尼魯遊牧民們還真是挺可憐的,被諾德人和獸人夾在中間摩擦了好幾百年,現在總算是可以喘口氣了,現在又得被來自天上的親切的人們親切地問候一下,然後再被親切地拿走他們預備過冬的牲畜和存糧。如果他們真的想要讓族群存活下去,大概便隻能離開草原深處,老老實實地向城市和哨站中的諾德守軍投降吧。


    當然了,某種意義上這也是個好事。畢竟時代已經變了,導力的工業時代大門即將被某個主角和小夥伴們和逆天的恩師一腳踹開,遊牧民族要想繼續生存,便也隻能老老實實地向文明低頭。


    要恰飯嘛,不丟人的。


    不過,文明變革的陣痛期卻也總是痛徹心扉的。不僅僅是生活質量堪比原始社會的尼魯人,同樣也包括自稱身處文明社會的人。


    現在,時間已經漸漸到達了光輝紀元月,伊萊夏爾的天空明明已經飄起連綿的細雨,但不知道為什麽,整個城市的空氣卻兀自透著一股讓人厭煩的燥熱。就仿佛是在伊萊夏爾發生劇變的那一天,所有的火焰和血腥便都留在了這個城市的每個角落,再也不會散去。


    現在,自稱緊急狀態委員會的“聯邦合法政府”,對伊萊夏爾的控製已經超過三個月了。而在三個月,市民們幾乎是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看著自己的生活質量在一天天下降。


    糧價越來越高,卻一直在短缺。普通市民們在糧店門口排著長隊,但往往都隻能買到限量的食品,勉強能讓家人填個半飽。想要保證全白麵包的主食是不現實的,必須要摻著相當量的黑麵包和土豆。新鮮的肉類和果蔬更是有將近一個月看不到了,偶爾隻能在麥麩粥中添上一點鹹魚和風幹肉粒。


    若是在長年對峙的前線,這種夥食已經算是不錯了,但伊萊夏爾是什麽啊?聯邦的首善之區啊!除了聚集在東城的那些即將淪為奴隸的難民和破產者,大多都是“小有積蓄”的手工業者,匠人,小商販,政府工作人員之類的,這也是工業時代之前大城市的主要市民階級。他們平均一天“隻要”工作十個小時以上,便能維持得了一家人的溫飽。若再勤奮一點,工作十二個小時,便時不時能割上一兩塊肉,給孩子們帶點糖果點心,逢年過節可以給家人們換上新衣,甚至還能存上一些錢。


    如果是在陸希的家鄉,996和這種工作強度比算得了什麽啊?赤旗早就可以繼續招展了。可在現在這個世界,這個時代,城市小市民們卻覺得自己很幸福,至少比需要苦巴巴地在地裏刨食的泥腿子們幸福多了。


    不管怎麽說,他們總是能看到希望的。


    可現在,這樣微小而確實的幸福,脆弱地就像是在夏日烈陽之下的肥皂泡似得,說沒了也就沒了。


    今年四十歲的塔蘭抱著一個大紙袋,穿過了伊萊夏爾東城區的小巷。他的步伐略微有些沉重,臉上掛滿了疲憊,但手裏的大紙袋中卻散發著煙熏火腿的香氣。不說是現在這樣的非常時刻,就算是平常,這在東城的貧民窟中也絕對是難得一見的美食。在這種地方抱著一大袋火腿穿街走巷,按理說早應該被人打悶棍了,但這個滿身疲憊充滿了生活滄桑和疲憊的男人,卻像是在巡視自己地盤的獅子似得,明明滿身都是破綻,卻無人敢於造次。甚至在他路過的時候,街口正在互毆的兩個醉酒男人也趕忙停了下來。他們滿臉淤痕和腫脹的老臉實在是不堪入目,卻也衝著塔蘭露出了近乎於諂媚的笑臉。


    塔蘭哼了一聲,沒有理會醉漢們繼續前進。他剛走開,這兩人便再一次互毆了起來。


    “都這個時局了,有這心思還不如去搬磚……嗬,這年月連搬磚的活都不好找了呢。”男人在心裏歎了口氣。就連他這個在貧民窟中“小有威望”的人都覺得前路迷茫,更何況別人呢。


