列倫薩克城的一側城牆,不知道何時已經緩緩地打開了一扇暗門,從中露出的軌道中滑出了一台安放在輪軌上的巨大儀器。那儀器慢慢地脫離了軌道的束縛,也似乎完全脫離了重力的約束,一點點地懸浮到了空中,然後開始咕嚕嚕地轉動了起來。


    說是所謂的“泰坦弓”,但實際上那分明就像是一個大號的天球儀。然而,伴隨著其充滿了韻律感的轉動,“天球儀”上的黃金邊框竟然自然地形成了繁複而有序的六邊形法陣紋路。


    在法陣的紋路核心,無數的光暈就仿佛是受到了無形的感召似的,他們現行,凝結,匯集,最後形成了幾乎已經無法直視的小太陽。


    然後,便隻聽到一聲巨大的轟鳴聲,這刺眼的小太陽已經化作了雪亮的光束呼嘯而出,熱量甚至一瞬間都將空氣烤成了紅色,蒸騰得周邊的空域都沸騰起了燃燒的氣浪。光束就這樣洞穿了空氣的束縛,直接奔著西南方向的地麵斜著劃了過去,留下了一道兀自還在發燙,過了數個小時才緩緩散去的藍色光之軌道。


    伊萊夏爾的數十萬市民和亂軍,已經抵達了附近的傭兵軍團,外加上奧拉赫蘭要塞周邊的數萬大軍,都目睹到了這一幕。雖然他們這一日已經目睹到了太多讓自己三觀麻木的視覺奇觀了,但此時卻依然覺得頭皮發麻。哪怕是最沒有見識的小市民也能感受到那光軌之中宛若天崩地裂般的壓迫感,更不用說是被嚇得一時間失神的士兵們了。他們覺得,自己就算是身處戰列艦……啊不,躲在要塞的厚實城牆之後,在那宛若天外神劍,遠古戰嚎的光束麵前,都毫無幸存的可能。


    “那,那是什麽啊?所以,那個玩意……啊不,那尊神宮到底是什麽啊?”


    “你問我啊?我特麽要是知道還在這裏和你吹嘴?”


    “要,要是他下一發衝著我們,對,衝著伊萊夏爾可怎麽辦?”


    “到底誰可以保護我們啊?哦,對,對,城外就是陸希大人的軍隊啊!趕快打開城門,還有把城市的護盾和自律傀儡什麽的關了,幹淨讓陸希大人的軍隊來保護我們吧。”


    “對,就應該這樣了!我早就說過了,陸希大人那麽美,那麽威風凜凜正直高貴的大人物怎麽會是壞人,一定是被惡黨們汙蔑了。”


    “趕緊讓陸希大人的軍隊進城吧。我們得向他證明,我們是忠誠的啊!伊萊夏爾,一直是他忠誠的伊萊夏爾啊!”


    “必須要讓伊萊夏爾有一個新的,可以保護我們的主人了。否則,我們和下麵的泥腿子一樣,都將迎來滅亡呢。”


    “是啊,在絕對的力量麵前,財富和權利都毫無意義。那麽,不如選一個同樣擁有力量的對象合作……甚至效忠。至少從目前的狀況來看,那位大人還是個有底線的主兒,值得我們投靠過去。”


    以上的對話並沒有發生在伊萊夏爾底層市民那裏——畢竟他們已經起義了——而是以小商人,學者、職員和基層官僚為代表的所謂城市中產階級,和各路大商人等為代表的資產階級。這幫人是有軟弱性和妥協性的,曆史再一次證明了這一點。


    好吧,突如其來的滅城光束,倒是對近在咫尺的伊萊夏爾產生了微妙的化學反應,最終成為壓倒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不過,這都是後話了。


    而正處於螺旋要塞中的陸希,倒是不知道自己離登基為王都隻差一個儀式了。他已經感受到了那股龐大的力量向遠處的投放,也不由得一陣心神搖曳。


    “您真是不按理出牌啊!”他忍不住感慨道。


    “我之所以願意和你說那麽多,也是為了最後的充能工序呢。陸希。”拉瑟爾道。


    所以我反而成了死於話多的那個反派了嗎?陸希想。


    “為什麽是卡雷埃斯港,為什麽是奧克蘭?我不記得他們招惹過您啊。拉瑟爾大師。”


    “他們招惹了聯邦。”拉瑟爾用理所當然的口吻道:“或者說,他們現在已經是聯邦最大的阻礙。我必須盡快排出它。不過,我向你保證,陸希,大規模的流血,隻剩下這一次了。一切,都是為了這個國家的未來!”


