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周景治四年十一月六日夜,周軍大本營西側雪林


    正值戌時時分,齊植帶著一臉心事重重的表情嘎吱嘎吱踏著積雪走到雪林深處,在他前方不遠處,大梁軍將領成央手扶著一棵身披銀裝的大樹,注視著遙遠的夜色。


    “有心事?”似乎是聽到了來自背後的腳步聲,成央瞥了一眼走近自己的齊植,淡淡問道。


    “唔?”齊植愣了愣,他可沒想到成央竟然會主動與他搭話。要知道,盡管成央今晚會與他一起行動,但這並不代表這位出身大梁軍的將領會因此對他另眼相看。


    “……”成央平淡地望了一眼齊植。


    齊植這才醒悟過來,搖搖頭解釋道,“可能是覺得有點別扭吧……四個月前在湖口,兩方還打得不可開交,這會兒竟會聯手對付秦王李慎……”


    “世事無常?”


    “就是這個意思吧??????”聳了聳肩,齊植故作輕鬆地說道,“公主殿下任命末將為成央將軍的副手,此事末將也沒有想到,抱歉,成央將軍……”


    “抱歉?”成央平淡的眼神中浮現出幾分疑慮。


    見此,齊植苦澀一笑,低聲解釋道,“說實話,成央將軍其實也不希望末將與將軍一起行動吧?”


    深深望了一眼齊植,成央淡淡說道,“服從上令,乃大梁軍第一條軍紀!――再者,你不是已探明了麥城叛王軍的出入口令麽?”


    “成央將軍知道了?”故作驚訝地望了一眼成央,齊植恍然大悟地說道,“原來如此,是公主殿下告訴成央將軍的吧?”


    “不錯!――你的事,整個軍營也就隻有寥寥數人知曉,成某因為肩負著奇襲麥城的重任,這才有幸得軍師提前透露,其餘似梁乘、唐皓、王淮等人均不知情……”


    “奇兵襲麥城啊??????”齊植點了點頭,吸口氣由衷稱讚道,“不愧是公主殿下,竟能想到這種反客為主、將計就計的妙-策!――李慎絕對想不到在他算計公主殿下的時候,公主殿下亦在算計他!”


    “…???”望著齊植臉上的笑容,成央眼神中微微出現幾絲波動,在片刻的停頓後輕笑說道,“此事說起來多虧了齊將軍啊??????若不是齊將軍棄暗投明,忍辱負重做我軍內應,套出了李慎的圖謀我想,軍師就算智慧再是出眾,恐怕也難以實施計劃…???”


    “…???”齊植愣了愣他隱隱感覺到哪裏有點不對勁,但是卻又說不出來,仿佛有一天迷霧籠罩著他。


    想了想,齊植打算岔開話題。


    “說起來,將軍,我等何時行動?”


    “等等吧!”轉頭望向遠方漆黑的夜景,成央沉聲說道,“照你所言,秦王李慎的白水軍會先後從北、西北、西南三麵襲我軍本營……我軍若是現在出動,朝麥城進兵,極有可能迎麵碰到那三支白水軍……待唐皓、梁乘、王淮三位將軍與那三支白水軍打起來我軍再行動也不遲!――那三位將軍本就是為了掩護我等這支奇兵不是麽?”


    “說的是啊……”


    “成某與劉晴軍師不熟,不過早前在長孫軍師麾下當過差????…長孫軍師嚴厲要求我等將領按照命令行事,絕對不可自作主張倘若長孫軍師要我等埋伏在某地,那麽在出擊命令下達前,就算是敵軍毫無防備地從我軍眼前開過,也要當做沒看見!否則,就算破了敵軍,非但沒有功勞,甚至會因此獲罪輕則閑置,重則革職??????”說到這裏成央微微歎了口氣,因為他所說的,確實是大部分冀州軍與大梁軍的心聲。


