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周弘武二十三年三月十六日,安樂王府--


    謝安被東軍神武營的士卒抓到東公府的事,李壽是知情的。


    起初他此事相當擔心,甚至還想過安排謝安悄然離開冀京,避避風頭,直到梁丘舞派人向他轉達了她的意思。


    [日後,他便不再是你安樂王府的門客了,更不再是你的書童……]


    信函中的話,並沒有寫的太露骨,但是隱晦想要表達的意思,李壽多少還是能猜到的。


    “真是好運啊,那小子!”坐在自己書房的的書桌後,李壽感歎地搖了搖頭。


    作為當今皇帝的第九個兒子,李壽今年也已十七歲了,比謝安長一歲,觀他相貌,天庭飽滿、地閣方圓,眉清目秀,五官端正,誠不失是一表人才。


    而今日,他又換了一身淺綠色鑲金邊的華服上,上繡有錦繡花鳥,更襯著他氣質儒雅非凡,但即便如此,比起他的那些哥哥們,李壽並不是太受皇帝寵愛。


    原因就在於,他隻是大周的皇帝喝醉酒時心血來潮臨幸了一位宮中的宮女而誕生的皇子。


    由於這個尷尬的身份,李壽從小遭盡了白眼,哪怕是他的生父,當今的皇帝陛下,也對他頗為冷淡,敷衍般地封了他一個安樂王,在冀京朝陽街賜了一座府宅,從此便再無問津。


    整個冀京都知道,九皇子李壽,隻是一個流淌著皇室血脈,卻無緣皇位的皇子,正因為如此,但凡有才能的士子,也不會選擇來投奔他,而謝安,算是第一人了……


    正因為如此,盡管也隻相處了短短三個月的時間,但是李壽卻早已將謝安視為心腹之人,哪怕是前些日子當謝安被東公府問罪,他依然堅持謝安,幸運的是,好在事態並沒有發展到那種無法挽回的地步,畢竟他小小一個安樂王府,如何冀京四鎮之一、東公府的對手?


    “呐,王旦,那小子如今可算是飛黃騰達了!”


    “嗬嗬,”在距離李壽幾步外的椅子上,有一位手握書卷的文士笑了笑,搖頭說道,“謝大人,可不是尋常男兒,他可是對殿下說出[寧為雞首、不為牛後]的男人啊,如何會因貪慕東公府的權勢,至殿下於不顧呢?”


    觀這位文士,身高七尺、體型消瘦、麵色蒼白、雙眼凹陷,看上去總感覺說不出的憔悴,遠遠看出,就好像衣服架子似的,但是他的眼神卻頗為精神。


    無疑,此人便是九皇子李壽身旁除謝安外僅剩的一位心腹,曾經擔任過太子李煒幕僚的文士,王旦。


    “嗬,說的也是!”李壽笑了笑,站起身來,負背雙手,感歎說道,“即便是如今,我也不知該如何評價這句話,看似是毫無誌氣,實則……”


    “實則是睿智!”一撫下巴的長須,王旦輕笑說道,“眾人皆道太子權勢滔天,人人皆前往投奔,卻不暗自思量,太子李煒身為一國儲君,身旁豈會欠缺出謀劃策之人?即便是你再有才華,恐怕也難以受到賞識,更別說重用;反觀殿下,此時失勢,身旁正缺少可用之人,隻要稍有才學,便能得殿下重用,隻可惜,世人鮮有能看清此事者……終歸是錦上添花者多,雪中送炭者少,卻不想想,錦上添花,豈有雪中送炭受器重?――燕雀安知鴻鵠之誌啊!”


    “將那小子比作鴻鵠,這有些過了吧?”李壽笑著說道。


    王旦微微搖了搖頭,歎了口氣,正色說道,“謝大人可是在下受嚐挫敗之人呐!”


    “你將他捧得太高了,”見王旦一臉敬佩之色,李壽苦笑著搖搖頭,說道,“你不如我與他相處地久,那個家夥到底是個什麽樣人,我太清楚不過了,他可不是你所猜想的那種不食人間煙火的聖人,貪財好色,為人又懶惰,喜投機取巧,硬要說有什麽優點,恐怕也隻剩下仁義二字了吧……”正暗自奚落著謝安的他,並沒有注意到,王旦望向書房門口的目光,逐漸變得有些怪異。


    因為他瞧見,謝安正黑著一張臉,就站在李壽背後,若瞧得真切,不難看到謝安額角的青筋正一顫一顫地跳動。


    “怎麽了?”或許是注意到了王旦那古怪的神色,李壽一臉疑惑。


    隻見王旦裝模作樣地咳嗽了一聲,用眼神示意了一下門口的方向,順著他的目光望去,李壽這才瞧見,謝安正站在門口,皮笑肉不笑地盯著自己,嘴裏咬牙切齒般吐出一句。


    “李……壽!”