    陸希挑了挑眉毛,等待著對方的後續。


    或許是因為大招已經放出去了,就不用再擔心死於話多的問題了,拉瑟爾沉吟了一下,耐心地解釋道:“陸希,你認為,聯邦之所以可以被視為列國諸強,在一些場合,甚至可以和奧克蘭平起平坐,是為什麽呢?我們的人口隻有奧克蘭的五分之一,國土麵積不到維吉亞的十分之一,移民國度缺乏向心力,也沒有聖泉皇家那樣可以凝聚人心和聲望的國家象征。更沒有引以為傲的曆史和傳統。在你之前,我們的軍事力量虛弱且驕狂,若沒有浮空戰艦和戰鬥法師,我們甚至無法和高庭、米拉賽克斯和卡斯這樣的二等強國相提並論。這樣的國度,憑什麽可以高高在上,自以為天空之國呢?”


    如果是個剛出學院的小憤青,大約會說出“把門閥蠹蟲們徹底掃清還國家一個朗朗乾坤,聯邦就一定能煥發生機從此奔向光明大道”這樣的話吧。


    “悲哀的是,國蠹在任何一個時代任何一個國家都難以避免。可隻有看不到希望的國家,才會被所謂的國蠹所埋葬。”陸希則搖了搖頭:“國家先天不足,各種作死的玩法其實都試了一遍,之所以沒被滅掉還可以裝蒜嘚瑟,說白了就是地理優勢咯。聯邦占據了天空,這是地麵列國,乃至於奧克蘭都難以跨越的天塹。”


    “可是,這樣的天塹,已經不存在了,不是嗎?”


    陸希摸了摸鼻子,覺得有點尷尬。同時又在為自己的尷尬而尷尬,覺得自己身為一個資本家,這方麵的修煉實在是還不夠。說白了就是不夠莫得感情而且太有良心了。


    “蒂斯魯核需要施法者打造,施法者維護,施法者開啟和運轉,這麽苛刻且危險的使用條件,都無法阻擋列國對其的覬覦。當導力出現的那一天起,當我看到你乘坐著極光號以一船之力挽救了法拉哈爾斯的戰局,我就知道了,聯邦獨占天空的時間已經不多了。甚至說,在法拉哈爾斯戰役之前,我就已經意識到這一點了。”


    是的,歸根結底,導力引擎以及其延伸出來的導力技術的一切產品,都是任何一個普通人都能打造和使用的。神秘學概念上的機密,已經不存在了。就算是沒有陸希這種毫無國家概念的黑心死亡商人,擴散出去也隻是時間問題罷了。


    想到這裏,陸希頓時覺得就不尷尬了。


    “所以,上一次,對,就是那次亡靈大戰之前,侵入七彩薔薇島和老師實驗室的,其實是您的手下吧?或者說,就是奈菲爾媞小姐了吧。”陸希轉向了那位偽裝成拳鬥士的賽姆伊人小姐姐的方向:“其實我們應該見過好幾次了,但這麽照麵還是第一次呢。照輩分來看,我得叫您一聲師妹吧?泰莎米奈這個名字還是挺好聽的,為什麽要改呢?是因為索斯內斯有十幾個國家在聯合通緝你嗎?”


    “師姐!師姐!你是對自己的年紀有多大的誤解啊?我把自己的老師艾琉克爾在床上夾死的時候,你還在過去女士那裏吃奶呢……啊!”


