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箭彈引發的燃燒造成了大火,而大火使得相當一部分本就在猛烈震動中的搖搖欲墜的建築物坍塌下來。於是眼下這兩個人的情況看起來似乎不大樂觀――張健的腦袋貼在地上,頭上壓了半截磚頭,所幸地麵上並沒有可疑的紅色液體。


    而龐飛鴻似乎勉強清醒。然而這種清醒是指他在用手去拍身邊的一個煤氣罐,並且打算叫醒它。他臉上的神色恍惚而焦慮,似乎將那東西當成了張健。


    實際上更加不樂觀的是,肖恒已經在躍至半空。他在一麵斷牆上做了一次蹬踏,將近三米高的身軀升至十米高的空中。而後他轉臉向李真露出一個挑釁似的微笑……


    向著兩人身上的那塊石板直撲而下。


    他打算殺死這兩個人――就在李真麵前。


    相當明顯的挑釁。但這挑釁在李真看來也相當奇怪――肖恒帶來的門徒已經死傷殆盡,而他的武裝直升機編隊背叛了他。眼下他的身份暴露,並且殺了肖嚴。這意味著它已經斷絕了自己重新回歸肖將軍那個角色的可能性。


    處在如今這種狀況下,大多數人的選擇都是兩個。要麽速速逃離此地,要麽懷著哪怕隻有一分的信心做一次殊死搏鬥。


    但眼下這一位在做這種事。


    然而李真覺得自己已經沒有選擇。任何一個人都不會放任那兩人死在自己麵前而無動於衷。尤其是,對方還是試圖以那種態度進行殺戮――就好像在玩一出殘忍的遊戲給他看。


    之前兩個人追追逃逃,進行了將近一分鍾的交鋒。便是這一分鍾的交鋒令李真意識到,相比眼前的肖恒,自己的速度竟然略處下風。對方又是一個將能力強化至極致的典型,就好像一件專門定做出來的工具。


    於是他輕出一口氣,做出一個決定。


    就在肖恒的身軀下墜、即將踏上那塊石板的時候,三十米之外的李真出手了。


    掌中那柄朗基努斯之槍在一瞬間化為一道流光並且淩空激蕩起一大片的錐狀雲――


    一聲狂暴的嘯響之後,肖恒的軀幹上爆出一個臉盆大小的血洞。朗基奴斯之槍攜帶的巨大動能將他一整個人都狠狠擊飛在了一片廢墟當中,而濺射起來的煙霧與碎屑直到兩分鍾之後才慢慢消弭。


    李真微微喘息著,在原地站了一會兒。


    隻不過眼下他的眉頭已經放開了――就好像打開了什麽心結,解開了什麽謎團。


    漸漸的,不遠處又開始有人聲出現――那應該是西南聯政的學生們。之前的戰況激烈,他們不敢露麵是在情理之中。而眼下爆炸聲已經平息那麽久……也該有人出來瞧瞧究竟發生了什麽了。


    李真粗重地喘息了一聲,挺直腰杆、抬起頭,步伐沉穩而緩慢地朝張健與龐飛鴻走過去。他又在兩個人的麵前看了一會兒――似乎龐飛鴻也陷入了昏迷。


    於是他左轉身,踏著一旁的斷壁殘垣,往塵埃落處走去,並且很快看到了地上的那個家夥。


    肖恒竟然還有呼吸。不但有呼吸,他還在嚐試著重新站起身。


    身上的可怕血洞位於胃部――那裏被徹底擊穿,能夠看到下麵被噴湧的鮮血染紅的地麵,以及流淌到地麵上的髒器碎片。他的脊椎骨也變成了碎末,因而現在可以活動的就隻有他的上身。


    李真在他麵前俯下身去,用一支腳踏住他其中一根短小纖細的胳膊,然後向他軀幹上的那個大洞裏伸出手。手陷入髒器與因為鮮血而泥濘的土地之中,李真摸索了一陣子,手臂微微一緊,然後站起身來。


    一整根插入地下的朗基努斯之槍也被他拔了出來。


    肖恒翻了翻眼睛,直瞪著他,臉上漸漸浮現出驚詫的神色。


    因為他胃部的缺口似乎在試著愈合。密密麻麻的肉芽像是蛆蟲一樣在傷口周圍蠕動、拉伸。它們似乎在試圖聯合到一起,然後將那大得可怕的缺口封堵起來。然而問題是,每當這些肉芽拉伸至一定長度之後便軟軟地垂下去,好像在一瞬間便喪失了活力。


    肖恒臉上的驚詫似乎便在於此。


    之前那種滿不在乎的表情已經消失,從他被李真擊落之後,整個人就好像進入了某種慌亂狀態。他試著抬頭去瞧自己的軀幹。


    但李真抬起一隻腳,踏在了他的臉頰上。


    “說。”他的聲音冰冷,帶著若有若無的怒意,“把你們轉化成門徒的人是誰。那四個女孩子又是怎麽來的?”


