戌時三刻,冀京那偌大的皇宮已變得異常安靜,無論天子、嬪妃,還是宮女、太監,都已早早吹滅了各自屋子裏的燭火,入睡歇息,使得偌大的皇宮遠遠望去就像是一頭隱在黑暗中的巨大猛獸。


    奇怪的是,唯獨東宮,尚且燈火通明……


    “飯桶!一群飯桶!”


    在東宮的偏殿中,作為大周的儲君,太子李煒手握一卷書卷坐在書桌之後,神色冷淡地望著跪倒在他書桌前的一拍侍衛。


    “整整半個月,爾等尚且無絲毫頭緒,似你等飯桶,本太子要來何用?!”說著,太子李煒將手中的書卷狠狠砸在書桌上,眼中流露出濃濃怒意。


    “太子殿下恕罪!太子殿下饒命!”那一排十餘名護衛嚇地渾身顫抖,腦門連連叩地,磕頭求饒。


    “一群飯桶!——距本太子被襲一事已過半月,凶手至今逍遙法外!半個月了,別說將那該死的混賬東西抓回來,你們竟然連對方是誰都查不到,就這樣還有臉叫本太子饒過你等?”


    “太子殿下饒命啊!”眾護衛連連磕頭求饒,其中有一人苦求道,“太子殿下明鑒,這冀京內人山人海,況且太子殿下還特意叫我等避開衛尉署耳目,似這般……”


    “你的意思,是本太子的不是咯?”打斷了那護衛的話,太子李煒一拍書桌,站了起來,滿臉慍怒地瞪著那護衛。


    “卑職不敢,卑職不敢……”


    “沒用的東西!給我……”說到這裏,怒氣衝衝的太子李煒好似注意到了什麽,微微抬頭望了一眼大殿的房梁,繼而,頗令人驚訝的,他眼中那震怒的神色竟稍稍退了下來。


    “給我滾出去!一群飯桶!”


    “是是……”那十餘名護衛聞言如逢大赦,連滾帶爬跑出大殿。


    望了一眼那些護衛離去的背影,李煒站起身,走到大殿殿門處,對守候在殿門外的四名心腹護衛使了一個眼色。


    那四名護衛乃太子李煒的心腹侍衛,高個子的叫張常,曾經是冀州境內的山賊強人,後被京兆尹麾下的官兵抓獲,本要審問後處斬,不過太子看重了他的武藝,暗中叫人改了大獄寺的判決,將其收為麾下。


    體型略有些臃腫的叫做馬廉,是數年前到冀京參加科舉武試的武人,隻因為在考場中失手殺了人,非但丟了仕途,還被關入大牢等候審問,後來得知此人武藝不凡的李煒,暗中叫人將此人放出。


    而剩下的兩人,是一對兄弟,哥哥叫王敘、弟弟叫王孚,乃是冀京太子一係武將其家中的子侄,武藝相當出眾,是故被太子李煒所看中,收為侍衛。


    這四人,俱是能以一敵百的武人,也是太子李煒這些年暗中招攬的高手,即便是比較東軍神武營的四將,恐怕也不會遜色幾分。


    見太子李煒以目示意,這四人對視一眼,張常與馬廉望了一眼左右,朝著東宮昏暗處走了過去,而王敘、王孚兄弟,哥哥王敘跟著太子李煒走入了大殿,而弟弟王孚則關上了殿門,握刀站在殿外,巡視四周。


    “出來吧!”走到大殿中央的李煒淡淡說道。


    話音剛落,大殿的房梁之上躍下一個黑影,似乎是男人,黑衣黑褲,用黑布蒙麵,腰後右側倒別著一柄匕首,看他那從梁上飛身下來的動作,嫻熟、簡練,足以證明,此人是一個身手敏捷、精於藏匿之道的刺客。


    “丁邱,見過太子殿下!”拉下了臉上蒙著的黑布,那刺客抱拳喚道。


    李煒還來不及說話,他身旁的護衛王敘皺眉斥道,“見到太子殿下,竟敢下跪行禮,罪該萬死!”


    隻見那叫做丁邱的刺客淡淡一笑,回顧王敘說道,“王護衛別搞錯了,我[危樓]可不是太子殿下之臣……”


    “你說什麽?!”滿臉憤慨的王敘站上前一步,右手緩緩抽出了腰間的佩劍。


    “就是說,我等並非為太子殿下效力,而是為太子殿下的銀子效力……”說話時,刺客丁邱的手,亦隱隱伸向右側腰後的匕首。


    “好了,你們兩個!”太子李煒皺了皺眉,斥道,“當著本太子的麵,輪不到你二人放肆!——王敘,收劍!”


    見李煒發話,護衛王敘隻好將手中的佩劍再收回劍鞘,恨恨地瞪著丁邱。


    “乖……”丁邱嘿嘿一笑,亦鬆開握著匕首的手,他臉上的嘲諷之色,令王敘勃然大怒,隻是礙於太子李煒在旁,不好發作。


    危樓……


    一個遍布江南、看錢殺人的刺客組織,隻要支付相應價錢的酬金,那些人連朝中大臣也敢刺殺……


    太子殿下怎麽會叫這幫絲毫沒有忠誠可言的家夥辦事呢?


    想到這裏,王敘皺緊了雙眉。


    似乎是注意到了心腹侍衛那憤慨的目光,太子不悅地望著丁邱說道,“丁邱,你也莫要欺人太甚!——上次吩咐你的事,辦得如何?”


    見李煒提到正事,丁邱麵上表情一正,帶著幾分自傲說道,“我[危樓]要殺的人,逃得過一次,也逃不過第二次!——那個趕赴江南任職的何広,丁某已替太子殿下做掉了!”


