漢兵鑲藍旗牛錄章京白慶堂樂嗬嗬地騎在馬上,沒有在乎那些民夫們走得慢。


    民夫中,有的人眼睛紅紅的,嘴裏惡狠狠地罵著什麽。


    他們的身上斜背著包,手上拖著棍子,還有的拿著鐵刀——這些人都是得了獎賞的人,他們衝進了要攻破的寨子裏,還參加了搶、劫——當然得獎賞了。


    也有的三四個人一起扛著梯子,老老實實地跟著走,那物件隨著攻破的寨子越多,製造得還越好——輕便、結實、耐用。


    這些都是不敢直接去搶的民夫,但是他們能去撿,所以也算這群民夫們中的力量之一了。


    當然,他們內心也許不想去幹,但是他們不參與衝擊就是個死。


    也有偷偷想逃跑的,他們有的被射死,有的被砍死——也有成功的,但是在其他民夫的眼裏,成功者數量太少了。


    逃跑,是要直接麵對危險,直接死亡。


    廣州周邊地區雖然河流眾多,可是一樣,橋也多。騎兵在短距離衝刺中,還是很有威力。


    還有的民夫麵如死灰,一臉的麻木,他們是剛剛分配進來的。


    他們像僵屍一樣在往前麵走著——敢於反抗的早死了,敢於逃跑的也死了,就剩下他們了——也許他們會成功的活下來,變成一個合格的民夫;他們也許會自然的死去,就像世上原本就沒有他,一切交給命運吧,隨大流吧。


    馮家村子。一個原本應是寧靜的午後。


    站在碉樓上的馮玉山真的嚇壞了——韃虜真的來了!


    他拚命在樓頂上敲打著手中的銅鑼,高叫著,村民們出來,讓青壯們上牆!


    村民們出來了,青壯們上牆了——他們手裏可真有好家夥,鋼槍、鋼刀、弓箭的都有——都做過好長時間的準備了。


    村子裏有鐵匠鋪,另一些還可以私下裏買到。


    大明政府不允許民間持有這樣的殺傷性武器,但是,在廣州周邊地區的大姓家族,沒有這些會讓人笑話的。


    小民當然就沒有了。


    青壯們站在牆上,不用動員,他們的眼睛也紅了,他們的身後就是他們的家,這些人就是要毀了他們家的人,要把他們變成和他們一樣的人。


    這一群人慢慢地靠近了,有一些已經有了經驗的人開始偷偷往後靠,第一個往上衝的不會有好下場。


    漢兵鑲藍旗牛錄章京白慶堂在馬上看得真切,但是沒有去管,他對著手下的降兵說:“讓那些剛加入的扛著梯子往上衝,看看這些想抵抗的南蠻子能使用出什麽招法——”


    梯子到了新“加入”的人手裏了。


    一個降兵小頭目抽出鋼刀指向了馮家村,頭頂上的金錢鼠尾辮在擺來擺去,確實像是老鼠的尾巴。


    “衝!不衝當場殺!”


    不管想不想,眾新人開始向著青磚牆跑去了。


    馮玉山的臉發白了,他們竟然連喊話都不喊,直接要動手搶了!


    他還想要好好和他們講一講道理,然後再貢獻出一些錢財、物件就算完事了,千裏而來,不為錢財為何?


    可現在他們是要命,要一切!


    馮家村民用石頭往下砸,用大木往下砸,還有弓箭,近距離還是很準的!一會兒他們還有燒開的水和油!


    漢兵鑲藍旗牛錄章京白慶堂麵無表情,他在馬背上用小指摳了摳耳朵,對著手下的騎兵說:“去幫一幫他們,把南蠻子的氣勢打下去——”


    他身邊挺出三十多個騎兵,排著隊,小跑到離牆邊二十步遠的地方,衝著牆上的人開始射箭,然後再跑回來——這些人的箭法確實準確,當然距離起決定性作用,幾輪射去,牆上的青壯接連倒下十多個人。


    有的死了,有的在地上滾動著嚎叫——民間群毆水平的村民,遠遠不是這些在戰場上殺出來的人的對手。殺人,也是個技術活,它需要學好理論,同時還要有大量的實踐活動。


    牆上的人不敢露頭了,蹲在胸牆後,拚命向外麵丟火把,梯子大多被他們推倒了,他們想把那些梯子點著。


    當時還真有被點著的,但是數量太少了,下一次再攻,用熱油!


    兩邊的局勢都一頓,隻有煙霧在彌漫,慘叫在響起。


    牆外,民夫們被砸死的,被射死的躺了一地,受傷的則大聲哀嚎——牆內也是如此。


    人類的哀嚎聲總是相同。


    漢兵鑲藍旗牛錄章京白慶堂擺擺手,說:“讓他們再上!”


    降兵們揮著刀讓先前那些人也抬著梯子往上衝,這幫子人凶猛了些,他們有的人手裏可不是木棍了,他們拿的是鐵刀!


    馮玉山感覺到了關鍵時候了,他從碉樓上的女兒牆後,猛然站了起來,敲著鑼,大喊著:“開炮,開炮!”


