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不說暫時已遠離了戰場中樞的周軍大將廖立與太平軍大將衛莊二人,且再說那場眼下依舊延續於周軍大營的交鋒,即枯羊與他麾下兩萬兩千牛渚太平軍主力猛攻周營內七八千守兵的那一仗。


    正如衛莊所預料的那樣,枯羊被牽製住了,率領麾下兩萬餘兵眾的他,被周軍牽製住了,以至於明明過了約定的時辰,他卻沒能像計劃的那樣,擊破太平軍周軍的中營帥帳、並且在軍營中央放火宣告自己的勝利。


    時間,往往有如指間的細沙,其逝難阻。而越是眼睜睜關注著它流失的速度,人就難免愈加煩躁不安,就像如今的枯羊那樣。


    進退兩難、騎虎難下,用這類詞語來解釋此刻枯羊的處境可謂是相得益彰,時至今日的他,終於徹徹底底地體會到了勁旅冀州兵這支大周京畿王師的可怕底蘊。雖說占據著地形上的優勢,但僅僅用六七千人便正麵擋住兩萬餘人的攻勢,這在枯羊想來簡直就是不可思議。


    “按捺不住了呢,小舅爺……”搖著手中精致的小金扇,苟貢笑眯眯地對自家主公謝安說道。


    此時謝安正站在遠離戰場廝殺的安全區域遠遠觀瞧著枯羊,聞言微微一愣,轉過頭來略有些驚訝地說道,“誒?苟貢?――你何時過來的?”


    苟貢笑了笑,彬彬有禮地說道,“有些時候了,不過見大人聚精會神關注著戰局,因此不敢打擾……”


    “哦。”謝安恍然大悟地點了點頭。再度將目光投向遠處戰場上的枯羊。因為有著伊伊這位愛妾的關心在,謝安可以說十分關切枯羊的安危。畢竟梁丘皓前車之鑒就在眼前,他不希望再看到一位有珍貴親情的親戚再死在他麵前。


    不得不說,大妻舅梁丘皓的死,顯然會是謝安這輩子無法彌補的痛。而正因為清楚體會到失去親人的痛楚,謝安這才迫切希望勸服枯羊這位小妻舅,否則,他實在無顏回去伊伊這位心愛的女人交代。


    而身旁苟貢本來在等著主公謝安接方才的話茬,沒想到主公卻走了神。心下苦笑一聲,再次重複道,“大人,小舅爺有些按捺不住了呢……”


    “啊?哦哦。”如夢初醒的謝安自嘲一笑,在歉意地望了一眼苟貢過,點頭歎息道,“是啊。枯羊那小子急了……他太小看我冀州軍的底蘊了。”


    “可不是麽!”苟貢聞言附和道。


    倒是單純迎合主公謝安,而是苟貢自己也這麽認為。要知道,眼下這場戰事,應戰的將軍除齊植這位原太平軍降將外皆是從大梁軍征調過來的將軍,至於像廖立、唐皓、張棟、歐鵬等冀州軍大將,至今還未真正地加入戰局。更別說還有費國、馬聃那兩位被八賢王李賢臨時借調過去的冀州軍帥級將領。


    說句毫不誇張的話,枯羊就算是對付眼下的周兵周將亦屬吃力,很難想象若是冀州兵最佳陣容在此,他枯羊將如何抵擋。


    “將二萬兵,強攻不克。鏖戰不得寸進……小舅爺局勢不妙呢!――倘若換做是卑職,便於此刻退兵……”苟貢意味深長地對謝安說道。


    仿佛是聽懂了苟貢話外深意。謝安搖了搖頭,輕笑說道,“放心吧,枯羊是不會選擇就此撤兵的,因此,也沒有必要去提前防備此事。枯羊心高氣傲,此番我給足了他機會,叫他占得上風,倘若如此他依然還是無法擊敗我軍,被迫撤兵……這對他而言,無異於敗北!”


    苟貢聞言點頭微笑,附和說道,“大人所言極是!――但願一切順利,早早得令小舅爺歸心,莫要出現什麽差池……”


    “正是此理!”


    就在謝安與苟貢二人細談此事時,忽然有幾名哨衛急步走來,叩地抱拳正色稟道,“啟稟大人,監視於營外東側外野的斥候來報,四位將軍已放棄追趕太平軍將領衛莊,準備回援大營!”