    奈爾菲媞小姐覺得臉上被無形的巴掌狠狠地來了一記,整個麵容都陷入麻木,半邊的臉甚至直接腫了起來。


    拳鬥士小姐姐捂著受傷的臉,表情陰晴不定,她想要發怒卻根本怒不起來,隻覺得心中一陣驚懼:“奧術之手嗎?可,可他到底是什麽時候?”


    “師門的大多數奧義你都掌握了,元素微操、元素感知和無想冥息,所以才能如此有機地將索斯內斯拳術和魔法統一起來。甚至拉克西絲禁咒你會了,雖然隻是初級的破解法,能對付老祖奶奶在一個紀元前布置的封印。那麽,我姑且就當你是師門一員吧。掌門說話的時候,請姑且學會閉嘴好嗎?”陸希笑眯眯地道。


    奈菲爾媞小姐喏喏不敢言,“我的老師是個懶癌附體的人,除了他自己感興趣的領域,其他的事都挺漫不經心的。七彩薔薇的城堡一百年都沒改建過了,僅有的機關和幻術陷阱都至少有六七十年的曆史了,您從您的師長那裏得知了一切,所以才能那麽輕易地潛入吧。不過,這畢竟是很多年前了,艾琉克爾一個弑師叛徒,也不見得熟知一切,更有可能是從另外一個人那裏……是這樣吧?拉瑟爾大師,或者說,我應該稱呼您為拉瑟爾·奎莫斯。我的師叔祖,夏布朗·奎莫斯,在和師祖卡爾薩斯的生死決鬥中敗北,逃離聯邦之前,還留下一個兒子,那就是您吧?拉瑟爾大師?”


    好吧,這一次,除了當事人和奈菲爾媞,就連對麵的一眾大反派們都愕然了,用驚疑不定的目光看向了拉瑟爾。


    “你全部都知道了呢。”他並沒有否認,坦然承認道:“克萊門特其實是母姓,這你也是清楚的吧?隻不過,有一點你錯了,我的父親夏布朗,和我的伯父,也即是你的師祖卡爾薩斯大師的戰鬥並非什麽生死之戰。父親在流亡索斯內斯之前,早年還收下了一個弟子,如果能活到現在,或許將創造不亞於奧魯賽羅老師的功業呢。七彩薔薇的威名也不會靠他一個人維持,讓他的大半生都孤獨前行呢。”


    德倫斯師叔,你不想哭嗎?陸希想。


    “她的名字叫多蘿西,那是一個有著小鹿般雙眸的女孩子,好奇,活潑,充滿熱忱和正義感。她十二歲的時候就已經有了相當出色的魔法造詣,便離開七彩薔薇島外出遊曆……然後,她在格羅倫港偶然發現一個邪教組織,除了一些邪惡儀式,還會拐賣漂亮的孩童。”


    好熟悉的故事。陸希想。果然,曆史上的幸福是相似的,但苦難其實也是相似的。


    “她就這樣追查了下去,卻一路順藤摸瓜,最終查到了亞亥德家族和奧凡特家族那裏。”


    這是陸希第一次聽說的事情,但他也已經意識隨後將要發生的事情了,心裏頓時一緊,隨後便是一陣悵然。


    奧凡特家族,聯邦(曾經)最強大的奧法豪門之一,鼎鼎大名的製圖者家族。當然了,他最後的施法者已經被陸希在東門島上boom掉了,這就算是徹底滅族了。


    至於亞亥德家族,當年也是奧克蘭帝國的最強大的諸侯之一,乃是世代統治著富庶的費爾斯盆地的長夏公爵,其家係甚至可以追溯到炎龍皇朝時期。


    “奧凡特家族有一群不肖子弟不知道從哪裏得來的邪惡傳承,想要通過赤子來煉化更強大的煉金兵器。而亞亥德家,嗬……那一代的長夏公爵是個卑劣的戀(喵)童癖,隻喜歡蹂(嗚)躪十歲左右的孩子。多蘿西是個魔道天才,但她畢竟隻有十二歲,無論是經驗和實力都還遠沒有到能應付這些敵人的時候。等到我的父親和伯父趕到的時候,隻找到了她已經被折磨到不成人形的遺骸。”


