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不愧吾孫!


    鹹陽,丞相府。


    範睢正在公幹,極為專注,臉色肅然,整個屋裏隻有他翻動簡的聲音,再無別的聲響。


    一個身材瘦長,臉色有些陰鷙的中年人快步進來,衝範睢見禮道:“安平見過丞相。”


    “原來是鄭兄弟!快坐,快請坐。”範睢一見這個中年人,臉上立時泛起親切的笑容,為他斟上一盅茶,遞了過去,道:“潤潤喉。”


    “謝丞相。”此人叫鄭安平,接過茶盅,在矮幾上坐了下來。


    鄭安平,魏國人,是範睢的救命恩人,若沒有鄭安平的話,範睢早就被魏國丞相魏齊害死了。


    魏齊誤聽須賈之言,命賓客用竹蔑抽打範睢,範睢被打得暈死過去,魏齊仍不罷休,命人把範睢扔到茅廁,再要賓客去淋尿。也是範睢命大,受了如此折磨,竟然沒有死,醒過來了。當時,有兩個小吏奉命看守範睢,範睢說他家裏有金,若小吏送他回去,這金就送給小吏。小吏貪財,就把範睢送到指定的住處。


    這指定住處就是鄭安平的住處。鄭安平付了金,封住小吏的嘴,請人為範睢治病。


    魏齊是魏國丞相,位高權重,爪牙遍天下,範睢隨時有可能被人發現,鄭安平收留鄭安平,這是冒了天大的風險。要是沒有鄭安平的掩護,範睢很可能被魏齊發現了,就不會有現在的秦國丞相,更不會有“遠交近攻”這一條名動千古的奇計。


    鄭安平不僅救了範睢的命,更是為他入秦而奔走。當時的範睢不能露麵,鄭安平就按照範睢的謀劃,與秦使王稽接洽,最後才有範睢入秦,路上算計穰侯一事,讓王稽心服口服,向秦昭王再三推薦,範睢由是才被重用,被拜為丞相。


    範睢被拜為秦相後,鄭安平從魏國為到秦國,範睢一直視他為手足,待他如同兄弟一般。


    鄭安平對範睢很是崇拜,他對範睢的智計佩服得五體投地,堅信範睢是世間大才,要不然的話,他也不會救範睢的命,更不會為範睢入秦而奔走。


    當然,鄭安平此人也不是無能之輩,此人極善秘事。


    眾所周知,長平大戰秦國之所以勝,是因為趙國中了秦國的計,用趙括換掉老成持重的廉頗。而秦國這一計,是由範睢出的。


    誰去執行的呢?誰去邯鄲造的謠?


    就是這個鄭安平。


    把謠言說得跟真的似的,還讓趙孝成王信了,罷了廉頗的兵權。這是軍國大事,不是兒戲,趙孝成王身邊更不乏藺相如這些明智之士,其中的難度很大,而鄭安平卻是做成了,其人在秘事方麵的才幹不容小覷。


    “鄭兄弟,你來有何事?”範睢一心為公,雖是與鄭安平是過命的交情,仍是沒有閑談的意思,單刀直入,問詢來意。


    “丞相,你要我所查之事已經查明了。”鄭安平從懷裏掏出一卷羊皮紙,遞給範睢,笑道:“我沒想到,這個質子如此了得呀。當年在邯鄲行秘事,我都沒注意到他,有些後悔了。”


    “如何了得?”範睢頗有些好奇,接過羊皮紙,展開一瞧,大為詫異。


    “鄭兄弟,這上麵所說果真?”範睢把手中的羊皮紙晃晃,臉色嚴肅,提醒一句,道:“這是秦王要的,若有半字虛言,就是大罪。”


    “丞相,全是真的。”鄭安平笑容不變,道:“我與秦異人素不相識,犯不著為他說話,是怎麽回事就是怎麽回事,絕無半字相欺。”


    “那就好。”範睢重重點頭,臉上泛起笑容,道:“真是怪了,這個秦異人以前不為人知,眼下卻是如此了得。鄭兄弟,範睢公務在身,這就要進宮見秦王。”


    “安平告辭。”鄭安平很清楚範睢的為人,一心撲在公事了,立時告辭。


    範睢把羊皮紙再瞧一遍,塞到袖管裏,搖搖頭,大為感慨:“真是奇了的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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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宮,上書房。


    秦昭王雪白的眉毛上揚,如同出鞘的利劍,眼中精光暴射,威勢駭人,把手中羊皮紙重重朝短案上一放,衝範睢問道:“沒有虛言?”


