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百九十四章,婚事重提


    東市之中雖然不比朱雀大街附近毀壞得嚴重,不過放眼看去,隨處都是脫落坍圮的建築,泥磚倒了一地,摔得粉碎,許多房子已經成了空架子,搖搖欲墜。


    玉兒和韓侖一前一後互相幫扶著翻過了大量坍塌的建築,終於氣喘籲籲的來到了令狐府的府門前。


    一別已是兩年,這個曾經無比溫暖的家,如今卻充滿了蕭瑟。


    大門之前還有未曾撕完的挽聯白紙,其上墨跡仍然鮮明,雨水衝刷,墨跡暈染,像一團濃得化不開的烏雲。門虛掩著,似乎有幾顆釘子已經鬆動,右邊的門板微微傾塌,露出中間一指寬的門縫。雖未進門,便已經看到一片頹勢,玉兒心裏忽的一陣酸楚,抬頭一望,她卻意外地發現,那塊書著“令狐府”三個大字的匾額卻仍然端端正正的掛在門上,其上纖塵不染,似乎已被人精心擦拭過。


    “困頓更顯青雲誌,淩寒方知臘梅香,令狐公好氣節。”韓侖看到這塊匾,由心讚歎道。


    “爹爹說,無論什麽時候,做人都不能丟了骨氣。”玉兒頷首說道。說著便走上前去,試著推那門板。輕輕一推,門竟然就開了。


    吱呀一聲,大門歪歪的倒在了一邊,玉兒邁進門中,一排殘破景象映入眼簾。府中已經有半數房屋倒塌了,西廂一邊全都是殘磚斷瓦,全然一片廢墟。院落之中的假山早已倒塌破碎,甚至還能聞到金魚池中散布出的死魚的腐臭味,而現存的房屋也大多破陋不堪。看這景象,哪裏又有半分昔日令狐府的氣象。


    一進院落,韓侖便看到四處張掛著的白綾和挽聯。招魂幡還在院落中不斷地搖動,呼喚著離家的孤魂。看樣子,應該是玉兒母親的葬禮,令狐府已然殘破不堪,這葬禮定然也不會盛大到哪裏去,估計也不過是草草了事。


    令狐玉兒跨過幾根倒塌的柱子,慢慢往東廂走去,走了沒幾步,隻見房中走出來一個白須老人,拄杖道:“誰啊,”


    見到來人,玉兒哽咽,細聲道:“祿伯,是我。”


    那老人聽得聲音熟悉,忽的抬起頭來,驚詫片刻,咧嘴大笑三聲,忽又轉為悲慟。老人扔掉手杖,慢騰騰跪下僵老的身子,顫聲哭道:“小姐,你終於回來了,你怎麽才回來啊,夫人都已經過世了,,”


    玉兒忙過去扶他起身,含淚道:“祿伯,我都知道了。家裏的人呢,爹呢,”


    祿伯順著她的攙扶起身,一邊抹淚,一邊道:“老爺把傭人們都遣散了,說是家裏也用不著這麽多人,有這功夫,還不如省些糧食救活些災民。除了老爺和幾個小丫頭,府裏已經沒多少人了。夫人月前在大災中不幸罹難,自那之後,老爺的身體也急轉直下,如今已經臥病**天了。”


    令狐玉兒驚道:“爹病了,快帶我去見他。”祿伯點頭,忽見道玉兒身邊的韓侖,向他點了點頭,道:“小姐帶了客人回來啊,不好意思,沒什麽能招待這位小哥的。”


    韓侖道:“無妨,我們先去看看令狐公吧,晚輩通些醫術,或許能有所助益。”祿伯歎口氣,搖頭道:“心病還需心藥治。隻希望小姐回來了,老爺的心情能好些。這病能緩和些。不說了,你們跟我來吧,西廂已經全毀了,老爺在東廂休息。”


    韓侖輕輕挽了挽她的手,扣著她肩膀,小聲道:“寬心,我在呢。”玉兒無力的笑了笑,便隨著祿伯蹣跚的腳步往西廂拐去了。


    到了房門前,祿伯慢慢推開門,走進屋內,還未說話,便聽得一個蒼老無力的聲音傳來:“祿伯,不是讓你沒事不要進來嗎?光刺眼睛。”


    祿伯澀聲道:“老爺,小姐回來了。”


    話音剛落,玉兒便衝進了進去,隻見令狐公正依靠床邊坐著,嘴唇發白,雙眼浮腫,手裏還拿著一卷書冊。此時一見玉兒,雙眼大睜,書卷不知不覺的滑落到地上,雙眼中立即閃爍著一片晶瑩。


    “玉兒,”


    “爹,女兒回來看你了。”重見親人,玉兒心中激動萬分,三兩步奔至令狐公床邊,投入他懷中嚶嚶而泣。令狐德袤慢慢攬住她的肩膀,輕拍細語,道:“你這孩子,這麽久都不回家來看看。再過些時日,你怕是連爹都見不到了。唉,回來就好。”


    玉兒泣聲道:“女兒不孝,女兒不孝...”


