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漢、中山交界。


    一支七八萬人,軍民男女混編的隊伍正在朝南行去。


    馬車裏,姬宜回首望去北方,眼睛呆滯無神。自己這一走,何時才能重回故國?可是不走,北漢又哪裏有自己的容身之地?


    難道像三哥、四哥一樣被囚禁嗎?或是像被唐王拋棄的二哥那樣難逃一刀,全家淒悲……


    在距離姬宜馬車不遠處的一夥人也在傷感。江慶岩須發皆白,整個人像是衰老到了腐朽。


    一步錯,步步錯,當初的一念之差,至今再也無法回頭了。


    “師傅。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隻要師侄武藝有成,咱們就總有重返清虞山的一日!”藍瑛看著恩師蒼老的麵容自不忍心,安慰著道,但他自己的目光也無神的很。


    因為祝彪太年輕了,也太強大了,讓人看不到未來的希望……


    同一天的九曲江畔,清虞山。


    傳功長老李青雲暫攝九曲劍派掌門之位,很顯然,李浩然的少掌門位是依舊穩定了。做了十多年外門執事的穆青芝、穆慎可兩兄弟轉入了內門執事,穆紫凝夫婦當上了外門長老,穆薛華、尹秋月小兩口雙雙入核心弟子之列,同時進入的還有穆薛華的堂哥穆邵華。


    “一人得道,雞犬升天。古人之言,真是不虛……”


    人逢喜事精神爽,臥床多日穆明也起了來,感覺自己整個身子骨都是輕健的,人麵上自是神清氣爽。可背過人去,老人家一臉悵然的對著自己的兒子兒媳、女兒女婿感慨說道。


    穆家今日之利,全得至於祝彪啊!而且人家還不惜血本的培養了自己孫兒,給穆家弄來了不止一套的功法秘籍,別的不講,單是穆薛華、尹秋月的結婚祝禮――《陰陽兩儀劍陣》,就是江湖少見。


    “爺爺,祝兄弟一行到山下了………”穆邵華的聲音從門外傳來。


    九曲江畔,清虞山下。


    祝彪沒想過自己再一次來到九曲江畔竟然是以‘化解’恩仇為目的的。


    他曾經想過帶人殺上九曲江畔,也曾經想過以絕強的身份駕臨九曲劍派,就自己孤身一人晃蕩在江慶岩等人眼皮底下,讓他們氣的再怒也不敢動手;最後他想過以自身絕對的實力進入九曲劍派,在雲夢大澤之行以後,在武力上升到了九十點,進入絕世高手行列之後,祝彪已經從心底不怕九曲劍派了。


    可是他從沒想過江家能以這麽一種‘無解’的形勢垮台,叛國罪名壓榨在江氏一族頭上,清虞山連江慶岩九曲劍派弟子的身份都不敢留。在祝彪接到北平來的禦旨之前一天,就昭告天下革除江慶岩九曲劍派護法長老身份,其子江文均內門執事身份,其徒藍瑛十方執事身份,其女其婿、其孫外孫……等等,全部逐出山門!


    動作不可謂不快啊!


    所以,穆薛華與尹秋月的婚禮,祝彪赴宴,這就成了兩邊和解的碰頭酒,同時也是九曲劍派與北漢朝廷的一次諒解達成。


    你不能說九曲劍派沒有骨氣,但凡那個江湖門派還想光明正大的招收門徒,建立山門,他們就必須一定程度上向著世俗政權低頭。


    道德宮、雷音寺也莫過於此,何況是九曲劍派?


    祝彪歎息啊。知道這一切後,他連中途截殺,或是逼一逼周軍放開江氏一族的念頭都沒有了。對於一生都活在清虞山九曲劍派中的江慶岩來說,這種全族被逐出門派才是最大的打擊!


    千古艱難惟一死?完全是狗屁話。痛苦的活著,忍辱負重的活著,都比痛痛快快的一死更難得。


    對於江慶岩,現在的境遇才是他最大的痛苦,死反而不重要了。


    對麵三十多人迎來,九曲劍派所特有的水雲劍袍,離的老遠就被祝彪認出。


    當中二人就是太上長老和暫代掌門的李青雲,左側伴著考功長老孟離熙,右側是少掌門身份暫代護法長老的李浩然。還有十方執事之首的岫玉青衫客龍宵,當初的掌劍使王子騫等。


    祝彪這邊則隻是三人,他自己在中,刑天笑在左,祝忠在右。


    距離還剩下二十丈,祝彪勒住青驄馬,翻身下了來。


    太上長老對自己有恩,且一大把年紀迎上來,下馬相見是必須得。


    李逸逍、李炳言、孔遲、葛崗、王振傑、龍顏等人皆在,這些人裏有幾個是跟江家攪和在一起的,但當初江家是歸附在李氏手下的,那時那裏麵未必就沒有李逸逍個人的意思。


    祝彪不知道為什麽太上長老要把這幾個人拉過來迎接自己,但現在的他眼睛早已經不看在同等一輩人的身上了。整個江湖,能讓他看在眼中的至少是絕世一級的人物,或是先天宗師。


    六年前九曲劍派時的那些恩怨,現在的祝彪看來也是不值一提。


    他們當時尋自己的麻煩,那是在被人當刀使。祝彪不去找耍刀的人報仇,還會去找這把刀出氣麽?


