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內是全封閉式的,沒有窗戶,就連門也緊閉著。屋內唯一的光源是一盞擺在桌子上的油燈,紅棗大的火焰跳躍著,照亮周圍丈許大的方圓之地。


    這裏不是別處,乃是紅塵客棧的一間密室,位於廚房的牆壁後麵,需要扭動櫥櫃中的機關才能開啟。這間密室在平時不會開啟,隻有在有重大事情商議,或者處理屍體時才會開啟。


    沈落霞坐在椅子上,一改往日的散漫與悠閑,柳眉含煞,臉色嚴肅。火光照在她的臉上,將那水嫩的肌膚照成了一種柔和的橘紅色。在她的對麵,坐著人屠子,人屠子跟她一樣也是一臉嚴肅之色,甚至更加凝重。


    店裏的人屠子、宋快嘴、王二等人,都注意到了今天早上來的那位客人,也知道掌櫃的試探過那位客人,現在掌櫃的將人屠子單獨叫到了密室,證明這是要對那位客人下手了。


    如果是對付一般的客人,當然沒有必要擔心,可是明眼人都看得出來,那位黑衣客人實力相當不俗,武功儼然在沈落霞之上。


    沈落霞沉默片刻,終於開了口,正色道:“那個‘點子’在黃紙上有麵相,‘蘿卜頭’值白銀七千兩。”她所說的是江湖上的黑話唇點,旁人聽起來雲裏霧裏,內行人卻能明白此中的含義。


    所謂的“點子”,意指的是下手的“目標”,“黃紙上帶麵相”指的是遭到了官府通緝,“蘿卜頭”指的是腦袋,連起來理解就是這個黑衣男人是個在逃犯,砍下腦袋送到官府能換七千兩白銀。


    “點子硬不硬?”人屠子雙目一凝,殺意霍霍。他這句話的意思是問這個黑衣男人的身手如何。


    “何止硬,簡直紮手。”沈掌櫃微微搖了搖頭,額前柔順的發絲隨之輕搖。點子紮手,既是指目標極難對付,不便下手。


    “點子硬就一起上,我的菜刀很久都沒見血腥了。”


    “那人綽號‘翻山毒鳥’,你可聽說過?”


    “似乎有過耳聞,他是使毒的行家?”


    “他善打毒鏢,輕功也極高,一對一的話,我必輸無疑,如果我們一起上的話,也難免有人要受傷,就算成功拿下了他,也會驚動店裏的客人,非得露餡不可。”沈落霞微微搖頭,美眸隱隱出神,心裏在醞釀種種計較。


    “那給他下藥呢?”人屠子又問道。


    “他本人是用毒的行家,蒙汗藥那種下三濫的毒藥恐怕會被他嚐出來,如果要下藥的話,就得下點無色無味的藥。”


    “你是說‘無香軟骨散’?”人屠子眼睛一亮。


    “恩。我們客棧裏的藥,隻有這個是無色無味的,不會被人察覺,不過這種藥的效力很低,隻能降低武人的三成功力,就算那個翻山毒鳥著了道,也得冒相當大的風險才能做了他。”沈落霞雖然有毒藥可用,但臉上的憂色並未減少。像是翻山毒鳥王鳩那種高手,就算少了三成功力,仍然極難對付。


    “掌櫃的,實在不行的話,這筆‘單子’就別做了,可別在陰溝裏翻了船。我這麽說倒不是害怕那個什麽狗屁的翻山毒鳥,我隻是擔心你會有個閃失。”人屠子為人長得高大,聲音也很粗獷,哪怕說這種關心人的話時也是甕聲甕氣的。


    “謝謝你能這麽關心我。”沈落霞笑了笑,朱唇向上微翹,唇間露出一排幹幹淨淨的貝齒,簡直迷死人不償命。


    人屠子看著沈落霞的笑臉,呆在了當場,目露明顯的癡迷。


    沈落霞的笑容漸漸淡去,就當沒有看見人屠子的表現,繼續說道:“那個翻山毒鳥做過的案子我聽人說過,那李員外做的是幹淨買賣,並不是道兒上的人。翻山毒鳥在李員外家裏的飯菜中下了毒,將李員外全家都給毒死了,死者當中有好幾個人還隻是孩子。此人罪大惡極,既然來到了我的店裏,我就決不能讓他活著出去。這筆‘單子’,我是不會放過的。”


    沈落霞雖然是溫婉的女流之輩,但是這番話說得卻是極其堅決,不容一點回旋餘地。


    “既然掌櫃的已經決定了,那我就不勸你了,免得顯得我婆婆媽媽。掌櫃的你要怎麽做這筆單子,盡管吩咐好了,有什麽危險的事情,盡管讓我去做。”人屠子拍了拍胸口,打包票道。


    “我晚上試試用美人計勾引他,看看他上不上鉤,如果他上鉤的話,事情就好辦了,如果他不上鉤,你就替我在他的晚飯裏動動手腳。”


    “好,一切全聽掌櫃的安排。”人屠子甕聲應是。


    “恩,這件事就這麽定下了,我們出去吧。要是我們兩個再待下去,外麵那些人非得以為我把你給吃了不可。”沈落霞笑了笑,儀態萬千地站起身,伸手按在了青瓷油燈上,一轉燈座,就聽腳底下藏著的繃簧嘎巴作響,緊閉的暗門瞬間開啟。


