人,卻猛地驚呼一聲,透出一股心膽俱裂的恐怖味道,扭頭就跑。


    但他們狂奔間,卻是一個個跌落山崖間,隨即就見著隱帶血色的旋風將這些倒黴鬼轉瞬吞噬一空,不見血,不見肉,連個骨渣都不曾剩下。


    一不留神就弄出這場亂子,仙術士也不由得啞然。好在一旁還有個人,披著一身灰鬥篷,遮住了麵目,隻露出滿是白須的下頜,倒是寧寧定定地立在一旁。


    停住了紫雲降真車,魏野側過頭,向著那旅人開口問道:“借問老先生一句,這裏是什麽所在?”


    那旅人微微縮了縮身子,似乎很是畏懼麵前這雲車,還有車上的男人。


    半響,他才低低地應聲道:“大仙你不該在這個地方。”


    聽著這句話,魏野低聲一笑,反問道:“你看得出我的根腳?”


    白須的旅人畏畏縮縮地點了點頭,然後俯下身行了個佛門五體投地的大禮:“您的身相具備眾好,您的周身光明洞照,種種微妙光焰明澈無比,您定然是一位顯化於我們麵前的聖尊,前來加持攝受我等!”


    這一番話說出來,魏野一蹙眉,指尖一彈,就掀掉了這白須旅者的兜帽鬥篷,結果卻露出了一張似曾相識的老臉——


    “在桃花山興妖作怪的智明和尚,怎麽會是你?!”


    這一聲喝,智明和尚隻是渾渾噩噩,仿佛沒有聽見一樣,依舊向著魏野大禮參拜:“我今重入生死流轉,一切果位皆已退失,唯願大慈聖尊垂恩於我,得蒙接引安住光明法界……”


    對這些佛門中的套話,魏野絲毫沒有興趣,打斷了智明和尚那長長的祝告詞:“扯什麽淡呢?垂慈你這老妖僧——還不如把你徹底燒個神形俱滅來得方便!”


    對這些狠話,智明和尚似乎渾然不知,依然叩首不止,喃喃地念誦起那些冗長的祈請文。


    你要對話,他在祈禱,真正的雞同鴨講。


    仙術士收回了目光,心念動處,青鯉紫雲車冉冉騰起不過數尺,前路卻被一道白光阻住了。


    在一片白光中,那尊手持鳳頭琴的古佛腳踏蓮台,腦後一輪佛光隱帶湛藍寶蘊,映襯得白皙佛身異常美麗。


    在這尊古佛的胸口,隱約有一隻形如寶相花的金輪,散發虹彩,緩緩轉動,金輪中央浮出了一環天城體梵字。


    這尊古佛向著魏野含笑說道:“火種仙士,你確實不該流連在這個地方。你曾經發心救護眾生、以大威神力向眾生施予無畏,廣作有情的怙主,因為你所具備的功德與淨業,應當隨我向別處去。”


    麵對這尊古佛,仙術士冷漠應聲道:“老瞿曇,比起魏某,你麵前這個老和尚,不更需要你的慈悲救護?這些話你去給這智明和尚講,不要給我灌這些片湯話。”


    被魏野噎了這麽一句,膚色白皙如玉的古佛麵色依然寧定,回答道:“智明比丘那四大元素所成的色身早已摧毀,他已經退失了果位,不能取認真正的般若智火之光,卻將你的身光錯認成了解脫之道,所以不能獲得我的攝受。火種仙士啊,你的功德與淨業,使你不受業風的吹拂,你所造下的惡業,也不足以阻撓你的腳步,跟隨我,前往你應當安住的妙樂之境吧!”


    聽著這尊古佛如演話劇般的誇張聲調,再望了望這片白光中,那隱約可見的金樓銀閣浮現於雲海之間,更有一陣陣渺渺仙樂傳來。


    隻是在那金樓銀閣間,隱隱似能見到一隻白狐隱沒在雲海中。


    仙術士卻是略一思忖,搖了搖頭,袖子一抖,一方造型古樸、通體黃潤的寶印浮現在掌心。


    玄靈寶印現,不用古佛接引,自有氣機與那一片雲海天宮相勾牽,輾轉運化,頓時化作一道金虹,直貫入白光盡頭!


    手持鳳頭琴的古佛佇立原地,不再言語,仿佛已經變成了一尊沉默的佛像。


    隻有那片遙遠的雲海中,隱隱能見寶印按落,運化出一個個玄奧印文,落勢如山,不知將多少樓台殿閣,砸成了一堆瓦礫。


    雲中那一隻白狐,匆匆地逃出宮闕,不知又竄向了何方。


    玄靈寶印,上應中央一炁之天,以鎮星正天德,以中嶽製地氣。持此寶印,召使符官將吏、下品仙官、祀典有名之輩。


    手持鳳頭琴的古佛,想要將魏野引入的那片雲海天宮,正是佛門六凡法界之一的天道法界,也是欲界諸天的居處。而玄靈寶印所針對的,便是帝釋天之流未脫六欲的天人,正所謂下品仙官一類!


    隻是玄靈寶印進入天道法界,魏野周身清光卻隨之一暗。


    在佛門中,天人一旦壽終,便有天人五衰之相現前。這五衰之相有大小之別,如果顯現出天衣汙穢、花冠枯萎之類大五衰相,便是墮入輪回之時,就算是眼花目亂、皮膚油膩這類小五衰相,也極少有續命幾秒的餘地。而此刻仙術士周身清光黯淡,正應了小五衰相中的“身光忽滅”一條!


    仙術士麵色卻是絲毫不變,甚至連玄靈寶印也不收回,隻是撥轉了青鯉紫雲車,猛地朝著另一處山巒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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