薊縣古城,一隊馬幫搖搖晃晃來到這座古城之下。李重九騎著馬,身著皮袍看著城頭上薊縣二字,不由一笑。不見一千三百年後的高樓林立,車水馬龍,這後世兩千多萬人口的天朝的帝都,按照今天的觀點,也不過是個數萬多人的小縣城罷了。


    薊城,古稱為燕都或燕京,乃是戰國七雄中燕國的古都。後慕容鮮卑曾在此短暫立都,後又遷至龍城。薊城已有兩次為都的經曆。


    數萬口百姓,現在不算什麽,在當時已是一方重鎮了,薊縣之地乃是古幽州之地最大的城池,北方第一重鎮,北地的百姓更習慣將此地稱為幽州城,而是不是薊城。城北那一片廣廈就是臨朔宮,正是當年楊廣征遼時大本營的所在。而城南的水道,乃是大運河通濟渠終點所在。


    這一趟風塵仆仆,從懷荒鎮出發,經太行八陘中的軍都陘,繞過長城邊關,來到這薊縣。李重九當然不是來懷古思情的。他這一番前往薊縣,可謂打算是先禮後兵,若是能拉攏範陽盧家最好,李重九將來可以重用,若是與範陽盧氏談判失敗,李重九也少不得狠心一把,將之抹去。


    反正管你什麽士族寒門,能與我站一邊的就是戰友,不能與我為黨的就是敵人。


    這時天剛蒙蒙亮,月牙還掛在天邊,無數要入城的百姓,商販都排著隊,排作了一條長龍,耐心的等候在城外。這薊縣乃是邊城,商販,番人最多,很多商販也不需開得證明,就可以直接入城。


    城門兵卒檢查十分鬆懈,看了一眼就放之進去。李重九看了一眼身後排作的長龍,若是一一檢查過去,真不知城門要堵得多久。但是越是如此,越可以見的薊縣的繁華。


    待到了李重九時,城門兵看李重九,以及一旁帳房先生模樣的溫彥博一眼,似起了疑心,而這時林當鋒上前,說了幾句話。城門兵見了林當鋒,當下露出個欣然笑意,點了點頭示意他們商隊進去。


    進入城池,已可見的薊縣之繁華,一路街道走來,所見白米行、屠行、油行、五熟行、果子行、炭行、生鐵行、磨行、絲帛行比比皆是。行人路上接踵摩肩,絲毫沒有受到戰亂的影響。


    薊城在不久前遭到王須拔一次圍攻後,再也沒有遭遇戰事,雖是到處義軍起事,但是有了薛世雄,以及範陽盧家的坐鎮,還算在北地,讓百姓們多了一處安身立命的地方。


    李重九壓低帽簷行走於城內看著薊縣之繁華暗暗點頭,而這時突然四周一片喧嘩。李重九見左右百姓紛紛避道於一旁。李重九暗暗奇怪,隻見一路手持長矛穿著土黃色戰袍的隋軍走了進來,列道於兩旁,將行人分開,開出一條路來。


    之後就有十幾名仆役各拿著一盆水,於前麵撒道鋪路,再往後就有仆役們在道路兩旁拉起了一層長長的黃幔,將視線隔絕。


    李重九笑著對溫彥博,明知故問般的溫道:“哪家大家閨秀,出行能有如此陣仗?”


    一旁屠夫模樣的人言道:“這位夥計,第一次來幽州城吧,除了範陽盧家哪裏還有第二家呢?”


    溫彥博當下拱手言道:“聽聞盧家有四位千金,各個國色天香,不知又是哪位出行呢?”


    屠夫嗬嗬一笑,言道:“你倒是問對人了,我家小三在盧府上當差,昨日告訴我們是大夫人,與二小姐,四小姐一並前往城東藥師寺進香。”


    屠夫言罷,一列長長的馬車,從黃土道上碾過,李重九看去隻見雖隔著一層黃幔,猶自可以見得車旁丫鬟,皆是綺衣麗服隨車而走,至於粗使婆子,小廝,馬夫更多,而車上簾布皆是挑開,可見看到幾道俏麗的身影,卻看不見對方的容貌。


    不能一睹容貌,李重九不由暗道了聲可惜,待轉過頭看著屠殺那滿臉垂涎三尺的模樣,不由搖了搖頭。


    屠夫一轉眼看到李重九的神色,當下笑著言道:“莫笑,莫笑,唉,我們薊縣有句話,此生所遺憾者,未能娶盧家女。”


    李重九聞言嗬嗬笑道:“盧家之女,老兄莫非也有此心?”