    “好!”謝安聞言心中大喜,撫掌笑道,“待廖立、唐皓等四人率領大軍回營趕到,此戰定矣!”


    “這個……”隻見其中一名哨衛猶豫一下,抱拳說道,“大人,據先行一步趕來報訊的斥候言道,廖立將軍並未隨軍返回……”


    “什麽?”謝安聞言愣了愣,疑惑問道,“廖立做什麽去了?”


    “據說是繼續追趕太平軍將領衛莊去了……當時四位將軍掉頭準備返回時,那衛莊似乎也察覺到了此事,亦掉轉敗退之勢,欲尾隨追擊四位將軍,是故,廖立將軍主動留下斷後……”


    “……”謝安無言地張了張嘴,旋即哭笑不得地搖了搖頭,沒好氣地笑罵道,“這個廖立,本府千囑咐萬囑咐,他卻……”


    作為謝安的心腹左右,苟貢豈會不知謝安對廖立的喜愛甚至還要在馬聃之上?也難怪,畢竟廖立曾當做一陣謝安的護衛將軍,對謝安忠心耿耿,更別說廖立是冀州兵現任大將中與張棟一樣最早效忠於謝安的。因此,就算長孫湘雨幾次惱怒於廖立在戰場上的自作主張,但也礙在夫君謝安的情麵上,不曾處置廖立,頂多將其閑置。


    正因為清楚了解這件事,眼下見謝安這般說話,苟貢連忙接口說道,“卑職倒是覺得廖立將軍當機立斷無有差錯,畢竟那衛莊好歹亦是什麽所謂的五方天將,麾下亦有三千之眾,盡管我軍眼下當務之急乃是擒住小舅爺,但倘若因此對此人鬆懈,恐怕也不怎麽妥當……總歸那是三千兵!”


    謝安緩緩點了點頭,畢竟三千兵力確實擁有著足以扭轉整場戰事戰局走向的能力。


    “可這樣一來,我軍四麵夾擊的計劃可就要泡湯了……”謝安皺眉說道。


    要知道按照本來的計劃。待枯羊像眼下這般被齊植栓死在周軍大營內時,唐皓、廖立、張棟、歐鵬四人就要原路返回。分別從東、西、南、北四個方向進入周軍營寨,直接將枯羊所有的去路與退路堵死,叫其退不得退、進不得進,四麵夾攻,迫使枯羊以及其麾下殘存的一萬七八千兵力投降。這,才是謝安真正的目的。


    然而眼下廖立卻率領著本該回援大營的五千兵力追趕太平軍將領衛莊而去,致使回援周營的大軍從兩萬人一下子銳減至一萬五千人。或許有人會覺得這一萬五千人亦足以決定這場戰事,但是要知道。這一萬五千人可是要分別從周營的四處空門進攻逼迫枯羊的,換而言之,別看整體的兵力數量頗為嚇人,但實際上,每個方向隻有不到四千人罷了。


    而枯羊呢,迄今為止仍然有一萬七千人上下,若他瞧準一個方向死命突圍。也並非無法突圍。而這時就需要像廖立、唐皓、歐鵬、張棟這樣的善戰之將來阻擋枯羊。尤其是廖立,在費國被臨時借調至八賢王李賢麾下趕赴廣陵的當下,廖立無可厚非成為這裏的冀州兵中最為勇猛的將軍。本來謝安還指望他給枯羊製造壓力呢,誰想到廖立這家夥倒是好,放著首要之事不做,卻去追趕衛莊那個無足輕重之人。


    好吧。其實衛莊也不算什麽無足輕重之人,好歹他也是太平軍第四代總帥伍衡麾下最為器重的五員心腹大將之一,地位好比梁丘皓統帥太平軍時的六神將,隻不過在謝安眼裏,十個衛莊也抵不過小舅子枯羊更為重要。


    “要不勻一勻?――派人叫唐皓、歐鵬、張棟三位將軍各自撥出千把人來。匯合一處,再叫成央或者王淮去指揮這軍兵力。代替廖立將軍死守一門、困死小舅爺?”苟貢試探性地出計道。


    謝安聞言搖了搖頭,皺眉說道,“雖說枯羊眼下仍不甘於承認再敗一場,但若是待唐皓等人趕到,見大勢已去的他,必定會選擇就此退兵……五千人守一處營門本來兵力就頗為吃緊,更何況三、四千人?別忘了營內牛渚太平軍士卒還有一萬七千人眾!――再者,似你這般抽調兵力太費時辰,眼下最主要的就是在枯羊反應過來之前,叫唐皓等人分別堵死大營四門,否則,一旦枯羊察覺到不對勁,果然退兵,我軍這些日子的辛苦籌劃、準備,可就打了水漂了!”