    畢竟長孫湘雨所奉行的兵法,從來不需要梁丘皓、梁丘舞、陣雷這等能夠以個人勇武逆轉戰局不利的絕世武將,因為她從來不會置自己於下風,她隻需要聽話的、服從命令的將軍。


    不可否認,長孫湘雨為軍師,確實有些挫傷麾下部將們的積極性,但這並不表示將領們不聽從她的指揮,畢竟長孫湘雨至今為止還未打過一場敗仗,堪稱戰戰必勝的神軍師。


    “還有這事?”齊植著實有些吃驚了,畢竟他可沒想到長孫湘雨對部將們的要求竟是這般苛刻以及……古怪。


    “大概軍師都是這個樣的吧!不喜有人自作主張壞其大計,總是事先安排好所有的事,排除所有的不安因素……”說到這裏,成央有意無意地瞥了一眼齊植,看得出來,他仿佛是在暗示什麽。


    但遺憾的是,齊植這會兒哪有心情去關注成央,畢竟他滿腦子都是他與徐樂此前製定的計劃。


    似乎是看出了什麽,成央暗暗搖了搖頭,不再說話了,眼神凝重地注視著遠方的夜景。


    因為他知道,過不了多久,秦王李慎麾下三位白水軍的軍團長,便會率領著其麾下精銳白水軍,正式展開對他們周軍本營的夜襲。而到時候,唐皓、梁乘、王淮會分別帶兵阻截這三支夜襲兵馬。


    待這六支兵馬廝殺之際,作為今夜的關鍵人物,他成央便要率領一支精銳,長驅深入,一舉將秦王李慎擒殺。


    正如成央所了解的那樣,在距離二十餘裏外的夜幕之下,白水軍第一軍團長陳昭,正率領著他麾下曲部兩萬兵,浩浩蕩蕩地朝著的本營冰城進發。!


    明明是夜襲周軍本營這等極其緊要的大事,然而作為此軍的主將,陳昭卻是枕著雙手仰躺在馬背上,完全看不出有絲毫的緊張與重視,這讓他的副將張方有些難以理解。


    “將軍?將軍?”在盡量不驚動周邊士卒的情況下,張方策馬緩緩靠近陳昭,小聲提醒著自家主將。


    “怎麽了?”在張方目瞪口呆的注視下,陳昭僅右腳踩著馬鐙,左腳架在右腿上,整個人幾乎完全平躺在馬背上,一晃一晃的,看似竟在閉目養神。


    這份高超騎術著實令人瞠目結舌,但問題是?這哪是一個即將負責夜襲周軍大營的上將該有的形象?


    “將軍,今夜我等可是為了夜襲周軍主營??????將軍自重!”


    “嘿!”嘴裏咬著一根枯草,陳昭閉著眼睛慢條斯理地說道,“緊張什麽?――到不了周軍主營的!”


    “什麽?”張方愣了愣?疑惑問道,“什麽到不了周軍主營?殿下分派給我軍的任務,不就是夜襲周軍主營麽?”


    “你當周軍傻呀?”打了一個哈欠,陳昭慢條斯理地說道,“我軍整整兩萬人,一個時辰行六、七裏路,這樣周軍要是都不能截住我軍?他們還打什麽?趁早回家得了!”


    “這??????”張方聞言麵色微變,驚聲說道,“這如何是好?末將想起來了?據斥候回報,周軍的唐皓自離開了主營後,便在這一帶遊逛,這萬一撞見……”


    “慌什麽?――唐皓兩萬人,我軍也兩萬人,有什麽好怕的?”


    “問題是若是撞見了唐皓,我軍便不能遵照王爺所言,襲周軍的主營了呀!”


    “嘿嘿!”陳昭聞言笑了笑,睜開眼睛瞥了一眼麵露著急之色的張方?神秘兮兮地說道,“那隻是殿下對你等這麽說罷了,真正的作戰計劃?除殿下外,隻有陣雷老大與我軍三個軍團長知道!――周軍主營,並非我等盤中菜?別想了!”


    “我軍此番夜襲的目標竟然並非是周軍的主營?那是??????”


    “當然是??????”說到這裏,陳昭好似感覺到了什麽,咕嘟一下翻身坐起,凝視遠方夜幕的眼眸中露出幾許莫名的笑意,舔了舔嘴唇笑嘻嘻地說道,“這不是來了麽?――我軍今夜的真正目標,我瞅瞅???…唔?冀州軍副帥唐皓兩萬兵!”


