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夜,所有住在國師府旁邊的人家,都恨不得連夜搬走。


    嗚嗚咽咽的塤聲,一直響一直響,響在國師府的上空,波散半個京城,經久不散……


    靈墟宗守護在此的數個外門弟子,硬著頭皮上前查看的時候,卻被集體抓包,連夜準備所有事宜。


    穀令則揮退最後兩個人,就轉在國師府的大門外,她不知道自己應該想些什麽。


    為了避免自己亂想,也為了避免被有心人探查到什麽,她隻能想如何把這場法事,做得盡如人意!


    不……


    應該隻如盧悅一個人的意!


    穀令則捂住臉,甚至連歎氣,都死死地壓在嘴巴裏,不敢歎出來。


    那個觸手可及的答案,她從來都不敢觸!


    此時此刻,最後悔的,隻能是白日盧悅要打她的時候,她居然逃了。


    她應該站在那裏,讓她把她往死裏打的。


    打完了,也許她就不會……


    第一縷陽光射下的時候,盧悅放下手中的靈塤。


    她看著那個小小的影子,走進枯草荒藤中消失不見。


    她陪了‘她’一夜,可是這一夜,‘她’一個眼神都未給她……


    盧悅明明確確地知道穀令則沒見到這個‘她’,甚至一絲一毫的感應都沒有。


    ‘她’到底是什麽?


    鬼?


    靈?


    還是……心魔?


    如果是鬼是靈,那她自己是什麽?又如何活到如今的?


    下意識裏,盧悅其實嚴重懷疑,曾經十三歲的‘她’,隻是她自己的心魔!


    若不然,穀令則不可能看不見。


    是她自己忘不了曾經發生過的一切……


    盧悅心下苦笑不已,先有木府之變,再有這個‘她’,再來的心魔劫,也不知道會恐怖成什麽樣子。


    可憐她超度了那麽多人,卻超度不了自己的心!


    殺了成魔的爹,她沒有開心。


    死了的親娘,曾經的遺憾,也因為借運符,峰回路轉的讓她目瞪口呆。


    可能逃亡,可能還藏著的丁岐山,她一直沒本事殺……


    這些事,壓——也許能壓一時,卻絕不可能壓一世!


    “吱呀!”


    破門在穀令則麵前打開,看著努力挺直腰背的妹妹,她不知道該怎麽辦!


    “我要去磐龍寺一趟!”


    盧悅對著穀令則說,其實也是在對她自己說,“你說,我去請浮枷大師……來這裏做法事,他會願意嗎?”


    會願意嗎?


    就要衝擊元後的佛門大能,到灑水國,來做凡人才做的法事?


    穀令則把驚訝死死埋在臉下,扯動嘴角的時候,給了她一個微笑,“應該可以的。浮枷大師……很缺錢,要不然,我去請!”


    哪怕要她所有身家,隻要能讓‘妹妹’滿意,穀令則都在所不惜!


    “還是……我自己去吧!”


    “盧悅……”


    “別!”盧悅止住她還要說的話,“有些事,隻能我自己來。”


    穀令則:“……”


    盧悅退到大門外,與她並排看破敗得不像樣子的國師府,“我隻管請浮枷大師,其他的……都是你的活。”


    “我已經吩咐下去了。”穀令則回頭,看著站在陽光下的妹妹,心下莫名感激上蒼,“磐龍寺,我陪你一起去。”


    “你……在這裏,幫我多抄點往生經吧!”


    穀令則心下一顫,她覺得妹妹這話,有很多語病,抄往生經,就是抄往生經,什麽幫她多抄點往生經?


    可是她不敢問出來,甚至麵上都不敢露出異色,隻輕輕點了頭,“好!”


    “還有……,做法事的時候,裏麵的一切,全都不要動!”


    “我會看著。”穀令則毫不猶豫地答應下來。


    她覺得,刑堂那裏,最不能動,如果要抄往生經,她就在那裏抄。


    ……


    磐龍寺一幹大師都沒想到,盧悅到這裏來,居然提了這麽一個讓人無語的要求。


    不過,看到禮單上,她列出來的一係列東西,浮遊等人互望一眼,都覺得,他們真相了。


    自從小丫頭化名方梅,被浮枷不顧佛魔之爭,護了一段時間後,她就一次次地給浮枷送東西。


    從光核,到彼岸花,到龍牙魚……


    不僅逍遙諸人見到浮枷酸得很,就是他們磐龍寺同門,看到這位苦修師兄,都想酸一酸了。


    浮遊等人心下歎氣,這次的單子,林林總總,盧悅簡直把浮枷平日的修仙生活,全都包圓了。


    真是可惜啊!