    拉瑟爾的言語非常平靜,但卻仿佛壓抑著一個即將噴發的火山一般。


    “我的父親瘋了,他殺掉了在場所有的邪教徒,還直接衝到了長夏城將當初的亞亥德公爵博法尼斯三世達成了殘廢,將他的身體吊在費爾斯山最高的峰頂上,讓他哀嚎了十天才斷了氣。可是……多蘿西已經死了,奧凡特家和亞亥德家又怎麽可能真的留下證據呢?在外人看來,夏布朗·奎莫斯隻不過就是一個濫殺無辜,折辱貴族的暴徒。更重要的是,富庶的長夏城是當時聯邦最重要的貿易夥伴,全國百分之三十以上的糧食是由他們提供的。”


    這就是當年七彩薔薇島“雙子決裂”的真相啊!陸希在心中深深地歎息了一口。


    “是的,卡爾薩斯伯父為了保護我的父親,和他大戰了一場,有意擊傷了他,但卻安排好了讓他流亡索斯內斯的計劃。然後對外宣布他逃掉了。這是為了堵住當時奧克蘭方麵的嘴。我的母親當時已經懷上了我,沒有辦法一起動身,好在卡爾薩斯伯父保護了她,也掩蓋了我的存在。後來,父親就更沒有辦法回來看我了。我從沒有見過他,但每年都能收到他輾轉寄來的禮物。他所知的一切艱深咒文和研習心得,他一路的所見所聞和傳說故事,他冒險時找到的寶物,珍貴的書籍孤本,甚至還有零花錢,他親手做的木馬和竹蜻蜓……當然,還有他的愛。我從他的書信中,了解這個世界,也知道,他遇到了一位有趣的女士,一起創造了奇怪的組織。”


    說到這裏,拉瑟爾瞥了旁邊的貝爾基爾一眼。


    “後來,到了十五歲的時候,書信和禮物都中斷了。一直到未來女士找到我的時候,我方才知道,父親在我十五歲的那一年,死於自己在索斯內斯收下的弟子艾琉克爾的背叛。”


    他是有資格談“苦難”這個詞的。陸希不得不承認這一點。


    當然,後來的事情我們也知道了。師祖卡爾薩斯在後來的有生之年中,除了教導奧魯賽羅老師和德倫斯師叔外,隻幹了一件事,盯著奧凡特家族打。找到理由要打,找不到理由製造理由也要打,這個過程甚至持續到了奧魯賽羅的時代,最後便有了讓鼎鼎大名的製圖者家族從此幾乎從聯邦豪門中除名的“白港事件”。


    當然了,製圖者家族最後的施法者是在一天前才被自己boom掉的。我這也算是給師門先輩報仇了吧?陸希想。


    至於那些躲在涅奧斯菲亞當寓公的那些小貓小狗,哼哼哼……


    “陸希,我之所以告訴你這些,並不是要你的同情。而是想要告訴你,被卡住脖子的聯邦,其實沒有資格談未來的。”


    “亞亥德家族已經被太陽王滅族了。”陸希道。


    “是啊,然後在太陽王和現在的卡特琳娜女皇的治下,奧克蘭的國力卻又得到了空前的強化。陸希,誰能保證這樣的事情在未來不會再次發生呢?現在正在伊萊夏爾挨餓的市民,不就是最好的證據嗎?”


    “……所以,為什麽是卡雷埃斯港,難道僅僅是為了那裏的二百多艘戰艦和三萬水兵?那裏的造船廠和商港?”


    “那裏正在建造新型的造船廠,為未來的導力浮空戰艦做準備。卡特琳娜女皇在那裏已經投入了重金,如果將其徹底破滅,就算是以奧克蘭的國力也需要很長時間才能緩過勁來。”


    是的,而且這重金還是我忽略的。


    “另外,那裏還是奧克蘭帝國經營遠西大陸的大後方,這才是它必須被毀滅的最大理由!”


    陸希第一次皺了皺眉頭。他明白,拉瑟爾大師確實是把握住了時代的命脈。


    他確實看到了未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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