    張方聞言下意識地望向前方,猛然間?他的雙目瞪地睛圓。因為他發現,遠方那看似平和的夜色,竟然不知何時出現了一支黑壓壓的兵馬,遠遠望去,仿佛無窮無盡的。為首一員大將,手持長槍、策馬立於雪坡之上,眸色冷冽地凝視著他們白水軍。


    “全軍戒備!”張方下意識地大喝一聲。


    話音剛落,兩萬白水軍停下腳步,構築起防禦方陣。整個過程不見有絲毫嘈雜喧鬧、也不見有絲毫混亂。單憑這一點,便知白水軍士卒的素質,完全不是那些地方上藩王的藩軍可以相提並論的。


    “喲,這不是冀州軍的唐副帥嘛!―-―好久不見!”陳昭笑嘻嘻地朝著遠處的唐皓打著招呼。


    因為前一陣子唐皓與廖立夜襲叛王軍的營寨時,陳昭曾在廖立與陣雷單挑時與唐皓聊過幾句,因此,兩人的也算是相識了。


    “該死,抽中下下簽了……”


    聽著那來自陳昭的招呼聲,唐皓低聲罵了一句。


    說實話,他真心不怎麽想碰到這個白水軍第一軍團長陳昭,畢竟據他的估測,陳昭的武藝絕對在他之上,而且強地不止一星半點。要知道,陳昭那夜可是在他唐皓幾乎沒察覺到的情況下,來到了他周身丈外附近,在這個距離,倘若陳昭當時有心要對他唐皓不利,他就算不死也會重傷。畢竟他唐皓雖然是副帥,但論武藝,遠不如費國、廖立與馬聃。


    不過轉念一想,唐皓又覺得無論碰到陳昭還是碰到白水軍另外兩位軍團長,其實也沒什麽差別,因為陳昭他打不過,其餘兩個,他也未必就是對手。


    “陳將軍!”策馬立於雪坡之上,唐皓朝著遠方的陳昭抱了抱拳作為還禮。


    “嘿!――唐副帥,這麽晚了,還有閑情逸致在這裏賞雪啊?”從部下手中接過鐵槍,陳昭將其抗在肩上,似笑非笑地望著唐皓。


    “陳將軍又吹的哪陣風啊?――深更半夜的,帶著大隊人馬……”


    “閑著沒事逛逛嘛!”陳昭舔了舔嘴唇,說話的同時,他暗中下達了隨時準備出擊的命令。


    “巧了!”冷笑一聲,唐皓驟然舉起長槍,沉聲喝道,“殺!”


    話音剛落,陳昭軍兩側雪林與雪地中響起一陣震天的喊殺聲,伴隨著這震耳欲聾的呐喊,無窮無盡的周軍舉著長槍朝陳昭軍展開了攻勢。


    “嘁!”意識到自己失卻先機的陳昭暗暗撇了撇嘴,不過盡管如此,他臉上亦沒有絲毫的驚慌失色。


    “讓他們殺!”


    輕鬆的語氣?仿佛驗證著他心中的從容。誰能想到,明明占據著先機與主動的唐皓軍士卒,他們衝鋒的勢頭竟然在觸及到陳昭軍時便被阻截,但是陳昭軍卻也未能因此而逆轉勢頭。


    “該死的雪!”幾乎是異口同聲地?唐皓與陳昭同時低聲暗罵著


    為何自古以來冬季無兵事,其中理由在唐皓軍與陳昭軍身上得到了最好的解釋。


    厚達兩尺的積雪,幾乎減盡了雙方士卒搏殺的氣勢,更別說那吹在人臉上猶如刀刮般的寒風,在寒風中幾乎十指都已被凍僵的兩軍士卒,完全無法發揮出應有的水平,這使得這場遭遇戰簡直就像是一場鬧劇般可笑。


    兩軍總共四萬人,其中兩萬先鋒軍,在第一輪接觸時便已盡顯混亂局麵放眼望去,隻見兩軍士卒大片大片地被積雪絆倒、或者被敵軍士卒所推倒,繼而與敵軍扭打在雪地上。


    “將軍……”望著眼前這一幕混亂,副將張方下意識地望向了自家將軍陳昭。


    “沒事,就這麽打!”環視了一眼周遭,陳昭淡淡說道,“周軍投入多少兵,我軍就投入多少兵,隻要拖住唐皓就可以了!”


    而與此同時唐皓身旁的副將亦向自家主將詢問了同樣的問題,但得到的回答,竟與陳昭一致無二。


    “不用急隻要拖住那陳昭就可以了!”