    兩個不在一個層麵上的傻氣之人,碰到一塊,讓他們這些旁觀者,牙酸的時候,頭也跟著疼得慌。


    他們家的浮枷,是苦修之士,所有生活上的享受,全都擯棄了。


    這次的東西,他是一定不會要的,不僅如此,連因他而感激宗門的東西,他也一定會退回給盧悅。


    “……東西你拿走!盧悅,就算報恩,你也早就報過了。”


    浮枷摸出一個大玉盒,“你讓悟常帶回的彼岸花,老衲就厚著臉皮收了,可是這光核……”


    他靈力一甩間,玉盒飛到盧悅麵前,“太多了,我已取五分之一,足夠修煉之用,剩下的……你自己留著吧!”


    盧悅臉上抽了一下,這世上,越是大能修士,越是嫌光核少,從元後開始,到化神的修煉,光核才是他們衝關的關鍵所在。


    若不是她的修為還低,若不是她修煉的速度一向還行,若不是當初在化業池呆了兩三天,身體的底子打得不錯,盧悅懷疑她早就用上光核了。


    再說了,到靈界買好東西,人家從來都隻認光核的,怎麽能嫌多?


    “前輩,在您來說,當年……隻是舉手之勞,可是在我來說,當年卻是命之大事!”


    “你是逍遙弟子,當年時雨和棄疾幾人都在擂台前,隻要稍為表露身份,何來之命之大事?”浮枷搖頭,“更何況,當初你本就是為了道之大義,老衲不才,恰逢其會,一切憑心而已。”


    盧悅:“……”


    好一個憑心!


    盧悅沒想到,送禮還送不出去。


    可是,她也有她的心啊!


    她修的也是心之道。


    心念不暢,於以後的進階,一定事倍功半。


    盧悅看著麵前的玉盒,眉頭打結半晌後,聲音誠懇道:“大師,我從靈界回來時的樣子,想來您也聽說過,我……我被心魔所擾,送您東西,一為報恩,二為……為孝敬!


    這世上,從來都是錦上添花易,雪中送碳難!


    前輩的一點舉手之勞,於我……很重要。


    當初化名方梅在魔門闖蕩,行事偏激,亦差點身陷魔道,是前輩您的無意之舉,拉了我一把。


    可以說,若無前輩的無意之舉,就無現在的我。……這些光核,您可以不要,可是不能再還給我。”


    盧悅把玉盒往前推一推。


    “這一次回灑水國,原本……原本我和穀令則的意思是,最後回去看一眼,然後,請人推了國師府,可是……”


    盧悅垂下眼瞼,“我對那裏有心結,可能……再次引發了心魔!”


    啊?


    所有人的神色都鄭重起來。


    這丫頭從靈界回來時的樣子,暗地裏,被人猜測良多。


    當初帚木師兄,給她批了一個什麽命,他們可都是清清楚楚的。


    可是以前,他們可以說她與佛有緣,可以勉力化她入門,但……當她成就魔星之名後,佛門各宗,哪怕她自斷三千煩惱絲,也沒人能收她。


    佛道之爭……


    沒人能擔得起。


    “那份心魔,我想……隻有大師,您能幫我化解一二。”


    盧悅不知他們這一會,想了那麽多,隻接著說她自己的,“超度法事,即名超度,自然是有‘超’才有‘度’!


    這些東西,在前輩看來完全沒必要,可在我,亦一樣是性命!”


    十三歲的‘她’,隻相信這位浮枷大師。


    或者說,她骨子裏,希望死的時候,有這位大師,幫著念一份往生經……


    “……”


    浮枷拿著禮單,真正的無語在那裏。


    與魔星盧悅的性命相比,區區財物,還是她能付得起的……,確實不算什麽。


    也就是說,光核他退不掉,這次的禮,他一樣推辭不了。


    罷了罷了!


    “阿彌陀佛!”浮枷歎口氣,長宣一聲佛號,“菩提本無樹,明鏡亦非台,原本無一物,何處染塵埃。老衲就做一次有‘超’有‘度’的法事!”


    “多謝大師!”