    在離家還有一個街口的時候,塔蘭又整理了一下紙袋裏的東西:一塊隻有拳頭那麽大的白麵包,一條小臂長足可以把他敲死的黑麵包,四個髒兮兮的土豆,一條依稀泛著一點綠的臭烘烘的鹹魚,一瓶至少有三年以上的豌豆罐頭,以及一條根本不知道有多少年的風幹肉。理論上,按照現在伊萊夏爾實行的配給製,這就是他們一家六口在隨後一個星期的食糧了。


    大叔的心情頓時有些低落,但好在他還是有些門路的,總算是又想辦法在黑市上弄到了一條熏火腿。這便差點花了自己一整個金米拉,這可是自己攢了將近半年的小金庫呢。看著剩下的幾個銀角子,他一不做二不休決定花掉算了。於是,他在一小瓶朗姆酒和一袋糖果之間掙紮了足足五分鍾後,最終選擇了後者。


    錢袋子空了,塔蘭的心情也空了好久,但臨到家門,想到會給家人的驚喜,他頓時又覺得自己被填滿了。


    塔蘭家是位於灰蟲巷盡頭的一座三層小樓,看上去有了相當的年頭,斑駁且破舊,相當符合貧民區的畫風。不過,要是供一家四口居住,至少居住麵具算得上是相當闊綽了。


    這個滿臉橫肉一臉凶相不用化妝就可以去演混混老大的大叔走向了門口,竟然隱約地聞到了一股燉牛肉的香氣。那香醇濃厚的滋味從鼻腔轉入,擴散到了全身,塔蘭頓時覺得自己瞬間被治愈了。在糧店排了一整天隊的疲勞,在黑市給人點頭哈腰的屈辱都一掃而空。這便是家的滋味,這便是這世上最有力量的滋味……


    才怪啊!一條火腿都是我從黑市好不容易弄來的,你們哪來的牛肉啊?


    塔蘭急哄哄地開了門,衝向了香味的方向。赫然看到了這樣違和的一幕。


    十六歲的大女兒多蘿西正在灶台前忙碌著。她並沒有點燃自家那個一動就煙火繚繞的土灶,而是操持著一個鐵盤樣的物事。卻隻看那個大鐵盤上閃爍著一絲紅光,也沒看有什麽火苗和濃煙冒出來,架在上麵的大鐵鍋便咕咕地冒起了氣泡。內中的牛肉、土豆、胡蘿卜便在湯汁中翻滾著,散發出了誘人的香氣。


    廚房旁的長桌上已經擺滿了幾大盤的餡餅、麵包、配菜和水果。十二歲的大兒子佩德羅則在長桌的一角擺著一個象棋盤,和九歲的次子夏爾在下棋。棋盤是新的,棋子也是新的,而且一看就是上品。


    在看餐桌旁,那場景一瞬間嚇得老塔蘭差點厥過去。他五歲的小兒子山米和兩歲的小女兒蕾伊正圍著一隻超大號的雪豹打鬧。那隻食肉猛獸是何等的巨大,幾乎占據了餐廳一半的空間,感覺隻要一仰頭便能把小兒子的腦袋咬下來,再隨便伸伸爪子便能將小女兒開膛破肚。


    塔蘭的眼睛紅了,他順手把紙袋裏的黑麵包掏了出來——之前已經說過了,這玩意用力揮是打的死人的——便準備往前衝。


    然而,剛走了幾步,廚房的角落裏便轉出來了另外一個身影。


    那是個十五六歲的少女,綠色的頭發,綠色的大眼睛,白皙的肌膚,嬰兒肥的圓潤臉蛋,嬌小玲瓏的身段,甚至感覺比自己的女兒還年幼一點。雖然甲胄在身,卻依然不像個戰士,更像是個少女在玩cosy。


    塔蘭有些恍惚。這少女當然不是陌生人,但也已經有些年頭沒見過她了。


    “好了。”少女對自己的女兒多蘿西道,把已經攪勻的一大碗雞蛋遞了過去。


    “多謝啦,翡翠姐。”多蘿西笑吟吟地側身接過,這才看到了在門邊呆若木雞的父親。


    “啊,爸爸,您回來啦。”


    “這,這些……”


    “都是翡翠姐姐拿過來的,還有這個新的……嗯,叫什麽導力爐的,可真是好用啊!”


