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晏之一直到三天後才完全清醒過來。他被羅必武斬斷一指,外傷遍體,而那一夜的苦戰更讓他身上的筋骨肺髒全都受損,連續幾天高燒不斷,他時而清醒,時而昏沉,心中卻隻掛念著楊瓊,每次意識清醒時便要問身邊服侍的人楊瓊的近況。然而,給他診脈敷藥的全都是軍中的大夫,伺候的人也全是西穀連駢手下的兵丁,他自然一個也不認識,這些人更不會同他多說一句話。他既沒有再看到楊瓊和西穀連駢,也沒有再見到何欽之,就連江尋,也沒有見到。


    何晏之知道眼下自己又被西穀連駢所拘囚,名義上雖然是找人給自己療傷,但那些大夫的態度卻極是敷衍,仿佛……是想拖死自己!


    他又想起沈碧秋所言,西穀連駢給自己下毒一事,便生了警惕之心,想方設法不再喝兵丁們送來的湯藥,就是敷上去的藥,也找無人的時候,偷偷用水洗淨,然後,隻依著陳商教他的心法,每日盤腿調息,涵養內力。


    如此又過了三日,他便漸漸覺得自己的傷勢大有好轉。自從他不再服藥,白日裏那種昏睡的情況便越來越少了,這也讓他完全明白了西穀連駢的用心:便是要神不知鬼不覺地將他置於死地。


    西穀連駢想他死,何晏之早在留莊的時候便已經心知肚明。然而,應該是礙於楊瓊,西穀連駢不能明目張膽地弄死他,隻能用這種循序漸進的辦法,製造出他傷勢過重而死的假象。這次他在羅軍營中身受重傷,更是一個極好的借口,若是他十日之後死去,西穀連駢對楊瓊說,他是因為重傷不治而亡,楊瓊就算懷疑,又能如何呢?


    何晏之細思恐極,連背心處都冷冷發汗,便佯裝未愈,白天隻是裝作昏睡,以混淆視聽,然而他深知如此不是長久之計,假如幾日之後他仍不死,西穀連駢難免會起疑心,到時候便不知道會用什麽樣的法子來整治自己了。他心中焦躁不安,想到如今能救自己性命的隻有楊瓊一人。然而,楊瓊為何到現在還不曾露麵呢?


    何晏之整日躺在床上,左思右想,覺得楊瓊不來見他,應該是身不由己。楊瓊既然能親入虎穴來救他,可見對自己情深意重。也因為如此,西穀連駢才要用這等隱蔽的手段來除掉自己,西穀連駢所忌諱的,應該就是怕被楊瓊發現端倪。何晏之又想到那一夜楊瓊用血衣神功殺死羅必武,心中不由得一凜,腦海中浮現著衙前鎮中與楊瓊重逢的場景,心口仿佛被人拽住了一般:難道楊瓊又被血衣神功所反噬?


    他再也按耐不住,想到要見楊瓊便要先見西穀連駢,如今伸頭也是一刀,縮頭也是一刀,倒不如破釜沉舟,看看絕處是否能夠逢生。他想到此處,便從床上跳了下來,拚命敲打門窗,大聲喊道:“來人哪!我要見西穀大人!我有要事同西穀大人稟告!”


    很快便衝進來幾個兵丁,拖著他便往床上按,口中道:“快拿藥來!快拿藥來!”


    何晏之一邊掙紮著,一邊嘶聲喊道:“你們讓我去見西穀大人!事關皇長子殿下的性命!殿下若是有些出了事,你們誰擔待得起!”


    眾兵丁頓時住了手,麵麵相覷,一個領頭摸樣的說道:“既然如此,變還是先去稟告大人吧。萬一出了事,咱們也好有個交待。”


    ******


    何晏之很快便被帶到西穀連駢的麵前,他心中便已經猜到了□□分,隻怕楊瓊的近況很不好,否則西穀連駢不會如此迅速地召見他。


    西穀連駢麵沉似水地坐著,冷冷看著站在階下的何晏之,目光中透出的全是厭惡,仿佛是在看廁中之鼠,他上上下下打量了何晏之一番,冷笑道:“何公子真是命大,看來是全好了?”