    “這倒也是……”苟貢深以為然地點了點頭。


    畢竟唐皓等人撥出兵力給成央叫他代替廖立守一處營門,最起碼也要將近一刻時辰,而這一刻時辰,足以枯羊逃出這周軍大營。而一旦叫枯羊逃出周軍營寨,到時候謝安還想著困擒枯羊,可就沒有那麽容易了。


    “這樣吧!”思忖了片刻,謝安吩咐那幾名哨衛道,“你等即刻派人去通知唐皓等人,唐皓與歐鵬按照最初的計劃那樣,分別守住西營與北營,而張棟則由原先的東營代替廖立改守南營,不得有誤!”


    “是!”幾名哨衛抱拳領命而去。


    望著那些哨衛奔跑離去的背影,苟貢疑惑問道,“大人不準備守東營了麽?――莫非這是圍三厥一之計?”


    “什麽圍三厥一之計,隻不過是權宜之計罷了!――本府雖不守東營,但枯羊也休想從東營逃走,除非他有本事擊敗齊植!”謝安略帶幾分苦笑地說道。


    “原來如此!”苟貢聞言這才恍然大悟,點點頭附和說道,“確實!中軍有齊植在,小舅爺難得寸進。既無法攻破中軍,小舅爺自然也無法從這大營中央向東營逃遁,因此,派不派兵守東營也不大緊要。”


    “大人英明!”


    而與此同時,枯羊依然還在與原太平軍降將齊植糾纏著。就目前而言,枯羊這位太平軍第二代天樞神將顯然不是原初代玉衡神將齊植的對手,任憑枯羊手中兵力遠勝齊植,但卻始終奈何不了後者。


    實在很難想象,整整一萬七千人竟然無法壓製住齊植麾下僅存的五千周兵。不得不說,撇開太平軍與周兵的差距不談。如今年僅弱冠的枯羊還不是三十來歲的齊植的對手,明顯暴露出其指揮經驗上的不足。當然了。最為關鍵的一點,還是在於大周朝廷北鎮撫司司都尉漠飛這位天下第一刺客率東嶺眾替齊植狙殺了太平軍數量極多的軍官,使得枯羊麾下牛渚太平軍雖空有兵力,卻陷入了將令傳達不便的尷尬處境,致使這一萬七千牛渚太平軍士卒根本無法做到作為的協同進攻,隻是盲目著與附近的周兵交戰,甚至於,有大量的士卒因為指揮的將領被狙殺而茫然失措。不知究竟是該進還是該退。


    這一切的一切,枯羊都看在眼裏,他不是沒有想方設法地去補救,但遺憾的是,漠飛的存在對他牛渚太平軍的威脅實在是太過於巨大,往往枯羊這邊這才派出去代替前任指揮士卒的將領,但是這些人無一不是被漠飛狙殺。絲毫沒有還手的餘力。


    想想也是,漠飛可是能與梁丘皓單打獨鬥廝殺數十回合的大刺客,豈是枯羊麾下牛渚太平軍將領可以抵擋的?


    理智告訴枯羊,這個時候就應該撤兵了,因為周軍先前故意外派的那兩萬冀州兵正在回援的途中,這種事枯羊就算得不到確切的消息亦是心知肚明。


    但是要讓他就此退兵。枯羊卻又感覺不甘心。畢竟在這裏撤兵,非但意味著他再無任何反取周軍的可能,更意味著他在與姐夫謝安的賭約中落敗。要知道謝安此番可是讓了他足足兩萬兵力,雖說冀州兵本來就比太平軍強上一線,可誰叫枯羊自己疏忽導致失去了長江天險呢?倘若是在江麵上廝殺。習慣騎馬陸戰而不擅長坐船水戰的冀州兵,如何是精通水性的太平軍的對手?