    馮家村子一共有四門炮,兩門是鐵炮,兩門是鬆木炮。


    鐵炮是馮玉山帶回村子的,這個時期,大明早都沒有了地方上的管理權了,稍微用點兒心,帶回家不費事情。


    隻不過是鐵炮難買,要不他還會填上幾門,他當時當然想不到會是這樣規模的攻寨,他對攻寨的認知還是停留在最多幾百個土匪的水平。


    就算幾百個土匪來了,一看到村寨裏有這樣的防範,大家講一講條件,都退一步,算是完事了。


    兩門小鐵炮一共不到四百斤,試過幾次炮,鐵砂子能打三四十步遠,剛才本來要打騎兵的,但是沒有人敢露出頭來,而且人家還是在跑動中輪射!


    鬆木炮,是村裏的木匠在前幾天看著鐵炮製成的。他把一段鬆木剖成兩半,然後把中心挖空,再用鐵帶反複箍好,後來試炮,發現竟能打出十餘步遠!


    現在再想來做,來不及了。


    真沒有想到會是這樣!


    這一次,第二批人衝了上去,不用是經過戰場的人也能看出,這些人和上一批人不一樣了,光是那表情就讓人害怕!


    開炮吧,但願能打退他們——要不然來不及了!


    炮手們看到韃虜的騎兵退了下去,大膽地站了起來,他們把炮口衝著人群,後麵的人就點著了炮撚子。


    一連四聲響,人群倒下了一大片,丟你老母,他們跑回去了!


    連那些韃虜騎兵也往後退了。


    丟你老母!


    漢兵鑲藍旗牛錄章京白慶堂變了臉色,他伸手不停地安撫著跨下有些受驚的馬。


    他轉過頭問道:“剛才我聽到了是四聲炮響——”


    手下人說道:“是,他們有四門火炮——”


    這事情不好辦了,這個小小的村寨裏竟然有四門火炮!


    漢兵鑲藍旗牛錄章京白慶堂掻了掻發青的頭皮,這南蠻之地的太陽太毒了些。


    他說:“剛才我好像聽到有人指揮?”


    手下人說道:“是,那人躲在樓上的胸牆後麵——手中好像還有鑼!”


    漢兵鑲藍旗牛錄章京白慶堂說:“你著人去傳話,我和他們的首領談談——你在娘們肚皮上,沒有把手上的功夫丟了吧?”


    手下人說道:“是,小的明白!”


    牆下的韃虜喊話了,說是要和這裏的首領談談。


    樓頂上的馮玉山聽了後,聽出這人是江西口音,心中罵道:“你本是漢人,奈何投敵?”


    但又是心中高興,隻要他們肯談,一切就好辦了,錢財什麽的,此時都是身外之物了——


    他站起身來,用北話,衝著遠處的韃虜騎兵們喊道:“我等本是無辜村民,為何大王苦苦相逼?!”


    聲音傳到百步之外,漢兵鑲藍旗牛錄章京白慶堂用馬鞭子指著他,笑著對手下的人說:“這小子在罵我那兒!我是有官職的人,他叫我大王——”


    手下的人低聲說:“大人,小的們準備好了——”


    漢兵鑲藍旗牛錄章京白慶堂驅動著馬慢慢向前,等到了五六十步時,不走了。他打著哈哈說:“行啊,能弄到四門火炮,你小子夠厲害的。”


    樓頂上的馮玉山聽不太清楚,他下了樓,來到了牆上,背手挺立,大聲說:“不知大王所要何物?但是鄙村能有的,在下絕不吝惜——上天有好生之德!”


    漢兵鑲藍旗牛錄章京白慶堂大聲地說:“我想要你的——性命——”他的前半句聲音大,後麵兩個字發音很輕。


    胸牆上的馮玉山真沒有聽清楚後麵的話,他下意識地向牆外探了一下身體:“不知大王說——”


    這時候一匹馬從左麵突然跑了過來,馮玉山納悶,這又怎麽了?


    他扭頭看去,隻見馬上那人動作好似放慢了,一支箭在衝著自己飛來,他們竟然是在欺詐!


    那支箭的箭頭越來越大,在他的眼睛裏越來越大,然後馮玉山眼前一黑,什麽感覺也沒有了。


    漢兵鑲藍旗牛錄章京白慶堂看著掉下胸牆的屍體,啐了一口,心裏說,想跟爺講道理??去死吧!!!鋼刀底下才出道理!!!!


    他抽去腰刀來,忽然高喊:“衝,衝,不死不休!”


    然後,他微笑著看著所有人都開始衝擊了。


    四聲炮聲又陸續響起來了,人群隻不過頓了幾頓,又開始爬向梯子,向上衝著!民夫們已經瘋了。


    騎兵們待四聲炮響過後,立刻開始輪射!


    漢兵鑲藍旗牛錄章京白慶堂看到了一支梯子上有人登上了牆,他知道這破寨子他攻下來了——他又贏了。


    漢兵鑲藍旗牛錄章京白慶堂打了個哈欠,對身邊的隨從說:“告訴他們別亂殺人,還有下一個村子,他娘的,這次死多了些,這個,這個,上天有好生之德,哈哈哈!”


    在離他們很遠的地方,一片草叢中,幾片草葉動了動,一支單筒望遠鏡收回去了,可以聽到一聲痛苦的歎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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