    盧悅深深一禮。


    ……


    修仙界,傳遞消息的速度,從來都快得非常。


    穀令則與盧悅,在灑水國,為當年的國師府,大做法事超度亡靈的事,在很多人看來,簡直不可思議。


    當年的事,過去多久了?


    兩百多年了呀!


    就算有什麽不甘的亡靈,這麽長時間,若是修煉無成,也是隨風而化的份,現在超度……,超得是什麽?


    很多人的眼睛,想也未想地,就盯向了盧悅!


    超度超的……隻能是她的心。


    在過了這麽久後,她終於在回顧自己的心時,發現,少年時的偏激嗎?


    花散冷笑著,現在發現,也遲了吧?


    當初的一念之錯,她被自己的心禁錮住,以至於終身困於元嬰初期。


    現在……


    盧悅以為一場法事,就能超度了她自己?


    真是太可笑了。


    花散最不忿的,便是當年不如她的兩個人,一個個的,全都後來居上。


    時雨不僅成了大劍師,還在妄想衝擊化神,惠馨蹉跎了那麽多年,也於八年前,進階元中。


    隻有她……


    連徒弟都元嬰中期了,可她還是困在元初上。


    一道傳音符,在她手上成型,迅速放了出去。


    穀天樂聽完花散交待的事,嘴角現出一絲苦笑!


    他其實早就後悔了,若是一早知道,八姑姑的功德,會讓魔域的那些大人物歇手,這些年,怎麽會不往她麵前湊湊?


    因為突然冒出來的域外饞風,他的八姑姑被獎勵了多少東西?


    江湖傳言,魔星盧悅的身家,隻怕都頂得上一個中型門派!


    那得有多少寶貝啊?


    穀天樂一想到道門的獎勵,還有魔域可能的大出血,就忍不住肉疼的慌!


    盧悅是穀家的人,她的東西,穀家……


    他萬般看不上逍遙門。


    若不是他的八姑姑,一次次的往那裏搬東西,今日風光的,隻會是靈墟宗,隻會是他穀家。


    好在……


    想到,在他家祖宅已經開始的法事,穀天樂的心定了些。


    魔星姑姑終於在穀家的事上,後悔了吧?


    後悔好啊!


    隻有後悔,她才能補償穀家。


    現在的穀家,雖然還是他爹的,可老爹隻有他一個能修仙的兒子,總有一天,穀家還是會交到他手上。


    他站起來時,也放出好幾枚傳音符!


    ……


    荒廢了兩百多年的國師府,第一次迎來這麽多人。


    穀令則幾乎把京城千裏內的僧道兩家,全都請了去,曾經的每一個院子,現都在站滿了人。


    可是她很快就發現,盧悅隻去兩個地方。


    一個是刑堂那日祭拜的地方,一個是國師府的大殿。


    穀令則不想亂想的,可是有時思維控製不住,由不得她不想。


    刑堂是犯錯之人,行刑的地方。


    國師府大殿……是爹處理事情的地方。


    這兩者,到底有什麽聯係?


    “什麽?”


    妹妹驚訝中強壓的憤怒聲,讓穀令則迅速回過神來,忙望向她借來辦事的外事弟子。


    “回前輩的話,穀家來人,要求加入法事會!”


    “滾!”盧悅望了一眼方二娘曾經撞死的地方,不耐煩時,強壓下的那點恨意,再次翻湧,“讓他們有多遠滾多遠!”


    “八姑姑,我是天樂啊!”


    穀天樂以為到了自己家,不經通報,正要拜下時,被盧悅一腳狠狠踹出去。


    本來就腐朽的大殿,若不是穀令則護了一下,能因為穀天樂撞倒的半麵牆,而當場倒掉。


    “再說一遍……”盧悅看著一直被踹出國師府的穀天樂,靈力傳遍全場,“我與穀家沒關係,這裏,除了穀令則,所有穀家的人,都給我有多遠,滾多遠。


    膽敢再來的……,就莫要怪我下殺手,拿人頭為祭了!”


    穀天樂爬起來時,簡直不敢相信!


    曾經疼愛他異常的八姑姑,見麵居然是這個樣子,是……是七姑姑說了什麽嗎?


    “姑姑……”


    拉長的,委屈悲憤的聲音,因為盧悅突然泄出來的殺氣,而當場頓住。


    “看在你爹的份上,我能給你的,已經給過了。”盧悅瞄瞄那幾個縮出去的穀家人,“別拿江湖傳言當回事,否則,怎麽死的,我……不保證!”(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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