    令狐公擦了擦淚,兩人分開,令狐公握著她手,道:“這都不重要了,兩年了,讓我看看閨女的樣子。”他細心地看著玉兒的臉,慢慢替她擦去眼淚,淡淡微笑,道:“以前你可是連挨打都不哭,怎麽出去闖了兩年時間,反倒把眼淚闖多呢。這兩年你過得好不好,有沒有吃苦,有沒有人欺負你,”


    玉兒扁起嘴唇,道:“女兒您又不是不知道,隻有我欺負別人,哪有人敢欺負我啊。我過得很好,你看,女兒這不是完完整整的在這兒嗎,”


    令狐公嗬嗬一笑,道:“看來我閨女還是老樣子。”他撫了撫玉兒的臉,忽而歎道:“隻是爹已經老了,這個家也不是以前的家了。”


    玉兒聞言,眼中的淚又忍不住湧出,她道:“爹,這兩年你過得好嗎,”


    令狐公道:“好倒是好,隻是太過不習慣,以前你在家的時候,時常都能聽到你房中傳出些七七八八的聲音,你走了以後,府裏好像一下子安靜下來了,整日似乎都沒什麽生氣,空落落的。以前早上老夫上朝的時候,時常都能看到你在院子裏練武下棋,你也會跟我打聲招呼。現在走過那院子似乎都能聽到你的聲音。還是你在身邊的時候踏實啊。”


    玉兒不住點頭。令狐公又道:“你娘還在世的時候成天叨念著你,我還嫌她囉嗦,其實我心裏何嚐不是跟她一樣。隻不過你身手好,一般人也欺負不了你。可是一個女孩子家成天在外闖蕩,我們總歸還是不放心。”


    玉兒聞言,聲音已經哽咽,道:“對不起,爹...那個,娘安葬在哪兒,”


    令狐公道:“你娘一生信佛,她過世後,我便將她火葬了,她的骨灰在祠堂裏,你娘的牌位就在這兒,去上柱香吧。”玉兒起身,隻見牆邊的幾案上供著幾盤蔬果,其上供著一塊牌位,寫的是


    “先室胡氏閨名月珍生西之蓮位”


    玉兒母親姓胡名月珍,見到這塊牌位,便知是去世的先母的靈位了。玉兒前往案前取了些香,放在燭焰上慢慢點燃,淚水滑落,滴落在紫粉色的香燭之上,頓覺手中無比沉重。


    玉兒將身跪下,恭恭敬敬地磕了個頭,淒聲道:“娘,玉兒回來晚了,沒能見上你最後一麵。女兒不奢望您能原諒,隻有來生在報答您的養育深恩,娘,您走好。對不起...”


    良久,她伏在地上泣不成聲。隻聽得一個腳步聲漸漸靠近自己,隨後有人輕輕將自己扶了起來。玉兒轉頭一看,原來竟是韓侖。


    “別哭了,你娘她會原諒你的。她不能原諒的,應該是我。若不是為了我,你也不會這麽晚才回家。”韓侖轉身恭恭敬敬地對令狐德袤躬身一禮,道:“晚輩韓侖見過令狐大人。”


    令狐公笑道:“韓公子,我們這是第二次見麵了吧。前一段時間聽說江南也遭了難,不知令尊可還安好,”


    韓侖道:“多謝大人掛心,家父一切安好。”玉兒瞥了他一眼,心道:“說謊也不臉紅,明明自己也沒回去過。”


    令狐公點頭道:“這兩年來,你們應該是一同遊走吧。”


    玉兒點頭,道:“韓侖他很照顧我。”令狐公喜道:“那可得多謝韓公子,小女頑劣,定然多有淘氣時刻,委屈處還請諒解。”


    韓侖搖頭道:“大人言重了,玉兒人很好。”令狐公點頭稱是,道:“玉兒這孩子雖然頑皮了些,不過總歸是個好孩子。韓公子是專程陪玉兒前來探望老夫的麽,”


    韓侖頓了頓,點了點頭,片刻後卻又搖了搖頭。令狐德袤奇怪道:“韓公子何意,”韓侖聞聲,退後一步正直站立,整理衣衫,正聲道:“韓侖此次來,是想向大人提親,望大人能將玉兒許給韓某為妻。”


    玉兒聞言瞪了他一眼,眼中意思說:“這個時候你怎麽說這種事。”韓侖裝作沒看見她,仍是拱著手一動不動的等著令狐公發話。


    令狐公道:“我記得上一次韓公子和不是這麽說的。怎麽,後悔了,”韓侖心裏一冷,道:“並非後悔,兩年前,晚生與玉兒不過一麵之緣,僅憑這一麵之緣,彼此互不了解,若是韓侖貿然應下這門婚事,怕是難以真正給她想要的幸福。但這兩年間,我與玉兒朝夕相處,彼此相知極深,意篤之至,韓某此生定非她不娶。懇切之辭,絕無虛假。還望令狐大人明鑒。”


    令狐公慢慢起身,拾起腳邊的書卷,歎口氣道:“現在的年輕人真是越來越沒規矩,提親這種事怎麽能由你親自來。總得按規矩辦事,沒有規矩,不成方圓。”


    韓侖聞聲,心中忽的一喜,道:“晚生知錯,令狐大人息怒。請容晚生暫時告辭,一切定然依照規矩來,絕不逾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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