    唐皓與陳昭,在根本不曾溝通過的情況下,竟然頗有默契地展開了一場慢節奏的消耗戰而且他們的目的,竟都隻是為了拖住對方。


    而與此同時,在另外兩個方向,白水軍第二軍團長黃守與第三軍團長符敖,分別也遇到了周軍大將梁乘與王淮這兩支曲部兵馬,而令人感到驚愕的是,這四支兵馬竟然也像唐皓與陳昭那樣展開了慢節奏的消耗戰。


    盡管這六位將軍的副將們對此紛紛表示難以理解,但是這六位將軍的麵色卻始終未見改變就好像,他們早已料到會出現這種局麵。


    而就在這個時候,成央軍終於有所行動了??????


    “報!――叛王軍的陳昭、黃守、符敖,分別與唐皓、梁乘、王淮三位將軍交兵……”


    隨軍行動的金陵眾刺客,及時向成央匯報了最新的戰況消息。


    終於到這個時候了,不過……


    在一旁聆聽戰況的齊植聞言皺了皺眉。


    陳昭、黃守、符敖……


    白水軍三支兵力的夜襲路線,竟然全被劉晴算到了?


    周軍主營內隻有寥寥數千兵,幾乎可以看成是空營,但徐樂身邊也隻有五百兵……


    若是陳昭、黃守、符敖沒能按照計劃攻入周軍的主營,單徐樂一


    怎麽回事?總感覺哪裏有點不對勁…???


    陳昭那三人,怎麽會都被周軍截住呢?


    這到底是怎麽回事?如此替千載難逢的機會,難道秦王李慎竟也會放過?不是應該叫他麾下那三個大將不惜一切代價也要甩開周軍的阻兵、強攻周軍的主營麽?


    秦王李慎究竟在想什麽?


    “齊將軍?齊將軍?”一陣呼喚聲,讓齊植從沉思中驚醒過來,抬頭一看,齊植發現成央不知何時已來到了他身邊,正用異樣的眼神瞧著他。


    “成央將軍??????”齊植有些不自然地笑了笑,低聲問道,“是準備出發了麽?”


    “唔!”成央點了點頭,沉思說道,“唐皓、梁乘、王淮三位將軍已替我軍引開了叛王軍的夜襲兵馬,眼下道路已通暢,我等出麵的時機已到!”


    “這樣啊??????”吐了口氣,將心中那些胡思亂想拋之腦後,齊植拱手抱拳,低聲說道,“既然如此,倘若成央將軍不嫌棄的話,末將為成央將軍指路??????夜路漆黑,雖說依稀月色,但總歸這裏距麥城還有十餘裏路,倘若走岔了道,壞了公主殿下大計就不好了??????”


    算了,先不想徐樂的事了,陳昭等三人的援兵未至,想來那莽夫也不至於傻到眼下就倒戈反叛,暫且先將這成央帶到麥城再說,反正李慎還有五六萬的藩王軍,又有大將陣雷坐鎮城頭,成央區區萬餘兵力,想來也攻不下麥城!


    齊植在心中暗暗補充道。


    然而就在這時,成央卻向齊植說了一件讓他驚駭莫名的事。


    “事實上,我等此行並不是去麥城…???”


    “不??????不是麥城?”齊植愣住了,有些轉不過彎來,呆了半響愕然問道,“不是要夜襲麥城麽?――擒賊先擒王??????”


    望著齊植搖了搖頭,成央淡淡說道,“夜襲是沒錯,擒賊先擒王也沒錯,但是,並非是夜襲麥城!”


    “這……這是為何?”


    拍了拍齊植的肩膀,成央沉聲說道,“因為秦王李慎眼下不在麥城,他在蔡氏山!――此乃劉晴軍師親口所言!是故,我軍不去麥城,直接去蔡氏山!”


    什麽?


    劉晴認為秦王李慎眼下不在麥城,而在蔡氏山?


    那秦王李慎沒事跑蔡氏山去做什麽?


    還有,劉晴又何以能斷言此事?


    他二人??????


    這……這到底是怎麽回事?


    齊植腦門逐漸滲出幾絲冷汗,因為他本能地意識到,他與徐樂精心策劃的所謂妙-計,極有可能隻是某些人整個龐大計劃中的其中一個環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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