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方站著的中年男子身形高大,膚色很黑,絡腮胡,相貌端正,神色嚴肅,看上去頗有幾分正氣凜然的樣子,最要緊的是,他穿著官服,腰間還掛著刀。


    少年眼睛一亮,忍不住就往前掙了掙,傅明正的手又捏住了她的腰,他微笑著低聲說道:“你這麽激動,不是至親就是一夥兒的,他是你的什麽人?”


    少年倔強地不回答,隻眼巴巴地看著前方的中年官員,眼圈已然委屈地紅了。中年官員發現了他們,手一揮,隨從便四散開來,將他們團團圍在中間。


    傅明正笑得更甜蜜燦爛了:“他不敢輕舉妄動,眼中關切之情無法掩飾,說明你對他來說十分重要,而你如此委屈愛嬌,我猜,他是你的至親長輩。是令尊吧?”


    少年一陣心驚,自己長得像母親,並不像父親,在印象裏,從小到大,不清楚內情的人未有第一眼就看出他們血親關係的,偏偏今天這個不知從哪裏冒出來的妖孽居然一眼就看出來了。他一定是詐自己的!可不能上了他的惡當!少年冷笑:“你長眼睛了麽?你哪隻眼睛看出我和他像了?”


    傅明正抬起手,愛憐地輕撫了少年的臉頰一下:“一家人,不僅僅是長相類似,表情舉止談吐都會有相似的地方。你和他的確長得不像,但你們的眼神和氣質是一樣的。何況……”他輕慢地笑了笑,“剛才我碰你這一下,他眼睛裏都噴出火來了,所以,他是令尊無疑。”


    少年差點吐血:“你到底想要幹什麽?我們不會傷害你,你若要走就走,咱們隻當沒有見過麵可好?”


    “不好。我需要令尊替我做點事。”傅明正抬手,朝前方的中年官員打了個招呼:“李大人好。”


    少年瞪圓了眼睛,他怎會知曉自己的父親是誰?


    前方的李大中顯然也很吃驚,不過他生性沉穩,且天生臉黑,胡須又茂盛,神情並看不出什麽特別變化來。他聚精會神地盯著傅明正看了片刻,一直皺著的眉頭鬆開了:“原來是大人。”


    這回輪到傅明正吃驚了:“你認識我?”來辦差前總要做足功課的,他認識這人不奇怪,奇怪的是對方居然認識他。實在是不能不讓人更加小心謹慎些。


    李大中拱拱手,不卑不亢地道:“下官不才,前年曾因公到京中辦差,因緣巧合,見過大人一麵。雖不曾說過話,但對大人的英姿風貌印象頗深。”


    傅明正笑了:“你既然識得我,那就好辦事了。”


    少年瞪大眼睛,狐疑不定地盯著傅明正看,這樣壞心腸的東西居然是朝廷命官?居然是?


    傅明正朝少年嫣然一笑:“如假包換。公事所迫,若有怠慢,萬望公子諒解一二。”


    李大中輕咳一聲:“既已驗明正身,同為朝廷中人,有話好商量,可否請大人放了犬子?”


    傅明正不但不放人,反而整個人都靠到少年身上去了,憊懶笑道:“大人見諒,我挺喜歡令公子的,這幾日就請令公子作陪吧。”同為朝廷中人怎麽了?追殺他的就是朝廷眾人,這少年天真好拿捏,又是李大中的心肝寶貝,捏在手心裏就捏住了李大中的命脈,相當於掌控了彭城的大部分兵馬,如此劃算的買賣,他怎能輕易放手作罷?


    李大中的臉色更黑了:“大人有事隻管吩咐,下官無有不從。小兒年幼,非是公門中人,不諳政事,在家亦是嬌養,一夜未歸,他母親牽掛得厲害,還請大人體諒,放他歸家,以免他母親哭泣傷心。”


    傅明正搖頭:“李大人,你不上道,你我二人並無私怨衝突,都是為國事盡忠。事情辦妥,我自會放了令公子,並不會傷害他分毫。”他收了笑容,冷淡地道:“現在,我要一輛馬車,記得收拾幹淨些,立刻馬上!”


    李大中黑著臉讓人趕了馬車過來,傅明正將手放在少年的後頸上:“上去。”


    少年眼淚漣漣,無可奈何地跟著他上了馬車,冷著臉坐在一旁不理他。傅明正倒也不為難他,舒舒服服地躺好了,再頤指氣使地讓人給他準備吃的喝的用的,微笑道:“你叫什麽名字?將來我好謝你。”


    少年撅著嘴不理他,他也不急,笑道:“聽說李大人有一兒一女,公子名叫李海興,姑娘名叫李舒眉……”


    少年連忙打斷他的話:“沒錯,我就是李海興。”話音剛落,就見傅明正陰險無比地笑了,他覺得哪裏不對,卻不知道問題到底出在哪裏,但總不能承認自己其實是女兒身吧?不然爹爹和家族的臉麵往哪裏擱,自己又是定了親的,是要怎麽辦呢?當然隻有冒用兄長的名頭了。


    “海興小哥啊……”傅明正意味深長地笑了起來:“你放心,我的事情不難辦,我也不會為難令尊,隻要你們配合聽話,總有你們的好處。”


    女扮男裝的李舒眉生氣地道:“誰稀罕。趕緊走人就最好了。”


    傅明正突然將手放在她的肩頭上,李舒眉大怒:“你幹什麽?我爹就在外麵!我可不怕你。”


    傅明正燦爛一笑,將手掌攤開給她看:“不過是替你拿下一條肥蟲子而已。”


    他的掌心上蠕動著一條既肥且大的綠色肉蟲,也不知是什麽時候落到她肩上的,李舒眉一陣惡心,卻未如他所願那般尖叫失色,反而將細白的手捏住了肉蟲,作勢要往他嘴裏塞:“這東西烤熟了味道不錯,大人可要嚐嚐?”