    門外既是紅塵客棧的廚房,另一名廚師正在掌勺,屋內油煙翻滾,猶如罩上了一層迷霧。廚師應該是聽到了背後的聲響,不過就裝成沒聽見,仍在惦著大勺。


    沈落霞走向了門邊,忽然想起了一件事,停下腳步,回頭說道:“對了,這次幹活的時候叫上小趙,讓他在一旁看著。他在這裏已經呆了有些時日,該讓他知道這些事情了。我聽說宋快嘴說小趙是個練武的好苗子,人又肯下苦功,每天進步神速。讓小趙加入的話,以後也許能幫上忙。”


    “好,這次幹活給他的機會立‘投名狀’,讓他徹底加入我們。整天對他藏著掖著的,我也有點膩味了。”人屠子點頭答應道。


    沈落霞不再言語,抬起寬大的袍袖,擋在了嘴前,免得油煙嗆人,一路離開了廚房。


    人屠子目送著沈落霞離開之後,這才走向了櫥櫃,打開櫃門,將手伸了進去,抓住最深處的一個碗,用力擰了一下。牆壁的機關再次被觸動,轟然關閉,隻留下一條淡淡的縫隙。


    ……


    日頭漸漸向西沉落,到了吃飯的時間,紅塵客棧的大堂熱鬧起來,客人們三三兩兩地坐在一起,推杯換盞,把酒言歡。


    趙正在客人之中穿梭,一會兒端菜,一會兒端茶送水,忙得團團轉。


    沈落霞今天的心情似乎不錯,坐在了三樓的圍欄上,一邊喝酒一邊輕聲哼起了唱詞:“佇倚危樓風細細,望極春愁,黯黯生天際。草色煙光殘照裏,無言誰會憑闌意?擬把疏狂圖一醉,對酒當歌,強樂還無味……”


    沈落霞嗓音優美,再加上這首詞曲調婉轉如水,字句精致淒美,所以聽起來格外悅耳,當真是一種宜人的享受。她的歌聲剛一響起,樓下的聲音立即減小了許多,眾人紛紛將目光投向了上方,其中幾道目光更是露出了迷醉之色。


    古代娛樂項目少,唱歌與聽歌已經是非常好的娛樂,民間愛樂之風盛行,隻要唱得好聽,就算忽然引歌高唱也沒什麽好奇怪的。


    趙正跟眾人一樣,也望向了上方。隻見掌櫃的憑欄依靠,手裏握著一個瓷白色的酒壺,身姿勾勒出凹凸有致的修長曲線,仿佛一具渾然天成的藝術品一般,在伊人那對美眸之中,流轉著迷醉的目光,朱唇一開一合間,飄出優美的歌聲。


    穿越之前,他經常能夠聽到各種音樂,所以不覺得是什麽奢侈的享受,但穿越了之後,他連著幾個月都沒能聽到音樂,此時聽到沈落霞的歌聲,隻覺得猶如天籟一般,當真是一種享受。


    趙正緩緩閉上眼睛,靜靜聆聽,直到歌聲戛然而止,他才重新睜開了眼。


    大堂裏的客人們還沒有聽夠,歌聲一停,馬上就不幹了,紛紛起哄,要求沈落霞再唱一首。


    沈落霞唱詞時也不忘做生意,讓這些人花錢點菜,若是錢花得到位了,就勉為其難地再唱幾首。客人當中有錢的可不少,當即有人連著點了幾盤好菜。沈落霞這才重新展開歌喉,接著唱了幾首詞。


    其實,沈落霞今晚憑欄唱詞可不是為了打發時間,而是另有目的,她想要借此舉動勾引黑衣人王鳩,隻可惜王鳩沒有上鉤,對於她的歌聲不加理會,始終閉門不出。沈落霞勾引男人是講究技巧的,她知道如果是能引上鉤的男人,隻需稍微賣弄一下風姿即可勾搭成功,如果是不能勾搭上的男人,就算脫光光送上門也沒用。經過這番試探,可以看出來那個王鳩屬於不會上鉤的男人,沒必要再去勾搭了。


    沈落霞唱了半天,嗓子已經有些累了,她閉上嘴唇,怨怨地看了天字號的房門一樣,暗想道:“哼,這家夥該不會是個銀樣鑞槍頭,中看不中點吧?既然你不中美人計,那我就隻能蠻幹了。”


    沈落霞翻身下了圍欄,任憑樓下的男人再起哄也不唱了,她居高臨下,朝著大堂裏的趙正吩咐道:“小趙,你替我去廚房傳話,讓人屠子今晚賣賣力氣,給店裏的客官做點‘好菜好飯’。”她這句話在旁人聽起來無甚大礙,可實際上暗含寓意,意思是讓人屠子在酒菜裏給那位王鳩下毒。


    趙正對於江湖暗號一無所知,依照命令到廚房裏,原原本本地重複了一下這段話。


    “好嘞,我保證今天晚上的飯菜噴香噴香的。”人屠子怪笑了幾聲,拎起手裏雪亮的菜刀,重重地剁在了菜板上。;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數字武俠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uu小說網隻為原作者浮雲兔曉夜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浮雲兔曉夜並收藏數字武俠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