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平,福寧殿。


    巍峨重重的王宮,在深夜裏寂靜而無音。就像一頭沉睡中的巨獸,安靜的趴伏在地麵。


    又是一天如常的過去,王都裏官宦權貴,小民士卒都如此想著進入了睡夢中。然而福寧殿,北漢一國最最重要的地方,漢王姬釗的住處,內內外外的空氣卻低沉陰冷的近乎凝固。


    一個多時辰前,正在批改奏折的漢王突然昏暈了過去。連某個自天而降的人輸入真氣,都不再管用了。


    殿內周邊所有人都被限製走動,姬釗的心腹侍衛行走,避開宮外人眼耳目調來了禦醫院裏的幾個知情人,診斷、開方、煎藥,姬釗服送下去後臉色總算紅潤了一些來,睜開了眼睛。


    “煩勞諸位愛卿了。”


    不需要多說,在場的都是他的貼心人,消息不回外泄的。而之前福寧殿裏的耳目,也早已經清理幹淨。


    一場危機就這麽過去了。等到天亮,表麵看依舊是好好地又一天。誰都不會知道,這北漢頭頂的陰雲已經又深邃了一分!


    北陵城,北城門內。


    兩萬五千騎兵已經準備妥當,從殘破的甕城,到大門敞開的城牆內空場,人馬將空間塞得滿滿的。


    就在姬釗恢複意識的時候,今個夜裏照舊進行的‘偷襲’已經在三門轉過了一圈。按照前幾天的規律,今夜下麵時候漢軍就會消停了。


    而祝彪,就趁著三門響起的廝殺聲掩護,在胡騎毫無察覺的狀況下將手頭全部的輕騎兵,都集中到了眼下的北城。


    當甕城城門大開時,他們就會像奔湧的洪流一瀉而出。


    最前鋒自然是由祝彪帶領親衛們擔當,在親軍的身後,就是整整一千騎,背負著火油罐的敢死之士。


    偷襲與趁亂縱火總是會連接在一起的,而且胡騎連日來打的漢軍抬不起頭來的霹靂車及剩餘的諸多井闌、衝車、樓車、雲梯等攻城器具也都放置在前營。


    祝彪要趁機一把火燒了它們。這東西對烏維馱來說就是一個包袱,一個棄之可惜。食之無味的‘雞肋’牌包袱。想要烏維馱兩天後幹淨利索的不戰走人,自己就要給他減輕一下負擔。


    為此祝彪都把城內所有的油脂並植物油都收攏起來了,還在白日裏用大豆鮮榨了一些豆油。


    如果不是時間緊迫,火馬陣他也想擺一擺。之所以作罷,就像怕亮出了火馬陣。缺乏訓練的馬匹會連帶著突襲的漢軍也遭了秧。


    “此戰全勝!”


    長槍握在手中。祝彪適才的霸氣完全化作了讓人心悸的殺意。


    “全勝,全勝!!”無言的湧動激蕩在諸將諸軍心頭!


    “開城門――”


    “殺啊――”


    甕城洞開的一瞬間,祝彪一夾胯下青驄馬。駿馬嘶鳴中,身體就猛的向前一竄。四蹄撒開衝過厚重的城門,閃電般疾馳出去。


    “殺啊――”


    奔雷一樣的馬蹄聲響動,滾滾長龍一樣的隊伍,洪流一樣湧泄出了北陵城。


    親兵營在祝彪的帶領下,在第一時間裏就擊潰了北門守夜的胡騎。趁著全軍懈怠的胡騎完全沒反應過來之際,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向胡騎大營發起了猛烈的攻襲。


    騎兵的大營完全沒有步軍的森嚴和堅固,尤其是胡騎,他們的營地外圍隻是一堵矮牆,根本就是縱馬一躍就過去的擺設。那營地裏最堅固的建築是馬圈才對。


    十幾裏路漢軍突襲狀態下一刻鍾就趕到了,而亂哄哄的胡騎卻是丟三落四,最外圍的部隊連一點整頓起來的樣子都還沒有。時間不會等人的,漢軍更不會等胡騎的,一罐罐火油就落到了他們頭頂。落到了密密麻麻的軍帳、馬圈上,接著就是挑散呼應內本就照明用的一堆堆篝火,衝天大火在最短的時間內從前營熊熊燃起。


    很簡單的利用了一下人的慣性思維,祝彪的突襲策略就順利的實施成功了。烏維馱懊惱的拍起自己的腦殼,真的是疏忽大意了。完全沒想到這一點上。


    “金狼軍,整兵――”但這個時候不是他反思自己頭腦的時候,立刻帶著金狼軍殺上,頂住漢軍的突襲才是最重要的。


    或許……還可以一口吃掉這支偷襲之軍?


    但這一想法也僅僅是在他腦袋裏一閃而過。什麽才是最重要的?眼下頂住漢軍才是第一要務,才是最重要的。反吃。那是以後的事情!


