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秋天的雨裏,翠綠的芭蕉都謙虛地對人鞠躬作揖。這一家的院子裏,十分地出奇。外圍瞧去,隻見密密麻麻,捆柴一般,都清一色栽著芭蕉。那芭蕉都長了不少年月了,分外地粗壯。今日,趕在雨前,細細跟著母親還有陪同一起的大哥,從媒婆家歸來。母親一直地問她話,她閉口不答。


    今天相的那男子是鎮上開發廊的。長得白白淨淨,一身上下打理得光鮮照人。一雙眼燈泡也似,炯炯有神,隻是發亮。這人說話磁性,彬彬有禮。卻也是一個十分精幹的男人,富貴一族裏是少不得有他了。細細母親一眼就中。一雙眼笑得隻見一條縫兒。嘴裏不斷絲地和對方插科打諢,把細細從小到大的舊聞趣事全抖出來。


    那個男人,坐在席上,眼也不眨,盯著細細,瞧得不亦樂乎,眼裏拋過笑來。那細細對席坐,隻垂著頭,盯著碗裏碧綠的菠蘿蜜發愣。早上從家裏出來時,母親生生把女兒拉到鏡前,勒逼著細細塗口紅,戴上金項鏈。細細延挨著不肯,說:“要我取悅那等不認識的男人,為他們化妝,做夢呢。”苦勸不成,隻得作罷。


    細細素麵朝天去相親。哪知這一來,在男人眼裏,見這女的不施粉黛,反而魅力四射,直欲把人迷倒。


    盡管那男人盯得緊,細細卻一眼也不瞧他。一場相親下來,連對方長得什麽模樣,她還渾然不知呢。到家,母親拉下臉來,碎嘴兒怪細細眼高、心大。大哥愛護妹妹,說:“婚姻大事怎能兒戲,慢慢挑,急不得。”把當媽的拉走。一整天家裏電話響個不斷。


    自從陳家放出風去,細細要擇婿嫁人了。遠近各地許多人家,都托了媒人來遞消息,探口風。


    這不,剛剛到家,電話裏又預約了一個,明天上午開相親會。那男的開貨車。乳名林林,是細細的初中同學。每年春節,那林林都會拉了同學到細細家作客。那拐彎抹角的意思,細細心裏早已有數。


    一個下午,那細細躲在睡房裏,閉門不出。耳朵豎得直直,電話一響,待母親去客廳裏接了,她連忙地拿起房裏分機話筒,聽母親跟誰說話。每次,都大失所望。她左盼右盼,指望農場


    那悶葫蘆打個電話過來。哪怕是菊三七那臭小子代打也好。


    兩個臭男人,都幹什麽去了?自己在農場幹了這麽些年,從農場初建伊始,她就被請過去,跟著那悶葫蘆沒日沒夜地奮鬥。老家裏的人都說她傻,她一個高中生,把大好年華浪費給一個農場,真是不值了。


    誰家像模像樣的女子不跑廣東下江浙呀。打它幾年工,再背時再懶的女孩那存款也上得五位數了。隻有她細細,守著一個破農場不放。她裏裏外外,把一個農場收拾得像一個家樣,把蘭朝歌當親人看,傾心地服侍他。如今農場是紅火起來了。她也老大未嫁,一點一點地老去。她二十八歲了,遠近出名的老姑娘。背地常聽得多嘴的人議論,說陳家的那閨女怎的還不嫁人呀?是不是有毛病?


    眼看自己離了農場,那農場裏的人居然也不挽留。特別是那蘭朝歌,絲毫沒有眷戀的意思。她說走就讓她走。居然也不阻攔阻攔,真不夠意思!想到這裏,細細臉上,撲嗒撲嗒,大顆地眼淚往下掉。那眼淚一落,落到手裏那相片上。


    相片裏,是那肥頭大耳的男人蘭朝歌。細細哭著端詳一陣,猛地一撕,撕作兩半。嘴裏大罵:“姓蘭的,你什麽東西?!我這就把自個嫁了,讓你看!”愣了一會,撲地按搖控,把彩電關了。吞聲地哭起來。低低地訴不盡心頭那恨:“死鬼!你虧待我!下輩子做鬼也不放過你。”


    正關在屋裏咬牙發恨,花容不整。就聽得窗外,滂沱大雨嘩嘩地傾下來。細細一時忘情,穿起涼鞋,急急地開門,跌腳奔出院子來。睜眼一看,這裏不是農場,是家裏呢。想起農場裏,太陽底下曝曬的大塊豆莢還有大擔大擔的花生,她昨夜洗的衣服;院子裏曬的幹柴,堆的煤塊。特別是細細采來替蘭朝歌洗腳痛的大把山草藥,(蘭朝歌一雙腳害風濕,每到冬季痛得不好過)也不知那悶罐子全收進屋沒有。好在農場新來了一個菊三七。


    隻是這場賊雨,趁人不備,來得閃電般快。怕是兩個男人八雙手也忙不過來的。細細憂心如焚。心裏十分失落,一下離了她曾經汗過濕過哭過的地方,一時竟不知如何是好。


    她掉頭地回到屋裏,拿起話筒,她要給蘭朝歌打電話!於是心裏打著鼓點,撥農場電話,撥到一半,她沒有勇氣了。這個電話她打不得。若打過去,明擺著不是自己打自己嘴巴麽?如此一念,懊惱地撂了話筒。眼淚落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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