邁斯利·凱米爾中校的說服工作其實還是蠻成功的。他自己就是門閥子弟,而且是貴族子弟中少數務實能放下身段八麵玲瓏的主,這從他和自己的頂頭上司移民出生的奧夫雷沙上校處成了朋友便可見一斑了。這樣可以和“下等人”交往的人,要忽悠一幫子不知世事的公子哥和大小姐還不容易?於是乎,他在貴族子弟中的風評和人望都不錯,哪怕不是眯眯眼和紫菜家大表哥那種公認的青年貴族們的領袖,也至少能當個活動委員啥的。


    總之,他的口才和人望都不錯,對船艙內的說服工作也還算順利,很快便有他的熟人,一個在法泰爾號上當參謀的二代給出了相對正麵的回應。


    “司令官閣下已經退入辦公室了,再給我們一點點時間,我們來說服他。”


    “可以,但盡快。貝倫卡斯特閣下是個仁慈的偉人,他願意向你們展示身為偉人的耐心和仁慈,但這都是有限的。”什麽時候表達誠意,什麽時候展示威嚴,這是一個合格說客應有的自我修養,凱米爾中校當然也不例外。


    “明白!”對方露出了哀求的神色,喏喏而退。


    基本上是成了。這樣我就算是立了大功在閣下那裏掛上號了,而且,以前那些小夥伴們也還是能救下不少的。凱米爾中校終於露出了釋然的笑容,然後對旁邊身上的奧夫雷沙上校點了點頭。


    凱米爾中校的說服工作成功了,便說明打不下去了。打不下去了,便沒辦法刷人頭了。沒辦法刷人頭了,就沒辦法繼續立功了。這個邏輯線還是很通順的。若是換成其他人,立不成功的奧夫雷沙上校這時候沒給對方甩上去兩個大嘴巴便算是很有涵養了,然而這兩位畢竟是讓辦公室政治理論完全不成立的特殊產品。想到好基友將要立下大功,上校竟然露出了欣慰的表情,用力地在對方肩膀上用力拍了幾下。


    雖然渾身血汙肩甲上還掛著半拉腸子的奧夫雷沙上校,這時候笑起來是真的很滲人就是了,然而一旦接受了這樣的設定,確實是相當的和諧就是了。


    這一幕也落入了塞希琉的眼中。她赫然發現,不知不覺中,陸希身邊是真的聚集了一批很積極向上的精英集團呢。在聯邦這麽一個腐爛不堪的集團中,這還真夠奇跡的。


    總之,真是和諧且又積極向上的一幕啊!塞希琉想。


    然而,和諧的場麵往往都不會太長久。很快的,船艙下便傳來了激烈的爭吵時,打鬥聲,乃至於慘叫聲。船艙邊的士兵們麵麵相覷,凱米爾中校的臉也瞬間就掛不住了。奧夫雷沙上校更是向塞希琉行了一個注目禮,意思是要不要他帶人衝下去。


    好在,這不和諧的場麵也沒有持續太長,就在塞希琉準備向陸希請示之前,船艙內的戰鬥也很快結束了。然後,一群狼狽不堪的大小軍官們小心翼翼地爬出了艙門,在衝鋒隊員們的刀劍和矮人手中的導力霰彈槍的注目下,一邊顫抖著一邊放下了自己的兵刃。在場軍銜最高的魔法師,一位陸軍中將似乎是想要表現一下自己的驕傲,在走出艙門的時候還昂著頭,甚至都不用正眼去看周圍的士兵。然而,當他看到那邊坐在馬紮上閉目養神的陸希,以及陸希身邊站著的塞希琉,外加上這對身後立著的兩台如同古代神製雕像般威武華麗莊嚴的戰爭傀儡,頓時便抖了一個激靈。


    “您就別端著了,七表叔。司令官閣下最不待見你們這樣子了。還是務實一點吧。”凱米爾中校不冷不淡地道。


    被稱呼為“七表叔”的中將瞥了中校一眼,臉上青一陣紅一陣,似乎是想要罵什麽,但最終隻換成了一聲沉重且淒涼的歎息,滿滿地向陸希的方向單膝跪倒,將手中的權杖舉過了頭頂。他的動作就如同連鎖反應的第一環,隨他走出艙房的軍官們也都趕忙跪了下來。