    “啪……”一個油罐摔在了一輛霹靂車上,火光繼而就衝天而起。前期不出祝彪意料的進軍順利,霹靂車、井闌等一係列令人撓頭的攻城器具敞開了衣襟等著漢軍來蹂躪。祝彪下手自然不會留情,火油,火油,再火油,全都燒了,全都點了。


    可惜眼下是西北風,那些器械火燒的再大,卻也成不得火燒連營的架勢。


    “嗤,嗤……”鐵槍恍如一條靈活的活蛇,尖銳的毒牙覓食掉了一個又一個當頭的獵物。


    像一柄利劍直插進了胡營前寨正心,萬騎長的牙帳被一把火燒個精光透亮,雖然沒能尋到那個萬騎長。但祝彪這一部鋒銳,是幾乎沒遇到多大阻力,利劍就一劈到底,將胡騎偌大的前營一開兩半。


    旋即衝入中軍,知道嗷嗷呼叫的金狼軍凶猛撲到跟前,祝彪知道今夜的突襲也就要到此為止了。


    上一次漢軍反攻北陵的時候,金狼軍愣是用血肉之軀頂住了北漢傾國之力趕造出的霹靂彈,死不退縮半步,為烏維馱和胡騎的後撤轉移爭取到了充裕的時間。眼下這支金狼軍,戰力上固比不上原先的那一支,可是戰鬥意誌上,應該不會差多少的。


    一接手,祝彪發覺果然是如此。金狼軍戰力下降毋庸置疑,可戰鬥意誌半點不比前輩弱。祝彪衝入其中之後,那是前赴後繼無一點懼意的撲殺過來。就算是所有人都做撲火飛蛾,也沒一人退縮。


    祝彪隻能不停地殺人再殺人,都前進不得了!


    馬前的屍身都很快落起了厚厚的一層層,恍如是修築起了一條攔馬牆一樣,那些金狼軍到最後也完全放棄了刀槍拚殺,而是純粹的瘋狂打馬直撞祝彪來。


    這樣的瘋狂部隊,祝彪還從來沒在戰場上見過。即使是白蓮山下視死如歸的那一百騎兵,似乎也比不得。


    “將軍,衝不動了啊,胡狗瘋了!”馮恩江滿身是血的跑馬到祝彪跟前,也不知是不是都是敵人的血,麵色焦慮中蘊涵著一絲可怖。


    “轟轟轟……”胡騎兩翼包裹來的的馬蹄聲,這個瞞不過祝彪。


    “退,後退――”


    “騎兵營、前營留下斷後,其餘各部後撤――”


    攻如霹靂雷霆,撤若落潮退水。除了雲崢一部有些不幹淨利索外,餘下的祝彪本部四營那都是令行禁止,快捷有序。


    轟轟轟,兩翼包抄而來的胡騎似螃蟹的兩支鉗子,狠狠地向中央的漢騎夾來。祝彪側耳聽著動靜,親兵營和前營的三四千騎兵且戰且退。


    突然,眼睛一動,時間到點了。


    “撤退,全軍後撤――”


    這樣的命令就是要墊後的漢軍不管不顧正麵的胡騎,策馬轉向,全力向後撤退。


    可是,廝殺纏鬥中一些人又怎麽可能說退就退呢?祝彪如此一說,事實上就是拋棄了無法撤退的那一批人,將墊後兩部的主力撤退保存。


    最前線的將士就成了真正有死無生的死士了!這需要他們自我的決斷,是願意拖下胡騎墊背,還是願意為那一絲渺茫的生機,不過當麵砍來的刀槍,調轉馬頭――


    對於祝彪來說,每每遇到這樣的時候他的心就會劇痛無比。即使他依舊在第一線堅持著,可以他的武功那還不是說退就退,說走就走。與普通的麾下將士麵臨的情況,完全是兩碼事。


    “弟兄們,跟我衝啊――”


    “將來,來年清明時候別忘了給兄弟們上碗酒啊!”


    “殺,殺――”


    胡騎中有悍不畏死之輩,漢軍中同樣有奮不顧身之英。


    曆經了也不是一次兩次了,但淚水還是隱隱現在了祝彪眼眶中。


    “殺,殺,殺――”點鋼槍下罡風正烈,屍骨零碎,血肉披靡。


    “昂昂~~”青驄馬人立而起,前踢懸空,昂首一聲嘶鳴裏,腰身向後一扭轉,接著祝彪勒韁喝兩腿夾馬發力的勁,青驄馬四蹄落地後愣是已經調轉過了馬首。


    槍身向後橫掃,三名撲上的金狼軍布偶一樣被蕩著倒飛了出去。


    “駕――”一聲大喝,青驄馬四蹄撒開,快如流星一樣衝飛出去。滿值的統帥真的是恰到好處的把握了戰場。


    斷後兩部漢軍主力正好與左右包抄來的兩翼胡騎擦肩而過,辛辛苦苦整兵而來的胡騎,隻吃到了漢軍策馬奔後蕩起的塵土。


    “開弓!”謝叔延的語氣堅烈,望著東麵先趕來一步的胡騎,殺氣盈胸。他一個字都沒有忘記祝彪出城前說的那番話,今夜就是死也會牢牢地釘在陣地上,給突襲之軍保住生的退路。


    每一名步弓手都將長弓扯得渾圓,眨也不眨的眼睛的盯向東側飛奔而來的胡騎。黑夜中馬嘶人鳴,蹄聲如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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