    “對的,還有我們的新棋盤,還有好多書。”佩德羅和夏爾也非常開心。


    “爸爸!”兩個年幼的孩子興衝衝地跑了過去。


    塔蘭看著桌子上高檔的點心,想要把糖果袋藏到身後去,卻已經被眼疾手快的小山米搶了過去。


    “謝謝爸爸。”小山米開心地拿著廉價的糖果,和妹妹小心翼翼地分享著。


    “這,這到底……”塔蘭大叔的大腦繼續當機中。


    “久疏問候了,塔蘭先生。”看上去比自己的女兒還要小一點的翡翠少女,向自己頷首致意。當然,在幾年她就是這個樣子了,時間仿佛在其身上停滯了一般,可是偏偏身上卻一點精靈啊龍種啊巨人啊這些長生種的特征都沒有,還真是個渾身都是謎的小姑娘。


    “是啊,好久不見了,翡翠小姐。”塔蘭終於恢複了思考能力,底層勞動人民那充滿生活智慧的大腦飛速地轉動了起來:“我記得,你是和瑪麗、喬克他們去給一家大貴族當家臣去了吧?”


    “是的。”


    “每年新年送上門的那些禮物,那些什麽莫爾郡的岩酒啊,薔薇花蜜啊,孩子們的新衣服、玩具和新書什麽的,都是您送來的吧?”


    “都是瑪麗安排的。”


    “哦,是這樣啊……”


    “嗯……”


    “……”


    “……”


    “……”塔蘭先生苦惱地抽了抽麵頰,雖然以前就知道你是個沉默寡言的怪姑娘啊,可這時候你要是不先開口我該怎麽接呢?


    倒是旁邊那隻“凶悍”的雪豹忽然開口,吐出來的是溫和舒緩甚至有些讓人想欺負的聲線:“您好,塔蘭先生。在下的名字是帕納爾西斯,這一次是專門拜托莉姆女士來拜會您的。我帶來了我的主人陸希·貝倫卡斯特大師的請求。”


    塔蘭首先注意到這隻肥雪豹說的是“女士”,這除了是有一定身份女子的敬稱之外,還往往是貴族家臣們對自家女主人的稱呼,然後便是一個如雷貫耳的名字了。


    相比起來,一隻會說話的雪豹其實已經不算什麽了。


    在貧民窟相當有聲望的塔蘭先生這輩子接觸過的最大的官便是東城區的治安警備隊長了,於是乎,當聯邦的傳奇英雄,在世的(女)武神,海軍上將,大法師,以及“叛軍頭目”的名字驟然出現在他的生活中時,他卻反而冷靜了下來。


    他嘿嘿一笑,頓時換上了一副底層人混不吝的桀驁嘴臉出來,不陰不陽地道:“哦,這樣的大人物,居然還知道我的賤名嗎?”


    “是我說的。”莉姆依然麵無表情地道。


    ……不好,差點破功了!這小丫頭依然好生厲害。當年讓我幫她找工作的時候,也是這麽盯著我的,結果我居然就這麽被她的氣魄壓倒了。


    “妮可和龍先生問我誰值得信任。我就提了您。”莉姆又道。


    所以,妮可是誰?龍先生又是誰?


    “總之,爸爸,我覺得,您應該聽聽翡翠姐姐和雪豹先生的話。現在已經是五百年來最大的變革期了,我們想要在未來的國度發出自己的聲音,現在就必須要明白自己的位置了。”十二歲的佩德羅一副小大人的樣兒,一本正經老氣橫秋地道。


    “臭小子,你老爸一個人縱橫東城區的時候,你還在你娘肚子裏呢!今天在文法學校的課上完了嗎?作業做好了嗎?我一會要檢查的!”


    “您又不識字,就算是要檢查也做不好吧?”


    塔蘭差點被氣得背過去去。


    而這個時候,九歲的夏爾則把一疊厚厚的報紙遞了過來:“這是今天的《伊萊夏爾時報》的頭條。爸爸,您看看頭條。”


    “廢話,我不識字!”


    夏爾忍著笑“哦”了一聲,拿起了報紙準備讀。


    塔蘭赫然發現,除了兩個學齡前兒童,他這個當爹的居然是家裏最沒有文化的一個了,頓時心塞得無可附加,開始琢磨自己把所有的積蓄拿出來送孩子們去附近的文法私塾念書是不是正確的選擇了。


    這時候,卻隻聽見夏爾用清涼的少年音念道:“慘痛的失敗!前線大軍潰敗,德雷克·歐倫蒂安中將戰死,東方淪陷!血薔薇洗劫奧克塔利亞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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