    這當然是效仿地麵上貴族騎士們的降服禮儀了。跪拜表示自己放棄了抵抗,將指揮官的武器獻給敵人的統帥表示自己完全接受了失敗者的立場,相對的,勝利者則應該展示自己的度量和仁慈,給失敗者最起碼的尊重。


    騎士們獻上的是佩劍,魔法師們自然就是法杖了。


    不過,這位中將獻上的卻不是他的法杖,而是屬於德雷克·歐倫蒂安中將的,一根名叫“群鴉之歎”的古代名杖,也是奧法名門歐倫蒂安家族的傳家寶之一。


    “德雷克·歐倫蒂安中將何在?沒有理由讓您這位參謀長作為投降代表吧?”奧夫雷沙上校用很不客氣的音調低沉地道,心中卻像是三伏天吃了半個冰鎮西瓜般愉悅。


    奧夫雷沙上校當然認識這位中將,當年他剛剛調到伊萊夏爾的時候,希望能去一個油水比較多的崗位。便走了這位時認軍部吏政署副署長的魯爾格·門修斯大師的門路,可沒想到這家夥竟然是個徹頭徹尾的精英主義者,骨子裏便沒把非魔法師當成能和自己平等交流的同一物種。可憐奧夫雷沙花了三個月工資買的禮物送上去,卻換不來對方一個正眼。


    當然,這其實一直都是這些眼高於頂的奧法豪門子弟們的正常操作,奧夫雷沙也不準備因此準備把對方怎麽著,不過,現在能這麽居高臨下地對其說話,也確實讓他充滿了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的爽感便是了。


    同樣的,在這種情況下,以及一把年紀的魯爾格中將肯定也不會有什麽莫欺少年窮的心氣兒的。他半垂著頭,囁喏了幾下,聲音中竟然莫名帶上了一絲顫抖:“……歐,歐倫蒂安中將已經求仁得仁了。”


    眾人微微一怔,還想要問什麽,卻看到那邊的艙門口,一個年輕女軍官的身影微微顫顫地走了出來。她的身量不算高,但相比起跪倒在地上的一片同僚,便顯得異常顯眼了。


    這是一個很有書卷氣的氣質美人,倒是很有幾分塞希琉的味道,隻不過此時臉色灰敗,眼神呆滯,身上還帶著血漬,就像是一瞬間被顛覆了三觀似的。在看看她懷裏,正抱著一個血淋淋的物事,赫然是一顆頭顱。


    奧夫雷沙和凱米爾麵麵相覷,心中大駭。


    “這是怎麽回事?”上校厲聲問道。


    “這,這……”魯爾格諾諾不能言,卻反而是那個貌似已經失神了的女軍官卻像是忽然找回了自己的魂,帶著哭音大聲喊道:“他死啦!被你們所有人害死啦!”


    “拉奎德中尉!你想要害死我們大家嗎?”魯爾格中將回過了頭,用比女子更大的聲音厲聲喝道。這是他第一次展示自己身為將軍和高階法師的威勢,卻是衝著自己人。


    年輕的女軍官抽泣了一下,抹了抹眼淚,掙紮了一下,抱著歐倫蒂安的首級,也默默地跪下來。隻不過看她時不時還抽搐了兩下的身體,顯得更加弱小無助又可憐了。


    “這位是……”凱米爾中校和顏悅色地道。


    不等到別人介紹,叫“拉奎德中尉”的年輕女軍官抬頭道:“我是聯邦海軍中尉伊珊·拉奎德,擔任歐倫蒂安司令官閣下的副官。”


    她捧著上司的首級,就像是捧著一件易碎的珍寶般小心翼翼。看那傷心到近乎絕望的神情,這兩人的關係倒是很值得讓人浮想聯翩的。


    然後,卻隻見這姑娘帶著哭腔帶著淚花梨花帶雨地道:“司令官閣下不願意投降,想要死戰!但……但是大多數人是讚同投降的。他最終還是被說服了。”


    說服?是被打服了吧?眾人想到了之前在船艙裏發生的激烈衝突。


    所以,那就是兵變了?不願意投降的歐倫蒂安中將被自己人砍了腦袋作為投名狀?