    “好!”李煒聞言麵色大悅,負背雙手在殿內踱了幾步,眼中閃過一絲凶色,冷冷說道,“那個何広,不識時務,本太子有意招攬他,他竟暗中向朝廷禦史監告本太子暗結朋黨……得罪了本太子,他以為右遷塗唐縣縣令、貶個幾階官職就算完了?哼!”說著,他轉過頭來,對丁邱問道,“其家眷呢?”


    丁邱抬手做了一個斬首的動作,帶著幾分職業性的冷漠,壓低聲音說道,“照殿下吩咐的,其全家一十三口,外加轎夫、車夫、護送官兵二十餘人,一個不留!——人頭不曾帶來,過些日子,太子殿下可到刑部打探消息,看看丁某可曾蒙騙殿下!”


    “那倒不必,我信得過你等!——按照先前約定,那何広的人頭五十萬兩,其家眷一人十萬兩,回頭我會叫人將銀票給你……那些轎夫、車夫、護送官兵,再多給你等十萬兩吧!——做得好!”李煒臉上喜悅之色更濃,舔了舔嘴唇,嘴角旁掛起幾分殘忍的笑容。


    “多謝太子殿下!”丁邱聞言眼中隱約露出幾分喜色。


    “無須客氣,這是你應得的,對於有才能的人,本太子向來不吝賞賜!”說著,李煒好似想到了什麽,帶著幾分好笑,問道,“你主人呢?也在幹這種無本的買賣?”


    “這個……”丁邱猶豫了一下,說道,“丁某回冀京途中,曾到金陵轉了一圈,大姐好似開了幾間義舍,用以收留那些無父無母的孤兒……”


    “義舍?”李煒哈哈大笑,撇嘴說道,“哈哈哈,有意思,那個殺人如麻的女人,打算收手麽?啊?哈哈,[鬼姬]的名號,可是會哭泣的哦!”


    丁邱聞言皺了皺眉,也沒多做解釋,隻是問道,“太子殿下尋大姐有事?——莫非太子殿下打算再刺殺朝中哪位將軍?”


    “暫時沒這個打算!上次叫你們殺前將軍盧彥,也是無奈之舉,誰叫那個家夥仗著自己是四弟一係的人,對本太子諸多冒犯……雖說那個女人做的幹淨利索,但朝中那些禦史大夫,還是對本太子起了疑心……再說了,一個將軍的頭顱五百萬兩銀子,就算是本太子,也花銷不起啊!”


    “太子殿下過謙了,您乃一國儲君,日後的九五之尊,區區五百萬兩,何足掛齒?”


    “嗬!”李煒淡淡一笑,揮揮手說道,“好了,無關緊要之事,暫且不提,丁邱,本太子要你替我殺一人!”


    丁邱聞言麵色一正,沉聲問道,“何許人?”


    太子李煒微微搖了搖頭,將當日把梁丘舞騙到偏僻房間,在其酒中下藥,最後卻被人打暈一事原原本本地告訴了丁邱。


    “太子殿下的意思是,那賊子坐收漁利,與那梁丘舞有了夫妻之實?”


    回想起那日所見到的那張一片狼藉的床榻,李煒心中嫉恨之火頓時燃起,強壓憤怒沉聲說道,“隻要你找出此人,殺了他,將頭顱帶來與我,本太子便付你兩百萬兩酬金!”


    “兩百萬……”丁邱下意識雙目一睜,頗為心動地舔了舔嘴唇,在想了想後,問道,“太子殿下可曾派人調查過東公府?”


    “東公府?為何?”


    “丁某以為,既然太子殿下肯定那梁丘舞與那賊人多半有了夫妻之實,那麽這件事,就有些蹊蹺了……”


    “什麽意思?”


    “梁丘舞此女子,丁某也有耳聞,此女性情如男兒般剛烈,有[炎虎姬]之稱,乃[四姬]之首,威名更在大姐之上,似她這等女子,豈能默忍自己清白被汙?據太子殿下所言,您那日蘇醒之後,卻不見那賊人屍體,丁某想來,隻有兩種可能。


    要麽,那賊子在梁丘舞蘇醒之前便已逃離;要麽,他二人已達成了某種協議……殿下不妨叫人去追查,近幾日裏,東公府可曾與什麽人接觸!”


    李煒也不是笨蛋,聞言恍然大悟,懊惱說道,“我竟疏忽此事!”說著,他回顧丁邱,沉聲說道,“很好,丁邱,這件事就交給你了!”


    “太子殿下放心!”丁邱點了點頭,微微抱了抱拳,一躍身上了房梁,消失不見。


    抬頭望了一眼,護衛王敘皺眉說道,“太子殿下,倘若此事牽扯到那梁丘舞……”


    “你想說什麽?”


    “卑職以為,萬一那梁丘舞見已**於那賊人,無奈從之,故而包庇此人,殿下若殺了那人,恐怕……”


    “恐怕什麽?”李煒冷笑一聲,咬牙說道,“那個女人已經沒用了,與其留著添我那四弟威勢,倒不如趁早一並除去!”


    “卑職可不認為那丁邱會是炎虎姬的對手……”


    “嗬,本太子又沒叫他去殺梁丘舞,”李煒淡淡一笑,回顧王敘說道,“你派心腹之人走一遭金陵,叫那個女人來!”


    王敘聞言微微一驚,低聲說道,“殿下的意思是……”


    “哼!”李煒輕哼一聲,嘴角揚起幾分笑意,淡淡說道,“[炎虎姬],對[千麵鬼姬],一個是我冀京四鎮之一、在戰場上令敵軍聞風喪膽的猛將,一個是為了酬金無論是誰都敢刺殺、並且十餘年來從未曾失手過一次的[危樓]當牌刺客……很有意思吧?”


    “是,是的!”


    “哼哼哼,哈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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