    “稟君上,絕無虛言。”範睢肯定一句。


    “此事何人所查?”秦昭王沉聲問道。


    “是鄭安平。”範睢如實回稟。


    “是他呀。”秦異人重重點頭,道:“長平大戰,他行秘事,有功,該當封爵,你議好送寡人核準。”


    “謝君上。”鄭安平是範睢的救命恩人,範睢為他歡喜。


    “既然是出自鄭安平之手的話,應是可信。”秦昭王長身而起,兩道雪白的眉毛根根向上翻,泛著喜悅勁頭,胸懷大暢:“嗬嗬!不愧是吾孫!不愧是吾孫!”


    頭顱高昂,胸脯挺起,無比快活,一張嘴哪裏合得攏。


    “君上,臣頗為好奇,為何異人公子以前不顯山不露水,而眼下卻是鋒芒逼人,懾趙王,討財貨,逼平原君,敗藺相如,服廉頗。”範睢頗有些想不通。


    “藺相如啊藺相如,昔年你完璧歸趙,寡人奈何你不得;在澠池之會時,你更是逼寡人敲爛盆子,你不是挺能耐嗎?你不是很了得嗎?你不是號稱才智過人嗎?”一提起藺相如,秦昭王就是不爽:“遇到寡人之孫異人,你還不是一敗塗地?”


    完璧歸趙,澠池之會,都是發生在秦昭王身上,他雄視天下,為六國所懼,很少有不如意之事,遇到藺相如卻是讓他縛手縛腳,讓他丟臉。不僅丟了臉,還沒辦法討回來。因此,他對藺相如是恨得牙根發癢。


    哪裏想得到,藺相如竟然在秦異人手下吃了虧,被秦異人弄得有計無法施,有理說不清,還有比這更讓秦昭王歡喜的嗎?


    “嗬嗬!”秦昭王屁眼兒都是快活的。


    笑了好一陣,秦昭王這才衝範睢道:“丞相,你沒做過人質,不知人質之艱難。寡人年少時,被父王派去燕國為質,適逢之子之亂,差點送命。無衣無食,吃不飽,穿不暖,饑一餐的飽一頓,不得不與鳥獸爭食,不得不掏鳥窩,扒鼠洞,那是何等的悲涼,即使數十年過去了,仍是曆曆在目。”


    說到這裏,略一停頓,道:“若沒有這段艱難歲月的磨礪,寡人也不會如此明達。有道是‘鋒芒自砥礪出’,異人,不,吾孫經曆之事比起寡人更加艱難。寡人質燕,還有母後相陪,還有人照顧;再者,燕國與秦國交好,並未為難寡人。而吾孫質趙,適逢長平大戰,趙國會百般刁難他,他能活下來就是個奇跡。”


    聲調陡然轉高:“曆經九死一生,就是頑石也可以媲美美玉了。”


    他絕對想不到,此秦異人非彼秦異人,隻是以為天磨其才,把秦異人磨礪成才了。


    “君上,既如此,是不是召回公子?”範睢深知秦國眼下正需要一個精明過人的接班人,秦異人如此了得,應該早日接回秦國。


    “不!”範睢所言是正理,按理秦昭王應當讚成才是,秦昭王卻是斷然拒絕。


    “為何?”範睢好一陣愕然。


    秦昭王白眉一掀,威勢駭人,道:“邯鄲是山東核心之地,魚龍混雜,正是磨才的好地方。異人雖有改變,比起往昔強多了,寡人卻還要看看,他能如何了得。”


    “萬一……”範睢很是擔心秦異人的安危。


    “自古以來,有很多才華橫溢的英傑,卻並未做出象樣的功業,因為他們命不好。若異人有才無命,死又何足惜!”秦昭王冷冷的道。


    秦昭王的話冷酷無情,卻是說出了一個千古不變的真理:有才無命,必然做不出大功業,這樣的人在曆史長河中太多了。唯既有才又有命的人,方能成就大功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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