    “……不,他是自殺的。”伊珊中尉抽泣著道:“閣下的衛隊和大家發生了衝突。本來在戰場上已經喪師辱國,輸得體無完膚,但此役的最後一戰,卻居然是內訌嘩變為終結的嗎?”


    已經降服跪拜的貴族軍官們個個將頭埋在了地上,恨不得要在甲板上找個縫鑽進去似的。從這一點上來看,他們還是有點羞恥心的,但他們直到司令官被生生逼死也沒人表示要死戰複仇,甚至此時的反應更多也隻是羞慚愧疚乃至於恐懼卻偏偏沒什麽憤怒,說明他們的羞恥心也不過如此而已。


    副官小姐繼續低泣著道:“閣下不願意再忍受這種煎熬了,決定以一死成全大家。他願意把自己的首級奉上,這樣一來,貝倫卡斯特大師甚至可以不見血地便迫使奧克塔利亞城,以及周圍所有要塞的守軍開城投降。”


    確實的,歐倫蒂安中將麾下幾乎已經集結了貴族聯合軍在東線所有的兵力和艦隊,甚至還包括新銳的三艘導力艦。一旦戰敗,貴族派從東部邊境到奧爾索天區都將再無任何成建製的抵抗兵力。隻要將他的首級掛在瞭望台旗杆的最高處,帶著船在城外轉上一下,足夠讓那些戰鬥力和士氣都差強人意的守軍們做出理智的選擇了。


    “相對的,司令官生前希望貝倫卡斯特大師可以發揚一位光榮的奧法貴族應有的品格和仁慈,不要戕害周邊城市的市民,也給予降服的將士們應有的待遇。請務必不要傷害他們的性命,提供起碼的食水,也請盡量救治傷員。”


    女副官一邊說著,一邊用自己的膝蓋移動著,擠過了跪拜的人群來到了最前方。她咬了咬牙,趴在地上將自己的上司以及或許還有什麽別的親密關係的人的首級舉過了頭頂,自己卻已經泣不成聲。


    德雷克·歐倫蒂安中將雖然在戰場上一敗塗地,但在臨死之前卻表現得像是個講究人。奧夫雷沙上校和凱米爾中校在一時間肅然起敬,後者也有了幾分悲涼之意。他參加過中將閣下生前舉辦的宴會,和其有過幾次交談,記憶中是個思維清晰,反應敏捷,辯才無礙,相當有個人魅力的學者型將領,紳士型法師,而且據說對部下家臣非常慷慨,對奴隸也算寬厚,總體的風評還不錯。


    當然了,確實也有各種消息流傳說這位門閥貴族中難道的中堅“名將”是個心胸狹窄睚眥必報的小人,而且喜歡利用自己的職權迫害私敵,但畢竟沒有害到自己頭上,所以小道消息就隻是小道消息而已了。


    現在,這麽一個負有盛名的聯邦“名將”,風評還不錯的貴族名流,以這種決絕乃至於悲壯的姿態慷慨赴死,竟然給現實帶來了幾分殘陽如血,壯士豪情的史詩感。


    “閣下……”凱米爾中校用期待的目光看向了不遠處的陸希。他覺得,既然這段戰爭故事已經有了輝煌的開端,悲壯的收尾,便應該有一個高尚的結束,這才能補齊一切英雄史詩的要素。他有理由相信,自家的統帥一定也是這麽認為的。


    誰不願意成為英雄史詩的主角呢?而且還能展示一下身為上位者的寬大。


    然而,這段本應該成為史詩主角的正主卻忽然嗤笑了一句,冷淡地道:“我並沒有要求德雷克·歐倫蒂安這麽做。”


    不說是捧著頭顱正在哭泣的女副官小姐,已經降服了的軍官們,奧夫雷沙和凱米爾兩基友和他的部下們,便是旁邊的塞希琉都愣住了。


    “無論是自殺,把首級獻上,還是投降,這不都是他自己的選擇嗎?那麽,我為什麽必須要答應他的要求呢?”陸希又道。


    道理雖然是這個道理,可是,這不是顯得有點太不近人情了嗎?