    倒是與眾不同。傅明正挑挑眉,十分認真地打量了她一下,微笑道:“或許我們今晚可以試一試。”


    “今晚?”李舒眉大為吃驚,他什麽意思?


    傅明正淡淡地道:“在我的人未曾找到我之前,恐怕都要煩勞李公子與我一同吃住了。”


    李舒眉勃然大怒:“憑什麽?”


    傅明正目光冷厲:“不憑什麽,誰讓你運氣不好,又如此心軟善良?”


    李舒眉氣得發抖:“你這個狼心狗肺的壞東西!我瞎了眼……”


    傅明正輕輕一笑:“瞎不瞎的,姑且不說,李公子,你我二人皆為男子,你就連毒液也為我吸過了,同吃同住又有什麽大礙?你放心,本官不好男風!”


    李舒眉一口惡氣憋住,吐不出來咽不下去,隻好憤憤不平地道:“是你逼我的!”


    “不然呢?”


    “不然我根本不會替你這個壞東西吸什麽毒液!”


    傅明正點點頭,涼涼地道:“所以,我動手是對的。”


    李舒眉被氣得紅了眼圈,恩將仇報不說,還強詞奪理,這人的心腸是什麽做的啊?她猛地拉開車簾,看向一直騎馬跟在一旁的父親:“爹……”


    李大中朝她比了個手勢,讓她稍安勿躁,不要露頭。她隻好憤憤不平地又放下了車簾,沉重地坐了回去。


    傅明正閉目養神:“告訴你父親,找處僻靜的庭院,請個靠譜的大夫,我不會耽擱你們太久,也不是什麽恩將仇報之人,所為一切,不過自保。”


    他麵色蒼白疲憊,完全不同於之前的跋扈惡毒,李舒眉本想挖苦他幾句,卻看到他身下的褥子浸出了嫣紅之色,她吸了一口氣,試圖靠過去仔細查看,剛靠近半分,他便睜開眼睛,戒備冷厲:“你要幹什麽?”


    李舒眉指指褥子:“你……你還受了傷?”


    傅明正輕描淡寫地一笑:“小小傷口,算不得什麽,不過是剛才不小心,迸開了而已,你別太當回事,也別多管閑事,不然我怕誤傷了你。”


    他說這話時,很慢很認真,殺氣畢露,李舒眉知道他說的絕對是真話,她抿緊了嘴,往後讓了讓,表示自己絕對不多事。


    馬車悠悠前行,傅明正似乎睡著了,李舒眉看著他年輕漂亮的容顏,忍不住輕聲問道:“你是好人,還是惡人?”


    “我是惡人,辦的卻是好事。”傅明正睜眼,玩世不恭:“不然,以令尊的性情,他必然會想方設法弄死我,你以為呢?李公子?”


    也許真是這樣的吧。李舒眉有點不確定,卻又有些說不明白的歡喜和悵然。


    傅明正果然說到辦到,除了必須隨時看到她在周圍之外,不騷擾,不多事。這種近距離的扣押也在第二天清晨,經過李大中和他的詳細懇談之後解除了,她走出房間之後,忍不住回頭去看他,他朝她懶懶一笑:“這世上的壞人很多,下次再不要這樣好糊弄了啊。”


    當時晨風輕揚,他的笑容幹淨美好,她看著他,竟然晃了神。兩天以後,一群人找****來接走了他,臨行前她忍不住問他:“你叫什麽名字?”


    他低笑:“問這個做什麽?”


    她惡狠狠地道:“當然是找你報仇!”


    他很認真地打量了她一番,露出一排雪白整齊的牙齒:“傅明正。”


    傅明正啊。李舒眉反複咀嚼著這個名字,平靜地目送他遠去,心裏生出了一個不可遏製的瘋狂念頭,若有一天,能把這惡毒驕傲的男人按在地上暴打一頓屁股,聽他求饒,那滋味想必十分美好。這個念頭如藤蔓一樣瘋長纏繞,再也割舍不去,直至馮家退親之時,父母兄長皆都憤怒無比,她卻悄然長舒了一口氣,終於解脫了,終於自由了。


    半年後,燭光搖曳之中,一個人悄無聲息的出現在她麵前,傅明正眉目如畫,肆意傲然:“當初之事,本屬無奈之舉,非是有意輕慢。馮家之事,我會為你解決妥當,必不讓你委屈。”


    她傲然一笑:“那是我的事,與你無關,不要多管閑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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