    但是從肖恒口中發出來的聲音卻是――


    “怎麽……可能?我怎麽回事?”


    他的一側臉被李真踩踏進泥土裏,此刻卻努力斜著眼,試圖從這個角度去看自己的胃部。


    於是李真抬起槍,在他的肚腹上一劃。


    鋒利的槍尖像熱刀切奶油一樣在肖恒的腹留下一條細細的紅線。接著紅線裏迅速滲出血跡,伴隨著輕輕的、“啪”的一聲響,他腹部的皮膚也綻裂開來。


    “我可以把你慢慢折磨……”


    李真皺起眉頭說出這樣一句話。但話隻說了一半,他的目光就集中到了肖恒腹部的傷口上。


    皮肉翻卷。然而在翻卷的皮肉之下……


    是一排又一排,密密麻麻的白色圓球!


    李真在一瞬間認為那些圓球是類似先前異種胸膛裏麵的那些含有毒素的腺體。然而這個念頭在見到其中一個圓球微微一轉之後便被打消了。


    那東西的確轉了一下――不是錯覺。兩秒鍾之後,幾乎所有的圓球都動了起來。它們在腹部裸露的肌肉上做了幾次翻滾……露出其下細細長長的淺黃色瞳孔。


    就好無數隻密密麻麻的眼睛,同時瞪了李真一眼。


    接著眼球上的瞳孔很快變得渾濁、暗淡,最終消融掉了。眼球一動不動,慢慢也化成了黃白色的液體,飛快滲入更下層的肌肉裏。


    李真倒吸一口涼氣。眼前的情景……讓人頭皮發麻。


    他訝異地看向肖恒的麵孔,而對方也看向他。隻不過肖恒的眼神裏帶著驚恐與絕望,甚至出現了一絲哀求的神色。他試圖張開嘴吐出一句話,卻像是在這一瞬間失掉了所有的生機與活力,喉嚨裏斷斷續續吐不出一個字兒來。


    剛才發生的事情似乎就連他本人都沒有料到。


    李真當即俯下身去,試圖聽清他要說出來的話語並且再次低喝:“說出來!”


    但肖恒的聲音漸漸低落,最後他隻能勉強分辨出一兩個歎息似的詞語――


    “騙我……”


    “救我……”


    這兩聲之後,肖恒再無聲息。他的頭顱軟軟地耷了下去,雙眼無神望天,好像在思考自己死後究竟會墜向何處。


    但李真隻做了一件事。他撕開了自己的手腕。


    這力道用得有些大,一根靜脈被撕開了。於是鮮血汩汩流淌,順著肖恒的嘴巴一直流進他的喉嚨裏。


    然後李真在肖恒的身邊等待了一分鍾。一分鍾之後,本已經失去生機的眸子再度亮起一絲暗淡的光芒。肖恒從喉嚨裏發出沉悶的咳嗽聲,他的咳嗽如此劇烈,以至於帶得他的軀幹都在微微顫抖。


    胃部可怕的傷口處再一次出現之前的那種肉芽,而李真隻掃了一眼,便用手捏住他的臉,沉聲喝問:“我救了你。現在告訴我究竟是誰把你變成了門徒?你後麵那個人究竟是誰?!”


    肖恒艱難地喘息了一聲。


    他似乎是真的想要回答問題了――因為此刻他臉上的表情是被欺騙之後的憤怒,以及不可思議地驚恐。於是他微微張開嘴,眼球一轉,看了李真一眼。


    李真附耳過去。


    但十幾秒鍾之後……他沒有聽到聲音。


    沒有聲音,就連原本噴吐在耳邊的灼熱喘息也消失了。


    李真抬起頭看了肖恒一眼,又看了看他腹部的傷口。然後意識到他是真的,徹底死掉了。


    自己的血第一次失去了作用……肖恒隻“複活”了那麽短短一瞬間。


    李真順著他最後一刻的眼神看去――對方的目光定格在自己插在地上的那柄槍身上。


    朗基奴斯之槍,鎮壓類種的利器。


    是因為這柄槍。這柄槍殺死了它,甚至連自己的血液都無法挽救對方。


    李真一時間不清楚究竟應該為了這柄槍真的具有如此神奇的能力而感到欣喜,而是應該為了肖恒留下一個懸念便死去而遺憾。


    但至少……他覺得自己弄清楚了對方究竟因何而憤怒,又因何而詫異。


    也弄清楚了他最後那段時間的囂張態度又是為何。


    實際上在這柄槍脫手、直刺肖恒身體的時候他就弄清楚了很多的事情。


    隻不過……他還是沒有弄明白,眼前這具屍體到底是個什麽東西。


    他殺死過異種,也殺死過門徒。兩者原本都是普通人,也都是因為類種的影響而發生轉化。但兩者的共同點便是,死後都會恢複原貌。


    然而眼下肖恒的屍首就躺在血泊之中,沒有發生一丁點兒的變化。


    至於他皮膚之下那些密密麻麻的眼球――這是李真第二次見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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