    何晏之心思一轉,拱手笑道:“還要謝謝西穀大人幾日來命人給在下診治。前幾日隻是昏昏沉沉,今天才感覺好了一些,但心中掛念著皇長子殿下,便無論如何要見大人一麵。”


    西穀連駢的臉上露出狐疑之色,隨之笑道:“殿下日理萬機,自然無心理會一些閑雜人等。本官昨日也在想,假若何公子醒了,便找個機會請示一下殿下,看如何處置你。”他皮笑肉不笑地看著何晏之,“畢竟田守義是死在你的劍下,本官也是要給朝廷一個交待的呀。”


    何晏之心中一驚,便已了然:西穀連駢的言下之意,便是如果他死了,便可以名正言順地將田守義之死包括陳州之變的一切罪責都記在他的名下,到時對朝廷有一個交待。至於合不合理,都是無所謂的,隻要有一個能拎出來做替罪羊,安撫各方,便可以了結此事。


    他看著西穀連駢,又想到沈碧秋那日在病中握著自己的手所說的話,更加深信了幾分。此時此刻,不但他自己危在旦夕,就連楊瓊的處境隻怕也是危險的。隻是不知道西穀連駢對楊瓊到底安的是什麽心,假若西穀連駢牢牢掌控了楊瓊,野心一旦膨脹,隻怕萬劫不複。他越想越是害怕,臉上卻不動聲色,隻盤算著一定要想方設法將楊瓊帶離這團漩渦之中,他決不能眼睜睜看著楊瓊被西穀連駢所利用,成為那人手中的傀儡。


    西穀連駢見何晏之默默無語,便道:“聽說何公子為了皇長子才要見本官,但不知道是何事?”


    何晏之知道西穀連駢是在試探自己,便拱手道:“那夜城南大戰,在下已經發覺殿下的異樣。”他盯著西穀連駢,“不知殿下這幾日可好?”


    西穀連駢站起身,走到他的身邊,目光凜然:“你竟然知道殿下的異樣?”


    何晏之點了點頭,笑道:“我在殿下身邊雖然日子不長,但畢竟也隨他出生入死,自然知道這反噬的厲害。”


    西穀連駢不由退後了半步,低聲道:“他曾今也發作過?”


    何晏之一怔,道:“難道,連江尋也束手無策麽?”


    西穀連駢歎了口氣:“江先生說他對蠱毒專研不深,他的兄弟倒是個中高手,兩日前已經去找他兄弟了。隻是他那兄弟神出鬼沒,不知道江先生能否找到他。”


    何晏之心中不由一喜,想到還有一個江有餘,說不定會想到法子治愈楊瓊,幾乎要脫口而出:我知道江有餘在哪裏。幸而他腦中還留有一絲清明,想到若是泄露了江有餘的行蹤,便是泄露了沈碧秋的行蹤,無論如何,是不能讓西穀連駢找到沈碧秋的。他轉念一想,倒不如自己想辦法帶楊瓊去江有餘處,如此便是兩全其美了。


    西穀連駢又道:“你可知道殿下上一次是如何好轉的?”


    何晏之道:“那時遇到了兩位隱世的高人。”他頓了頓,懇切道,“殿下他現在如何?西穀大人能否讓在下見見殿下?”


    西穀連駢冷冷道:“你既然沒有辦法醫治殿下,去見他也無益,不見也罷了。”他皺著眉,頗有些憂心忡忡,“殿下如今有些神誌不清,隻怕也未必認得出你。”


    何晏之道:“大人差矣。那兩位隱世的高人曾教過在下一些心法,可以緩解殿下的痛苦。”他笑了笑,“否則,在下的內傷如何能好得如此快呢?”


    西穀連駢神色一凜,終於道:“也罷,姑且信你一回,隨我來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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