    “喲,謝安,怎麽這麽快就回來了?”李壽有些心虛地打著招呼。


    謝安嘴角的肌肉牽了牽,皮笑肉不笑地說道,“啊,好說歹說,好不容易哄住了那位,解了我[禁足]懲罰,這不怕你們擔心,回來瞧瞧,真是沒想到啊,還說什麽情同手足,我不在就這麽誹謗我?――行!交朋友交你這樣的!”


    或許是感受到了謝安眼中那無盡的怨氣,李壽不自覺後退一步,訕訕說道,“真是巧啊,我與王旦方才還誇你來者……”說著,他暗暗對王旦使了個眼色,後者舉起手中的書卷遮住臉,微微點了點頭,看得出來有些心虛。


    “誇什麽呀?――誇我貪財好色?為人懶惰?喜歡投機取巧?唯一的優點就是重情義?”謝安撇嘴冷笑著。


    “這個……”李壽額頭冒出一滴冷汗,一本正經地說道,“愛財怎麽了,古人雲,[千裏做官隻為財],好色又如何?[子曰,食色性也]!至於什麽為人懶惰,喜歡投機取巧,這豈不在誇你足智多謀,每次都能想到更省力的解決辦法麽?”


    “……”謝安無語地望著顛倒黑白的李壽,無奈說道,“三個月前,你沒有這麽會說話啊……”


    “這不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麽!”


    “這算是誇我?――嘛,我姑且當做是吧!”說著,謝安抬頭望向了李壽,二人對視了一眼,忽而笑著說道,“總算是撿條命回來了!”


    “啊!”李壽重重點了點頭,望向謝安的目光中,充滿了欣慰與釋然。


    感受著他二人之間那不需用言語來表達的信任,王旦微微一笑,當初在太子李煒身旁為幕僚時,他可感受不到這種情義。


    在些許寒暄過後,李壽叫府上的廚子炒了幾個菜,又暖了幾壺酒,與謝安、王旦把酒言歡,畢竟謝安已離府已有三日,李壽與王旦少不了有些話題要與謝安聊,而其中最為關鍵的,便是東公府的主人,梁丘舞。


    在觥籌交錯之間,謝安一五一十地講述著這幾日來的經曆,當說到他與梁丘舞已立下婚約時,李壽倒抽一口冷氣。


    “什麽?她……舞將軍在府上後院小祠,在梁丘家曆代家主靈位之前,與你立下婚誓?”


    “怎麽這麽驚訝?”謝安一臉古怪說道。


    “你這家夥……”望著謝安平靜的麵容,李壽哭笑不得地搖了搖頭,感慨說道,“舞將軍可是深受父皇信任的女將,冀京四鎮之一,如今老梁丘公不在冀京,她便是名符其實的梁丘家當家,你小子卻能與她結此良緣……當真是羨煞旁人啊!――我還以為他要將你大卸八塊呢……”最後一句,他壓低著聲音嘀咕道。


    “喂喂喂!”顯然,謝安聽到了李壽最後的那句嘀咕,沒好氣地翻了翻白眼,說道,“你好像很樂意見到我死?”


    “至少我耳根可以清淨些……”李壽露出一副無辜的表情。


    “你這家夥……”謝安恨恨地咬了咬牙。


    “好了好了,”王旦笑嗬嗬拉下了挽胳膊的謝安,繼而正色說道,“總的來說,謝大人此次是因禍得福,如此,於殿下的大業,也有助益……”


    見王旦說起正事,李壽也收起了臉上的玩笑之色,皺眉說道,“先生的意思是,東公府會因此偏向我?”說著,他轉頭望向謝安。


    由於是討論正事,謝安也就沒再與李壽玩笑,摸了摸下巴,搖頭說道,“我不這麽覺得,舞……咳,據我這幾日的觀察,她的性格很固執,為人也很有原則,她說過,冀京四鎮,是不得插手幹涉皇儲之事的,所以,在這件事上,我不認為她會相助!――而且,她的傳聞,你們應該也知道,我可不敢與她對峙……”說著,他略有些歉意地望向李壽。


