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淺月扶著太後緩步走著,想著三摔靈輦,這也算古無先例了。她轉頭看了容景一眼,隻見他麵色清淺,眸光平靜,看不出心中所想,她收回視線,盯著老皇帝被摔出了一道裂痕的紅木棺木沉思。


    隊伍靜靜走著,隻聽到腳步聲,聽不到人聲。


    “誦經,哭靈,都不會了嗎?”夜天逸沉著臉怒喝。


    誦經聲頓時響起,公主、皇子、後宮嬪妃也立即嚶嚶啼哭起來。


    隊伍浩浩湯湯走向西山,直到來到西山北的玉龍山腳下,再沒發生別事。


    大雪將整個玉龍山覆蓋,但從城門通向玉龍山龍頭之處早就被清掃出一條路來。送靈的隊伍路過龍尾處,雲淺月目光看去,隻見龍尾處一片雪坡,分辨不出哪裏是前朝皇室陵墓。她偏頭去看容景,隻見容景連眼光都沒掃去一個,靜靜地走著。


    夜天逸的目光此時卻向雲淺月看來,雲淺月沒什麽情緒地撤回視線。


    “寢陵百米,跪,三叩頭!”有人喊了一聲。


    眾人紛紛下跪叩頭。


    雲淺月目光看向龍頭部位,隻見夜氏的皇陵威嚴地矗立在半山腰處。這是一處背山,四下有山水擋住,所以她每次去西山軍機大營時候都看不到,幾乎忘了這裏是夜氏的皇陵。一片宮殿樓宇,四周有重兵把守,在這樣清冷的寒冬,草木料峭,遠遠看來,陵寢宮殿的青石磚都散發著清冷的光芒,即便在半山坡,陽光普照,也有些陰寒。


    “陵寢九十米,跪,三叩頭!”又有人喊。


    眾人再次下跪叩頭。


    “陵寢八十米,跪,三叩頭!”又有人喊。


    眾人再次下跪叩頭。


    “陵寢七十米,跪,三叩頭!”


    “陵寢六十米,跪,三叩頭!”


    “陵寢五十米,跪,三叩頭!”


    “……”


    距離陵寢十米,眾人跪拜起身,都靜靜站立。


    “吉時到!開陵寢,敲寢鍾!天地君臣,表!”雲王爺喊了一聲。


    守衛皇陵的人立即打開陵寢,正中一口大鍾出現在眾人眼前。


    雲淺月看著那口大鍾,足足有兩人懷抱那麽大。她想起太後的話,雲王府的女兒最有資格敲響這頂寢鍾。但她沒動,靜靜站著。


    “淺月,你去敲寢鍾!”雲王爺喊聲落,對雲淺月道。


    雲淺月想著這夜氏皇陵埋葬了多少帝王?這一頂寢鍾多少雲王府的女兒曾經敲過?敲過之後她們的下場是什麽?是深鎖宮牆吧?因為曆代隻有雲王府嫡女才有資格敲響寢鍾,而每一代也隻有雲王府嫡女才有資格入皇宮為後,每一代雲王府也隻有一名嫡女。“月兒,你去敲寢鍾!”夜天逸見雲淺月不動,沉聲開口。


    雲淺月不理雲王爺和夜天逸,看向太後,“姑姑,這寢鍾你可曾敲過?”


    太後點點頭,“這是雲王府曆代嫡係女子的殊榮!我曾經自然敲過。在先太皇駕崩入陵寢時。是我敲響的。”


    “我不會入宮!這殊榮不要也罷!”雲淺月搖搖頭,忽然道。


    “不行!”夜天逸本來陰沉的臉色瞬間又沉如鍋底。


    “為何不行?”雲淺月看著她。


    “古例無更改之理!”夜天逸道。


    “祖訓都能廢,為何古例無更改之理?”雲淺月挑眉,看著夜天逸。


    “雲淺月,你代表的是雲王府,不是你自己一人。你確定今日你不敲響寢鍾?”夜天逸臉色陰沉得可怕,話落,他看向雲王爺道:“雲王叔,你如今還由著她胡鬧不成?”


    雲王爺看了雲淺月一眼,似乎猶豫了一下,道:“淺月,這寢鍾曆來都是雲王府的女兒敲。”


    雲淺月不為所動,“古例可以改!換別人吧!”


    “你以為寢鍾是誰想敲就能敲?若你今日不敲寢鍾,先皇寢棺就入不了皇陵。我們所有人都要陪你在這裏守著,如今天寒,別人能挨凍挨餓,但是母後身體懷有天子,你確定她能挨?”夜天逸冷沉地看著雲淺月,“遺詔你不尊便罷了,一路送靈你不哭不跪也罷了,這件事情關係國運,由不得你!”