    真說怨恨,別的不講,隻李青雲、李逸逍祖孫的因果就遠超其他諸人甚多。當初祝彪使出《陰風三命劍》時被江文均為難,李青雲是怎麽說的?


    那句“何過之有?”的語氣口吻足夠祝彪記一輩子。可是有宋瀅竹的關係在,就全當大風吹去了。


    “前輩――”祝彪恭恭敬敬的對著太上長老行上一禮,敷衍的對著李青雲、孟離熙等一抱拳,對龍宵倒是露出了笑容。


    太上長老嗬嗬的樂笑,開心的笑。祝彪這種毫不遮掩的親遠態度,旁人看了或許會感覺不妙,他看了卻絕對大事了無,恩怨消去了。


    祝彪對李青雲態度不好,但當麵表現了出來,這可比窩在心裏暗中打擊報複的強太多了。


    看祝彪行事的風格和沙場征戰的個性,是一種寧折不彎的倔脾氣,如此的話,太上長老就有絕大的把握認定,祝彪不會再揪著那點怨仇不放了。


    這種性格的人,真要是麵對‘仇家’還笑眯眯的,就是標標準準的口蜜腹劍,那才要擔憂呢。


    李逸逍似失魂落魄,意態寥落,坐在山崖邊怔怔無神的看著遠方的白雲江水,不知在想什麽。


    他身旁的李炳言,這時也是麵色陰晴不定,倏紅倏白,神態憋憤中有著尷尬,隱約中又流露出自愧不如難以望其項背的拘束。


    迎接祝彪時,看到年紀不比自己大上幾歲的祝彪,在與太上長老,在與上一輩、兩輩的長輩交談時神態自若,無半點拘束,甚至李青雲這樣強性格的人都要忍著脾氣來迎奉,強烈的比較,鮮明的對照,不得不讓李逸逍、李炳言心生萬分感慨。


    古人說得對,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但是,世事變遷的極快,白雲滄海,河東河西之分,有的時候,又何需要漫長的三十年呢?


    忽然──


    背後傳來的腳步聲驚醒了李炳言,一縷熟悉的香氣傳入口鼻。他知道是睡了。起身轉身,一身劍袍的龍顏正在往斷崖邊來。腳步聲自然是她故意放重的。


    李炳言眼睛看了一下李逸逍,對著龍顏一示意,起身三丈外,幾個起落就不見人影了。


    “就知道你會在這……”


    “太師祖傳話,讓咱們去禮堂呢!”


    刺眼的精光從李逸逍眼睛中射出,起身啪啪屁股上的灰土,長吐一口氣,“那就去吧。今天是必須要在祝彪跟前服軟做小的。”


    “咦?回神的那麽快?”


    “有什麽不快的?這一幕我腦子裏都不知道想過了多少次。情形也差不離多少,這兩年我受打擊還少嗎?受著守著就習慣了!”


    “什麽受著受著就習慣了,你還想習慣成自然啊?再不努力你就受一輩子的打擊吧。現在,連尹師姐都貫通了任督二脈呢,你再不努力,下代掌門就是穆師兄的了。”


    “有祝彪在,下一任掌門十有**就是穆師兄的。我之前倒是想過掌門的位置,可還不至於生出執念。沒了也就沒了,我自有自己的堅持,且咱們九曲劍派本就沒有父死子繼這麽一說。”


    龍顏抓著了李逸逍的手,她知道李逸逍口中的‘堅持’是什麽意思,那是給外公、母親報仇。所以,不管嘴上怎麽說,她從來不認為李逸逍會意氣消沉。


    九曲劍派山門。


    自從六年前出的此地,祝彪這是第一次踏入。當初扮成黃袍老人來尋穆薛華,也沒踏進去一步。


    而今天,他是可以正大光明,眾星拱月的進入了。


    此刻山道上點點斑斑站立著不少九曲劍派的門人弟子,每個人都極欲一睹擎天保國第一將的廬山真麵目。


    江湖不斷傳奇,可如祝彪這樣的傳奇,至少北漢地境是從來沒有。如今祝彪隆重的名望及聲威,早已驅散了他們原先所有的惡劣印象。


    曲州境內的東江之役,那就是一個奇跡。祝彪就好似眾人仰望中的神靈,九天深處高臥的主宰。


    “啊,那玄衣罩袍的人就是刑天笑?廷尉府金鷹銳士,當初可也是江湖上響當當的角色。看現在,寸步不離祝彪前後,嘖嘖,真看不出……….”


    “看中間太上長老陪著的那個,算不上帥氣,可那股英雄勁……嘖嘖,要是不被逐出師門,現在算起來就是咱師兄啊!說出去多漲麵子,比門派裏出個先天宗師都牛………”


    “唉,你說江長老幹嘛就非要難為人呢?不然的話咱們九曲劍派該多風光…………”


    “有眼不識金鑲玉唄!拿著黃金當爛銅,拿著破爛當寶貝……”


    “哈哈哈,哈哈哈…………”內心裏,祝彪一個小人架著叉腰肌,在仰天哈哈大笑。心裏真是一個痛快啊,數九寒天裏吃火鍋,三伏天裏吃冰棍,怎一個爽字了得!


    怎一個小人得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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