    屠夫笑了笑言道:“這句話當然不是我說的,而是當年一個致仕宰相說的,但傳了久了,大家都這麽說。”


    一旁溫彥博捏須點了點頭,笑著言道:“這話我也聽過。確實是一位魏時宰相言的,說未娶盧家之女,乃是生平所憾。”


    屠夫點了點頭,言道:“我說的不錯吧。”


    盧家的車駕過後,撤了黃幔,街道上眾人重新恢複行走。李重九繼續行路,溫彥博言道:“民間修婚姻,不計官品而上閥閱,而範陽盧氏恃其族望,恥與諸姓為婚,士族之人眾所周知。”


    一旁林當鋒言道:“不錯,不僅是婚姻,連待人也是三六九等。當年我父親在時,我林家也是幽州有數的大商家,但是到了盧家,連登上正堂的資格也沒有,連仆役都直言說,不能讓俗人汙了我家的席子。”


    李重九聽了不由訝異,雖說商人的身份本就低賤,但是盧家如此待林家也就太過了吧。


    當下林當鋒與李重九開玩笑般,言道:“盧家四大小姐都待字閨中,若是使君要收服範陽盧家,不如擇一為婚。嗯,還要作妾,到時氣死這般自持家世的士族子弟。”


    李重九聽了莞爾一笑,但溫彥博倒是認真地言道:“盧家隻在四大族內通婚,就算近年來為朝廷打壓,聲勢大不如前,也是擇隴西李氏為姻親。”


    “隴西李氏?”李重九不由問道。


    溫彥博點點頭言道:“正是,當年盧家家主盧元明與隴西李平交好,兩家關係一直不錯,後隴西李氏得勢,盧家也多為婚姻。但幾年前,天子斬李渾、李敏一族,隴西李氏受到打擊,盧家也有數名女子遭流放,受到牽連。故而盧家已改與李淵走得很近,即便明知李淵並非隴西李氏正統。”


    李重九恍然這又是大隋內部門閥鬥爭,當時有言說李氏當得天下,而當時隴西李氏,乃是關隴第一豪門,楊廣就起了殺心,剪除這一大患。不過李渾、李敏一死,不僅讓關隴士族更加仇視隋煬帝,也讓李淵乘著李渾身死的機會,以本家人的身份大肆籠絡隴西李氏的勢力。


    林當鋒是商人對於朝廷這內部鬥爭不甚了解,當下言道:“同樣是姓李,為何隴西李氏可以,太守不可,我看要治盧家,必須先將他們身上這股傲氣剝去了,如此才能收服他們。”


    當下眾人無話,到了林當鋒的商行下榻,而李重九,溫彥博更是親自前往盧家的府上。盧府位於薊縣西北側,按照隋唐時城內布局而論,此乃是尊位。


    李重九出了坊門,順著大街右拐,走了小半個時辰這才到,聽聞盧家府邸本是一處湖泊,後聽聞上文提到的盧明元,因喜歡江南景色,故而將庭院擴大,在此建府。繞過幾顆合抱粗的大樹後,就遠遠見得高宅大院,盧府在薊縣之內居然占據了整整兩坊之地。


    閥閱所在的烏頭門自不是可以走的,溫彥博自帶著李重九從一旁走側門,來到一處黑漆灰瓦的垂門之前,幾名仆役模樣的人,正守著門。


    溫彥博當下讓小廝上前,遞了名刺,對方看了一眼名刺後,臉上立即換上幾分恭敬,當下回身遞給門後坐著的一名管事模樣的人。這名管事將名刺看了一遍後,當下起身來到溫彥博麵前一禮,言道:“原來是太原的溫內史。”


    溫彥博擺了擺手,言道:“早就不在其位了。敢問大郎君在嗎?”


    管事問道:“敢問哪個大郎君?”


    溫彥博言道:“當然是子餘賢弟了。”


    管家聽了當下恍然言道:“稍候,待我入內稟告。”


    之後李重九,溫彥博就在耳房等候,喝了一盅茶後,那名管事畢恭畢敬地稟告言道:“大郎君應酬幾位客人,說今日無暇一會,他說後日在明月樓有一宴會,到時請溫兄一並,也算為閣下接風。”


    溫彥博聽此點了點頭,言道:“那好,請回稟大郎君,就說我後日一定赴宴。”


    說罷李重九,溫彥博正要離去,而這名管事立即命人派了一輛馬車送二人返回住所。溫彥博倒是推辭了。


    李重九與溫彥博一並返回住所,溫彥博神色不快,顯然還是在不忿方才對方拿捏架子甚大。


    後日,李重九與溫彥博二人,還有一眾隨從七八人一並前往明月樓赴宴。


    這明月樓乃所在城內最繁華的市坊。李重九來到明月樓前,拴馬石係得是滿滿當當,各色車蓋的車馬,皆是停於樓下,而不少健奴馬夫們乘著主人不在,都是身處車外,籠著袖子彼此大聲攀談,嘻嘻哈哈。


    李重九不由訝然,問道:“這明月樓是何等地方,居然有這麽多人來。”


    溫彥博搖了搖頭示意自己不知,這時一輛馬車在旁停下,上麵下來一名二世祖模樣的人,嗤笑言道:“名冠東都的曲大家來此獻藝,居然不知,真是一群沒見過世麵的田舍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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