    而就在枯羊猶豫、懊悔之際。忽聽得左側、右側以及身背後各自傳來一陣炮響,緊接著,數之不盡的周兵從北、西、南三個方向迅速殺出,一副難以抵擋的勢頭。


    見此枯羊心中咯噔一下,他當然清楚那幾支周軍援兵的來曆。


    “報!――大帥,有三支周兵從後方以及左右兩側襲擊我軍,我軍後軍已呈現潰敗之勢,吳質將軍求大帥速發援兵!”急匆匆趕來的傳令兵證實了枯羊心中的猜測。


    [來個好快啊……]


    枯羊心下苦笑連連,也不顧傳令兵幾番著急的催促,隻是仰頭望著漆黑的天穹。


    平心而論,無論是枯羊的計策還是謝安的計策,兩者本身並不怎麽高明,關鍵在於是否有魄力去實施。比如說,謝安是否有膽量叫唐皓、廖立等人率先領著足足兩萬的周兵離開大營,借此引誘枯羊;而枯羊又是否有膽量在周將唐皓、廖立等人隨時有可能回援其大營的情況下攻擊周軍營寨,在那兩萬周兵回援之前將謝安留守在大營內的七八千守兵擊潰。


    不得不說,這對姐夫與小舅子確實都頗有魄力,有膽量於兵行險著,能常人所不能,但遺憾的是,枯羊高估了麾下太平軍士卒的殺傷力,同時也低估了冀州兵的實力。


    [結束了……]


    枯羊微微歎了口氣,很意外地,在得知唐皓等人已率其各自曲部周兵從他後方與側翼殺來時,他原先焦躁的心情反而平靜了下來。


    他知道自己輸給了謝安,再難有挽回局麵的機會。同時也意識到,遵從與謝安的約定,他將按約放棄他金陵公羊家與周國朝廷的那份血海深仇。


    可是……


    金陵公羊家一門百餘口人血債……


    [這就是天意麽?是上蒼暗示我公羊枯放棄向周國朝廷報複當年的家門血債麽?]


    不自覺地咬了咬嘴唇,枯羊的心情無比的沉重與複雜。


    公羊枯,即枯羊的本名。枯者,盡也。這個名字是枯羊的老仆人給取了,暗喻枯羊乃公羊家最後的子嗣,畢竟那位老仆當時並不清楚公羊家還有伊伊這位僥幸被梁丘公所收養的女兒。


    [罷罷罷!――總歸是與姐夫的約定,事到如今……唔?]


    不知為何,本已失卻希望的枯羊眼中忽然閃過一絲愕然。


    而在枯羊對麵,周將齊植像一座難以攀越的高山般,如謝安所希望的那樣堵死了枯羊向周軍東營突圍的路線。


    眼瞅著那一萬五千餘眾牛渚太平軍士卒在唐皓、歐鵬、張棟三將的夾擊下節節敗退,齊植心下緩緩鬆了口氣。也難怪,畢竟是麵對著數倍於自己的兵力,即便是齊植亦會感到緊張壓抑與不安。但眼下,這一切負麵的情緒早已消逝地無影無蹤,畢竟在齊植看來,他周軍隻要再加把力,就能將枯羊麾下殘存的一萬五千牛渚太平軍士卒盡數殲滅在此,使其全軍覆沒。


    然而就在齊植與他麾下兵卒將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枯羊身上時,誰也沒有注意到,他們疏於防備的後方,竟然疾馳而來一支陌生的騎兵,數量大概有千騎左右,而緊跟在後的,那是數以萬計的步兵。


    而首當其衝的那員驍勇騎將,竟是趁著齊植等人疏於防範後方的情況下,策馬急速衝到了齊植身後,手中大刀斬向毫無防範的齊植。


    “將軍,小心身後!”左右周兵驚呼大聲。


    [身後?]


    齊植聞言一臉疑惑地回頭,卻猛然瞧見眼前刀光一閃。旋即,鮮血四濺,他的頭顱高高飛起,他愕然的眼神不可思議地瞧著自己那已失去了頭顱的身體,至死難以瞑目。


    刹那間,附近鴉雀無聲,還沒從這個變故中回過神來的周兵們目瞪口呆地望著那員騎將,眼睜睜看著對方策馬上前幾步,左手一把抓住了齊植下落的頭顱,右手握著大刀刀柄將其抗在肩上,朝著遠處的枯羊哈哈大笑。


    “哈哈哈,還真是狼狽啊,枯羊!――還算及時吧?老子可是千裏迢迢帶兵來救你了!”


    “……”


    望著那熟悉的麵孔,枯羊驚愕地張了張嘴,吐出一個曾經親如兄弟般的人名。


    “魏……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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