    雲淺月沉默,看向太後,想著夜天逸居然用她姑姑肚子裏的孩子威脅她。


    “月兒,敲寢鍾吧!你是雲王府的女兒,這裏麵不僅僅埋了夜氏的帝王,也埋了雲王府你的那些太姑姑們,她們長辭於地下,也願意讓雲王府的女兒在開啟寢陵時敲響寢鍾的。”太後溫和地道。


    “淺月小姐,快敲寢鍾吧!吉時到了!”張道長也連聲催促。


    “是啊,淺月小姐,這件事情可不是任性的事情。”德親王也催促道。


    雲淺月鬆開皇後的手,抬步走向寢鍾,還有人本來要勸說的話頓時吞了回去。


    這一頂寢鍾,大約有千斤重,純鐵打造,高懸於寢陵上方。


    雲淺月來到寢鍾下,立即有看守寢陵的人拿來一柄鐵錘,她伸手接過,鐵錘足足有幾十斤,難以想象像他姑姑那般不學武功的嬌弱女子是怎樣拿著它敲響警鍾的。


    “吉時到!敲鍾!一鼓!”雲王爺喊了一聲。


    雲淺月舉起鐵錘,輕輕揮手,敲響寢鍾,“鐺”地一聲古老的鍾聲響起,聲音擴散整個玉龍山。


    “敲鍾!二鼓!”雲王爺又喊了一聲。


    雲淺月再度揮手,同樣“鐺”地一聲,玉龍山山脈和皇陵似乎都輕輕震顫。


    “敲鍾!三鼓!”雲王爺再喊了一聲。


    雲淺月再度揮手,鐵錘碰撞上寢鍾,地麵因為鍾聲太大,顫了顫。


    “禮畢!”雲王爺高喊。


    雲淺月撤回鐵錘,轉身走回。她剛轉身,高掛的寢鍾忽然直直落下向她砸來,帶著一絲轟隆聲,重若千鈞,她一驚,感覺不對,立即躲閃,不知何時她的身後站了早先遞給她鐵錘的那人,那人一動不動,擋住了她離開的路,她心底一寒,揮手劈出一掌,那人的身子直直劈飛了出去,她撤回手想再離開,感覺頭上一暗,大鍾已經到了她頭頂。


    “月兒!”夜天逸驚喊了一聲,向雲淺月撲來。


    還有幾個人齊齊喊了一聲,淹沒在鍾聲裏。


    有一個人較夜天逸快一步飛身而起,頃刻間來到雲淺月身邊,月牙白的衣袖掃過,帶著一股排山倒海之氣,一掌拍向寢鍾,寢鍾轟隆一聲巨響,移開了雲淺月頭頂,他伸手將雲淺月攬在懷中,輕飄飄地帶著她後退數丈。


    寢鍾“砰”地一聲轟然破碎,鐵片四濺而飛。


    不少人被鐵片打到,發出慘呼聲。


    鍾聲餘韻和慘呼聲交織在一起,頓時一片混亂。


    雲淺月心“砰砰”跳了一下,伸手抱住了容景,隻有她知道,剛剛千鈞一發之際,她比任何人都感覺到了驚險和死亡。這是第一次,她真真切切地感覺到了死亡。若非容景,她可以百分之百的肯定,一定會被砸到鍾下,尤其那是一頂千斤重的鐵鍾,她對那擋住她離開的人發出一掌後,明顯感覺到那人用武功抗衡了一下,她再沒時間第二次運功躲開。


    “沒事,有我!”容景拍拍雲淺月的後背,溫潤的聲音融合了一抹冷冽的寒意。


    雲淺月在這樣的聲音和懷抱裏忽然定下了心神,是啊,凡事有他,又有何懼?


    片刻後,鍾聲餘韻息止,慘呼聲停。


    皇後被雲王爺護住,身上無傷,雲王爺的衣袖被鐵片擦破了一塊,德親王、孝親王、夜輕染、容楓等人身上均無傷,冷邵卓的連被鐵片擦破了一塊,鮮血染紅了他半邊臉,但他似乎無知無覺,麵色緊張地看著被容景護在懷裏的雲淺月。其餘人,六公主、七公主、雲離等人都多多少少身上臉上頭上有傷。