    陸希沒有去理會周圍的目光,朗聲道:“我本來便不準備給予所有的降兵以公正的戰俘待遇,這難道需要歐倫蒂安中將需要用腦袋來換取嗎?我所率領的乃是聯邦國家堂堂正正的正規軍隊,為了討伐占據首都僭稱正統的緊急狀態委員會一眾叛賊而來,又怎麽可能戕害奧克塔利亞城及其周邊的人民?相反的,你們才是盤踞聯邦的合法國土,負隅頑抗的叛軍!若我在這幾日查出你們這等叛軍有任何殘民害民的舉動,必會按照聯邦國法予以公正的審判和處罰!請給我做好覺悟。”


    這話一出,跪倒的眾人已經開始瑟瑟發抖了。


    “至於歐倫蒂安中將,我個人對他的決絕表示一定的同情,然而,他如此的行為,豈不是以自己的死亡,把叛軍,乃至於侵略者的帽子扣到我頭上了嗎?”說到這裏,陸希的聲音驟然陰森了起來:“這樣的操作,倒也蠻符合門閥貴族的陰謀家的一貫作風,在場跪在我眼前的諸位,都是知情者吧?”


    如果門閥貴族們都有這種決絕,六芒星旗早百年前就插遍全世界了。當然了,在場這些被陸希嚇得開始匍匐在地上瑟瑟發抖的貴族軍官們,自然不敢這麽反駁的。


    而那個捧著血淋淋的歐倫蒂安首級的副官小姐,更是再一次“哇”的一聲大哭了出來,甚至開始用額頭撞起甲板來了,當真是我見猶憐。


    “你啊……雖然道理都在你這邊,但這時候說也太不合時宜了。”小夥伴們中良心擔當的塞希琉露出了同情的神情,拍了拍陸希的肩膀,當下便想要走過去把那姑娘扶起來。畢竟,讓一個年輕女孩捧著愛人的首級——作為過來人的塞希琉其實也猜到兩人的關係了——在眾目睽睽之下跪著大哭磕頭啥的,也實在是太不人道了。


    她還想要派人把艙室內歐倫蒂安中將的身體找到,縫在一起,好生安葬下去。至於把敵將首級懸杆示眾威逼城市投降啥的就更不會做了。


    一支真正強大的軍隊和集團並不需要靠侮辱敵人的屍體來彰顯功勳。陸希很早以前就對塞希琉說過這一點,而她也很讚同。


    然而,當學生會主席小姐剛剛走出一步的時候,卻被陸希一手拉住了。


    “陸希?”


    “阿克迪娜。”陸希卻道。


    “在的呢,老師。”不知道何時,卓爾蘿莉已經站在兩人的身後。


    “占星法是何表現?”


    “根本不用大型的占星法,老師說是,就一定是的。”


    “那你明白的。”


    卓爾小姑娘笑吟吟地點頭,然後邁著輕盈宛若雨燕般優美的步伐向伊珊中尉走去,然後,在離其隻有五米遠的地方,停步,掏槍,“呯呯呯”便是三發。


    我見猶憐梨花帶雨可憐無助而又弱小的副官小姐雙手被打斷,肩膀也被擊碎。中將的首級落在了地上,子彈的衝擊力更是將她的整個身體都直接推得倒飛了出去。


    這一幕的神展開讓眾人的頭腦都陷入了一陣空白。


    然而,更加神的展開卻隨即發生了。這個“普通的弱女子”,隨便來上一個壯漢用錘子一砸就能讓她粉身碎骨的“弱女子”,在明明已經受了重創的情況下,竟然生生地在半空中抖開了自己的戰袍。刹那間,無數的寒光呼嘯而出,如暴雨一般籠向了阿克迪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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