    “確實,祖宗曾立下這條國法,冀京四鎮,不得幹涉立嗣之事……”李壽恍然地點點頭,但是不免也有些遺憾。


    “殿下與謝大人這麽想就不對了,”王旦搖了搖手中的筷子,低聲說道,“就算舞將軍礙於國法,無法相助我等,但是看在謝大人乃她夫婿的身上,她多多少少也會對我等另眼相看……”


    “有什麽不同麽?”李壽納悶問道。


    “殿下試想,”望了一眼謝安,王旦放下筷子,解釋道,“以往王府與東軍神武營,本來是毫無交集,是故,也談不上有什麽交情,就算殿下是王爺,那些士卒恐怕也不會對殿下多過客氣,但是如今不同,在下以為,舞將軍必然會知會她軍中心腹副將,以免日後謝大人萬一與神武營的士卒起衝突,就好似上次那樣……而得悉內中隱情的神武營將領,必然會對謝大人客客氣氣的,順帶著,也會如此對待殿下……而旁人則不知那麽多,他們見神武營的將士都客氣對待殿下,心中必然有所想法,這就叫[借勢]!――哪怕舞將軍無法主動出麵相助我等,殿下亦大有利益!”


    “言之有理!”李壽恍然大悟,連連點頭。


    見此,王旦又對謝安說道,“不知謝大人可已見過東軍神武營的四將?”


    “嚴開、陳綱、項青、羅超?――除了羅超整日呆在軍營沒有見到過,其他三人已見過幾次……”


    “交情如何?”王旦問道。


    “交情嘛……”謝安端著酒杯想了想,說道,“除了陳綱陳二哥對我態度很差外,嚴大哥與項三哥,倒是頗為友善,唔,交情最深的,怕還是項青項三哥吧!”


    好到一起逛青樓,叫女人,吃花酒,這種關係,算鐵了吧?


    “甚好!”王旦撫著胡須連連點頭,笑著說道,“如此一來,謝大人能托關係請那位項副將向殿下推薦軍中的將領,要知道那位項副將乃東軍神武營的副將,平日裏自然結識不少軍中將領,倘若殿下能拉攏其中一二,我等實力,必然大增!”


    謝安歪著腦袋想了想,繼而皺眉說道,“項三哥為人也重義氣,讓他介紹幾位結識的將領,應該沒有問題,問題是,軍中勢力大多歸四皇子以及太子,要說動那些將領投靠,不是那麽容易吧?”


    “這也是我最顧慮的!”王旦聞言歎了口氣,繼而搖頭說道,“但不管怎樣,至少先混個臉熟吧,文臣心機頗深,心中想法平日裏不易表露在外,然而武人則直率許多,殿下若是能與其吃過幾次酒,或許能有幾分轉機……”說著,他長長歎了口氣,搖頭說道,“不過此乃旁門左道,最好的辦法,還是讓殿下有機會親率軍隊,上戰場立下功勞……”


    “哪有這麽簡單!”謝安撇嘴說了一句,在他身旁的李壽亦是苦笑不已。


    “罷了,終歸是有了一個好的開始吧,對了,謝大人方才說[禁足],怎麽?莫非舞將軍這些日子將你軟禁在府上?”見李壽與謝安過於失落,王旦舉起酒杯,岔開了話題。


    “一言難盡啊,要不是我施展渾身本事,恐怕今日還出不來……”謝安哭喪著臉說道。


    “怎麽回事?”李壽聞言皺了皺眉,有些疑惑地說道,“據我所知,舞將軍也是明白事理的人,隻要你解釋那日舞會,應該不會為難你……不對啊,她既然已與你立下婚約,按理來說她已放下那日舞會,既然如此,她何以又要將你[禁足]府上?”


    “這個嘛,誰知道呢,那個奇葩女人的想法很令人搞不懂的……”謝安有些心虛地撇開了目光,他可不好意思說,是因為他跟項青上青樓吃花酒,還叫了眾妓飲酒作陪,結果被惱羞成怒的梁丘舞當場逮到。


    “當真?”李壽有些不信任地望著謝安,他太了解謝安了,在他看來,多半是謝安做出了什麽讓那位舞將軍無法容忍的事,所以她才下令將謝安禁足在府上。


    “……”


    “你沒做什麽多餘的事吧?比如說,調戲她府上的侍女……”李壽一副我很了解你的表情。


    “你這家夥!――這跟你有一銅錢的關係啊?!”謝安沒好氣地翻了翻白眼,當即岔開了話題,回顧王旦,認真問道,“對了,王老哥,你聽說過一個叫長孫湘雨的女人麽?”


    “長孫湘雨?”王旦的神色,變得凝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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