    “誰能告訴本王,這又是怎麽回事兒?”夜天逸臉色陰沉得嚇人,看向守靈的人。


    守靈的人齊齊跪在地上搖頭。


    “沒有人知道嗎?鍾聲怎麽會突然落下來?”夜天逸看向懸掛鐵鍾的頂端,隻見那裏一根拳頭粗的鐵繩似乎被什麽東西絞斷,懸在那裏。


    眾人都順著他目光看去,齊齊唏噓。


    “說!這到底是怎麽回事兒?沒有人說的話,這裏的人今日全部賜死!”夜天逸大怒。


    “攝政王饒命!”守靈的人齊齊跪在地上叩起頭來。


    “攝政王,別忘了那裏還有一人。”雲淺月從容景懷裏出來,目光落在被她打出去的那個人身上。隻見那人被她打出十幾丈,躺在地上,不知死活。


    “來人,將那人抬過來!”夜天逸也看向雲淺月目光處,對身後人吩咐。


    文萊立即帶著人過去抬人。


    不多時,文萊帶著人將那人抬過來,隻見那人胸前一大片鮮血,已經死了。


    “若不是因為他,我想我躲得過去。他攔住了我的路。”雲淺月看著那個死去的人,他身上所穿的是和其餘守靈人一樣的衣服,但腰牌卻是不同,顯然是守靈人的頭目,她冷冷地掃了他一眼,抬起頭對夜天逸道:“夜天逸,他是皇室守靈暗人之主吧?曆來聽命的是皇室。如今那上麵的鐵繩明顯是被人刻意絞斷。而你逼我敲響鐵鍾,如今發生這樣的事情,我是不是可以說是你想要置我於死地?”


    夜天逸麵色瞬間陰沉,“你這樣想我?”


    雲淺月冷冷地看著他,“我沒辦法不這樣想!若非容景,我今日鐵定被砸在鍾下,哪裏還能站在這裏?恐怕早已經變成了一灘爛泥。皇室隱主和暗主向來聽命於皇室,如今這夜氏的皇權都掌握在你的手中,皇室隱衛和暗人都聽你吩咐。你說不是你吩咐讓他將鐵繩絞斷的,想在我敲響鐵鍾後落下來砸死我,誰信?”


    夜天逸眸中聚上風暴,額頭青筋跳了跳,“雲淺月,我想讓誰死,也不會想要你死。”


    “那可說不準!我屢次得罪於你,毀遺詔,不尊你我婚約,讓你大失顏麵。你心中恨我,怪我和容景兩心相依,如今想讓我死,大有可能。”雲淺月冷冷地道:“這個鍾聲我本不想敲,你逼迫我敲,如今我死裏逃生,讓你失望了吧?”


    夜天逸忽然攥緊拳頭,死死地看著雲淺月,“雲淺月,你再說一遍。”


    “說一百遍也是這樣!夜天逸,如今我死裏逃生,讓你失望了?”雲淺月冷冷又道。


    “你……你好得很!”夜天逸似乎怒極,聲音從牙縫裏擠出,冰凍了他周身十米之內的氣流。所有人都感覺到了他身上散發出的沉怒寒氣。


    “攝政王,這事情是不是你做的?”太後此時嚴厲地開口。


    夜天逸似乎瀕臨爆發的邊緣,周身寒氣暴漲,不答話。


    “哀家問你,是不是?”太後沉怒地喝了一聲。


    “太後娘娘,淺月小姐,這樣的事情怎麽能是攝政王做的呢?你們沒看見淺月小姐要被鐵鍾砸到的時候攝政王急迫的樣子嗎?若不是景世子將鐵鍾拍碎,怕是砸到的人就是他。”德親王此時開口。


    “做做樣子而已,誰不會!”雲淺月冷哼一聲。


    夜天逸盯著雲淺月,再不發一言,神色極其陰沉可怕。


    “話不能這樣說,淺月小姐,攝政王對您之心可不比景世子差。”德親王聞言受不住了,再次不讚同地道:“皇室隱衛和暗人雖然聽皇室吩咐,但難保沒有人想要害你,在這裏做了手腳。”


    “德親王告訴我,誰想害我!你?”雲淺月看向德親王,挑了挑眉,“對了,我竟然忘了,您也是皇族之人,德親王府權利熏天,指使得動皇室的隱衛和暗人自然不再話下。”


    德親王麵色一變,“淺月小姐,老臣一百個膽子也不敢對您動手!再說老臣如何能有理由對您動手?老臣見淺月小姐這般質疑攝政王,覺得不公,才出來為攝政王說話,你不能將這等事情潑在老臣身上。”


    “您沒有理由嗎?不見得!”雲淺月冷笑道:“皇室和德親王府向來親如一家,我不尊遺詔,要毀聖旨,威脅到了皇權天威,德親王府想要代替先皇對我懲戒暗殺,也不奇怪。”


    “淺月小姐,你真是……”德親王老臉發白,似乎在雲淺月麵前百口莫辯。


    “父王,你跟她說什麽?她已經冷血無情到沒有半絲情分了。我們所有人在她眼中心中都是敵人,對她好活該被她當成驢肝肺。”夜輕染此時開口,聲音冷峭。


    雲淺月看向夜輕染,眸光眯了眯,沒說話。


    “雲淺月,你還有沒有良心?七哥對你如何你眼睛瞎了看不到,我們所有人都是看到的,他從北疆回京後,一再地在先皇麵前維護你,如今先皇駕崩了,你要毀聖旨,不尊跪禮,他還一再地縱容你,你不感激也就罷了,如今你居然懷疑是他要殺你?”六公主忽然大聲開口,罵道:“雲淺月,你沒人性,冷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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